冰冷、窒息、天旋地转。


    路遥的意识在急速下坠带来的失重感和与草木岩石剧烈摩擦的痛楚中浮沉。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护住头部，将身体尽可能蜷缩，听天由命地任由重力拉扯着他向下翻滚。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那股可怕的下坠力道终于被缓冲、终止。


    路遥重重地摔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和厚厚的落叶层上，震得他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眼前金星乱冒，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般剧痛。


    他瘫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受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全身上下无处不痛，衣衫被刮得破破烂烂，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擦伤和血痕，幸运的是，似乎没有骨折。


    【活下来了……妈的……真刺激……】他躺在落叶中，望着上方一线天光，以及远处山脊隐约传来的、已经变得微弱的兵刃交击和怒喝声，心脏依旧狂跳不止。


    刚才那一跳，完全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豪赌。赌那处缓坡足够缓冲，赌那些埋伏者会被他扔出的青衣和喊话吸引全部注意力，赌王五的私心足以引发内讧。


    从结果来看，他赌赢了至少一大半。


    他不敢在此久留，强忍着剧痛，挣扎着爬起身，辨认了一下方向——远离山脊打斗声的方向，然后一头扎进更深更密的山林之中，踉跄着、连滚带爬地向前逃窜。


    此刻什么青州城，什么王五，什么账册，都被抛到了脑后。活下去，离开这片是非之地，才是唯一的目标。


    他靠着求生本能和一点点模糊的方向感，在山里艰难跋涉了大半天，渴了就喝溪水，饿了就嚼苦涩的野果和草根。直到日落西山，才终于拖着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身体，看到了一条像样的官道。


    又顺着官道走了小半夜，在天色将亮未亮之时，一座巍峨巨城的轮廓，终于穿透晨雾，出现在他的视野尽头。


    青灰色的城墙高耸如山峦，绵延望不到尽头，城楼气势恢宏。巨大的城门尚未开启，但城外已然聚集了不少等待入城的车马行人，熙熙攘攘，人声鼎沸，透着一种与荒山野岭截然不同的鲜活生气。


    青州城！


    路遥站在远处，望着那巨大的城池，心中百感交集。这一路来的惊险逃亡，仿佛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而眼前这座繁华的城池，似乎代表着一种秩序和安稳的可能。


    但他并未立刻靠近，而是先找了个僻静处，仔细整理了一下自己狼狈不堪的仪容。他用溪水尽量清洗了脸上的血污和泥垢，将破烂的外衣脱掉反穿，勉强遮住里面的血迹，又把头发重新束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逃难的，顶多像个遭遇了劫道的倒霉行路人。


    做完这一切，他才混在等待入城的人流中，低眉顺眼，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城门开启后，守城的兵丁例行公事地盘查着行人。轮到路遥时，兵丁看着他这一身狼狈，多问了几句。


    路遥早已打好腹稿，脸上挤出后怕和庆幸的表情，操着半生不熟（假装）的本地口音，说自己是从邻县来投亲的，路上不幸遇到了山匪，盘缠行李都被抢了，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他表情真挚，语气惶恐，加上这副惨状，兵丁也没多为难，便挥手放他进去了。


    踏入青州城的那一刻，喧嚣的声浪扑面而来。


    宽阔的青石板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酒旗招展，贩夫走卒吆喝叫卖，行人摩肩接踵，车水马龙。空气中混杂着食物香气、牲畜气味、以及各种人间烟火的味道。


    这一切都让来自现代社会的路遥感到既陌生又新奇，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茫然。


    身无分文（所以东西都在滚落山崖时丢失），举目无亲，浑身是伤，还可能被不知名的势力追杀……未来的路在哪里？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像个游魂。肚子饿得咕咕直叫，看着路边热气腾腾的包子、面条，只能暗暗吞咽口水。


