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2

作品:《恶徒当配金玉刀

    秦嵬果然很快就从沈云屏的眼前走开了。


    但却是饿着肚子走的。


    当三人提起筷子,发现满桌的饭菜都已只剩些许残渣时,再想起骂江判已经晚了。


    秦嵬叹了口气儿,慢腾腾地起身朝客房外走:“唉,看来我是个只能吃得上阳春面的命。”


    沈云屏在他身后幽幽道:“而我是不仅要吃阳春面、还要给别人的阳春面付银子的命。”


    装聋作哑的秦大侠脚底冒烟地走了。


    等他的脚步声远去,范遇尘立刻起身,将客房门从里插上。


    再回头时,方才离开的江判已又站在了屋内,静静立在窗前,对两人点了点头。


    沈云屏并无惊讶之色:“你很机灵。”


    “楼主方才为我找借口,令我不同去渡风城,我便猜是另有事情安排我做。”江判低声道,“我在外头转了一圈儿,待小刀鬼离开才回来,他应当不知我去而复返。”


    沈云屏的笑里已多出了许多满意与欣赏:“你也很会看脸色。”


    “从小就经常有人这么说。”江判回答。


    联想到范遇尘曾讲过的此人进八方楼前落魄的经历,沈云屏心中暗叹一声。


    一个人想要在底层活着,总会生出许多原本没有的能耐。


    “确有几件不好当着那位烦人鬼说的事情,我本打算今夜叫老范再联系你,现在倒是省了这功夫。”沈云屏看了范遇尘一眼,后者上前几步。


    楼主的声调依旧低沉柔和,总显得十分悠闲。但“烦人鬼”三字出来,江判原本低着的头略抬了抬。


    不等她找个揣度表情的机会,范遇尘已压着声儿道:“我不想在你那八卦杂文的小道消息册子上,瞧见今天任何一件事儿!”


    江判的脑袋只好又耷拉下去。


    范遇尘在她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不需他重复第二遍,江判已点了头:“记着了,我这就去办。”


    “你一贯在北边儿活动,这次让你去不熟的地方实属无奈,”范遇尘掏出一枚拇指大的玉坠儿递给她,“万不得已时,可调些以前的死桩来用,但需谨慎。”


    江判看了眼玉佩上的符号,“哦”了声就给塞进怀里,好似全不把这东西的价值当回事儿。


    范遇尘见她这榆木疙瘩一样看不出想法的鬼样,只好又道:“顾着点儿小命,等这些事儿都了了,你有什么需求楼里都可以尽力满足。”


    “嗯。”江判抖抖衣摆,“没别的我就先走了。”


    动作里难得显出点儿情绪,是对范遇尘罗里吧嗦的不耐烦。


    两手刚撑在窗户上,就听身后传来沈云屏的声音:“要入冬了,听说这里的冬天是会冻死人的。”


    江判不明就里,但还是停下翻窗的动作:“的确很冷。”


    沈云屏的手指扣着酒杯,平淡道:“你那些眼线手里的银子撑得到开春儿吗?”


    范遇尘也想起这茬:“若是不够现在就说,这笔银子楼里一直是备着的,你也知道。”


    江判的表情略有些松动,微微低下头:“够用。做一天工赚一笔钱,已都攒够了过冬的银钱,多的他们也不会伸手乱要的。”


    不等沈云屏再开口,江判与范遇尘同时表情一顿,江判低声道:“来人了。”


    敲门声果然响起,江判随即消失在窗口。


    门外的并非秦嵬,而是端着吃食的店伙计。


    除了两碗汤面外,伙计送上来的竟还有两碟子片好的卤猪头肉!


    沈云屏已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自打抓到我这个冤大头,他的伙食倒是好起来了!叫你送菜上来的人呢?”


    “那位大爷已在楼下大堂吃到第二碗汤面啦,”伙计笑道,“心情好得很,还叫了一壶酒,您要是需要,我端壶一样的上来。”


    “只有汤面?难道没有再点上几碟子下酒的小菜?”


    伙计边麻利地将旁的剩菜碗碟撤走边道:“也叫了猪头肉来吃,我们掌柜的本也问他要不要再来点儿别的下酒,那大爷还跟咱们逗闷子来着。”


    “都说了什么?”范遇尘多嘴问道。


    “那位大爷说,他原本今晚有了最好的下酒菜,可惜那下酒菜长了腿——”


    范遇尘开始剧烈咳嗽。


    没等店伙计奇怪,就听见另一位锦袍少爷斯文温和道:“下酒菜怎么了?老范,你要是嗓子痒,就出去咳完再进来。”


    老范的嗓子立刻好了。


    店伙计只好继续道:“他说下酒菜长了腿,他怕多看两眼,就会被一脚蹬开!”


    屋里没人再接话。


    等店伙计一溜烟儿走了,且顺带手将客房门关上,范遇尘才冒出一句:“大晚上吃那么老多,他今夜定要噎得睡不着!”


    “他要是能被饭噎着,猪就能立起来用两条腿走道了。”沈云屏的语气比死人的心跳还要平静。


    范遇尘全凭着做人下属的责任感宽慰:“好歹那也是头吃饱了的猪,咱俩还饿着肚子呢,不如先吃饭?”


    说完就觉得有些后悔,因为楼主看他的眼神,好像他才是一头猪。


    沈云屏捏了捏鼻梁:“吃吧,我难道还能堵着你的嘴不成?”


    范遇尘当即把什么眼神什么楼主全都抛诸脑后,提起筷子就吃。


    那边儿沈云屏却并无胃口,他站起身在屋中踱步,思索道:“不过至少可以确定,在江判去而复返这段时间,秦嵬一直在楼下大堂待着。”


    范遇尘吸着面条含糊道:“这真是他为数不多有眼色的时候。”


    沈云屏深以为然,抬手推开原本虚掩的窗户:“你再去置办几身本地人常穿的衣服,天冷了,要厚些的,不必是崭新的。”


    “知道了。”范遇尘明白沈云屏的意思,眼下不年不节,太新或太薄的衣服都过于显眼,“明天进城,是否要再支派些人手过来?”


    沈云屏转着玉扳指:“算了,眼下人手本就紧缺,再暴露就不好了。再者,秦嵬是个一有风吹草动就狼一样乱咬的人精,别在他面前做小动作。”


    冷风顺着敞开的窗口灌入,将沈云屏额前发丝吹开,风里夹杂着泥土的气味。


    范遇尘道:“还没入冬晚上就已经冷成这样,隆冬腊月手脚都得冻得梆硬了。”


    沈云屏斜倚在窗前,慢慢道:“冻得僵硬又算什么?真到了滴水成冰的时节,手脚上都长满了流脓溃烂的疮,三四个小孩儿裹着一个破毯子睡觉,一夜过去,最外层的那个早晨起来四肢都得搓揉着才能抻开……”


    寒冬之下,许多穷人就跟冰雪一样,随着春季的来临而消失无踪。


    范遇尘咀嚼的动作顿了顿,小心开口:“我记得你说过自小是跟爹娘生活,出事后就被老楼主带走,何时经历过这小乞儿一般的生活?”


    沈云屏回过神,不在意地笑了笑:“只是小时候见过这样的人罢了。”


    见他不欲多说,范遇尘也不再问:“你这碗面再不吃就泡涨了!”


    “我哪有吃面的心情,”沈云屏不阴不阳道,“他只是担心被下酒菜一脚踢开,我却是实打实被下饭菜气个倒仰还得倒贴银子。”


    “是吗,”范遇尘端起饭碗,“我的胃现在反而好受多了。”