    【必须先活下去。】这个最原始的念头支撑着他。


    他观察着街面，看到有招学徒的店铺，有招力工的码头告示，甚至还有招杂役的酒楼。但这些都是需要担保或者暴露身份的活儿，对他而言风险太大。


    在一个巷口，他看到一个老乞丐蜷缩在那里晒太阳，面前放着一个破碗。


    路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还没到那一步。】


    他继续往前走，看到一间药铺，心中一动，走了进去。


    坐堂的老大夫看着他这一身伤，皱了皱眉。


    路遥连忙道：“大夫，我不看病，我就想问问，您这里收药材吗？我……我懂些粗浅的药材辨认。”他想起前世业余时间看过的一些中医养生书籍，加上穿越过来后在那片山林里的亲眼所见，勉强能认出几种最普通的止血消炎的草药。


    老大夫打量了他几眼，或许是看他实在可怜，指了指后院：“正好后院有些处理好的药材要分拣，一天管两顿饭，五个铜板，干不干？”


    “干！干！谢谢大夫！”路遥连忙应下，这简直是雪中送炭！


    接下来几天，路遥就在药铺后院做起了临时分拣药材的活儿。活儿不累，但枯燥繁琐。他手脚麻利，嘴巴也甜，没事就给老大夫端茶送水，说几句俏皮话，哄得老大夫眉开眼笑，偶尔还会多给他一个铜板或者半个馒头。


    晚上，他就借宿在药铺后院堆放杂物的角落里，虽然简陋，但总算有了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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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利用这几天时间，他一边干活，一边小心翼翼地收集着关于这个世界、关于青州城的信息。


    他旁敲侧击地从老大夫和伙计的闲聊中，从偶尔来抓药的各色人等的言谈中，拼凑着有用的情报。


    这是一个类似华夏古代的王朝，国号“胤”。青州是胤朝东部的重要州府，商业繁荣，但也龙蛇混杂。除了官府，城内还有几大江湖帮派势力盘踞，其中势力最大的，正是——青蛟帮！


    听到这个名字时，路遥正在分拣药材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果然……阴魂不散。


    他还打听到，胤朝官僚体系庞大，想要出人头地或者仅仅谋个安稳，除了读书科举（那太漫长），还有一条路就是参加“吏部铨选”，也就是所谓的——“考公”！


    通过考试，选拔吏员，充实各级衙门。虽然只是底层小吏，算不上官，但好歹是端上了“铁饭碗”，吃皇粮，受朝廷律法保护，相对安全稳定！


    尤其是对路遥这种来历不明、急需一个合法身份庇护的人来说，这简直是量身定做的出路！


    【朝九晚五！铁饭碗！公务员！】路遥的眼睛瞬间亮了！仿佛在无尽的黑暗里看到了一盏指路明灯！前世未竟的梦想（摸鱼版），竟然要在这陌生的武侠世界里实现了吗？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遏制。


    风险低，收益稳定，安全性高，完美符合他“苟且偷生”的核心诉求！至于江湖恩怨，打打杀杀？再见吧您嘞！爷要去考编制了！


    几天后，路遥用攒下的十几个铜板，买了一套最便宜的干净旧衣服换上，又好好洗漱了一番，总算看起来有了点人样。他谢过老大夫，离开了药铺。


    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坚定。


    第一步，搞定合法身份。


    第二步，备考！


    他朝着记忆中打听来的、专门办理户籍文书事宜的“户房”办事处走去，脑子里已经开始飞速盘算，该如何运用话术和有限的资源，为自己伪造一个天衣无缝的“良民”身份。


    就在他穿过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眼看就要走到户房所在的街道时，巷口墙壁上张贴的一张崭新的、墨迹似乎还未干透的海捕文书，猛地吸引了他的目光。


    文书上画着两个惟妙惟肖的人像。


    下面一行醒目的文字：


    【悬赏缉拿：疑犯王五（青蛟帮叛徒），及其同党路遥！提供线索者，赏银百两！】


    路遥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画像上的王五，眼神凶厉。而旁边那个被称为“同党”的年轻人……


    应该画的就是他！虽然很抽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