    范统领在这个夜晚品出些苦中作乐的味道,痛快地填饱肚子,悄默声地出了客店,去做自家楼主嘱咐的事情。


    除了汤面和猪头肉外,秦嵬果然还照例叫了热水洗漱。


    等店伙计抬着热水敲开门,沈云屏已完全没有了脾气,甚至干脆把秦嵬这熟练的点单当做了周到的服务。


    店伙计撤下碗筷离开,沈云屏关房门时朝外瞧了一眼。


    那颇会气人的混账已回了自己那间客房,不知是睡是醒,只瞧见一盏烛灯还亮着,隔着糊窗纸投来模糊的光影。


    沈云屏不由想起睡在破庙那晚的火堆。


    那晚睡不着时,秦大侠成了个闲扯淡的好对象。今夜要还是睡不着,沈云屏就得另想个打发时间的法子了。


    好在没了破庙梆硬的地板和潮湿的水气儿,入睡并非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


    洗漱一通又吹了灯,沈云屏刚一躺下,便被怀里的物件儿硌着。


    掏出来捏在手中,又是那把金玉小刀。


    沈云屏习以为常地一寸寸抚摸着上头的刻纹,在黑暗中慢慢思索这几天各种令人头大的事情。


    今夜的困意来的很快,不知为何,团团迷雾似的杂事掀开,沈云屏竟又想起了破庙里的火堆。


    他在年少时也曾有过和几人挤在火堆旁取暖的日子。


    但与范遇尘所想不同,那些日子之于他并不难熬,反倒多是快乐。


    在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很少有过那种纯粹只为了高兴而活的日子。


    那时每天吃完午饭,他就会出门顺着杂草纵横的乡间小路飞奔。


    等跑得开始大喘气儿时,就到了那间塌了一半的破土房。


    绕过早就被从内封死的围墙正门,轻车熟路从另一边儿的狗洞里钻进去,在正房破烂的门上按节奏敲击——三长一短一长,这暗号沈云屏至今都记得。


    给他开门的多半是那个叫“饭桶”的小子,和这名字不同,饭桶瘦的像根麻杆,总问他带吃的来没有,又一瘸一拐地将他拉进门。


    叫“犟磨盘”的小子又矮又黑,一定缩在破毯子里打瞌睡,见他来了就点点头,也不知道是真打招呼,还是困得点头。


    跟这俩小乞儿说了两句,年少时的沈云屏必定会径直走进屋,轻手轻脚地走向挨着火堆坐着的小子,挨着他坐下。


    他有时坐右边,有时坐左边,有时则干脆悄无声息地站在对方身后。


    坐在火堆旁的乞儿常年蒙着一条宽布带,布带散发着草药的气味。


    里头裹着的是止痛的药,这乞儿因眼疾已近乎全瞎,他也有名字,叫“熊瞎子”。


    熊瞎子的脚边总撂着一根手臂粗的长棍,棍子一头沾着凝固发黑的血,另一头则因经常把握而磨得包浆。


    一个有着这样长棍的人,哪怕只是个孩子,也早已不再单纯。


    这样的人的脾气也和这棍子一样沾着血气儿。


    但年少时的沈云屏并不在意,他照旧每次都耍这样讨人厌的把戏,而熊瞎子也总会每次都精准地将头转向他在的方向,并朝他伸出手。


    沈云屏见到他伸手,便会倾斜身体过去,以免熊瞎子的手落了空。


    瞎子的手就是眼睛,在地上找吃食时要用它,寻路时也得用它,“看”人时还是要用它。


    那时沈云屏因脸上的毒疮而敏感多疑,常会闹一些连自己都觉得没理由的脾气,走在路上被人多看两眼,便会大发雷霆。


    但熊瞎子“看”与旁人都不相同。


    那手在他脸上轻轻摸索,沈云屏听得到手上茧子和老皮勾得他脸上敷药用的纱布发出轻响。


    熊瞎子摸了摸,无奈地笑道:“谢翎,你怎么又来了。”


    只这一声,沈云屏就知道自己此刻身在梦中。


    父母已死多年,他早已没有了可以让他饭后奔出去的家门,静静坐着的三乞儿的面容在他的记忆里都已模糊,这破土房也被雨水冲塌。


    而“谢翎”这个名字,也有十几年没用过了。


    梦里的熊瞎子被宽布条遮盖了大半张脸,因为见光便疼痛难忍,所以布条几乎从没有取下的时候,留给沈云屏的记忆多半都是这模样。


    他在梦里握住了抚摸脸颊的手,只感觉这手又小又冷,和那把金玉刀一样,不大点儿的地方,刻满了伤疤跟老茧。


    梦里一切都没有来由,金玉小刀也不知何时又出现在怀里。


    沈云屏把熊瞎子的手指掰开,将梦里尤在的金玉刀塞在他掌心,笑道:“听说瞎子记人的方式与众不同,你如果还记得我,就带着饭桶和犟磨盘来找我,我有了许多钱,饭桶能顿顿吃饱,犟磨盘有无数锦被毛皮盖。”


    顿了顿,又说:“我也有了许多门路和法子,一定治得好你这倒霉眼睛。”


    梦里无人回应。


    沈云屏两手死死握着熊瞎子的手,将脸埋进那双冷而粗糙的手掌里:“你要是还活着,就让我找到你。”


    那冰冷的手在他记忆里好似一块儿冬日里上冻了的石头,硌得人难受,他年少时从未想过,“硌人”这个词儿竟然可以用来放在活人身上。


    可他依旧握得用力。


    掌中的冷意已逐渐转为一种隔着皮肤顶在骨头上的痛感,沈云屏忽地睁开眼。


    握在掌心的并非记忆里伤痕交错的手,而是那把贴身携带了许多年的金玉刀。


    玉制的小刀早已被焐热,因死死地抓了一夜,松开时五指关节僵硬,掌中起先是发白,随后又成了一片冻伤似的红。


    沈云屏坐起身,斜倚在床头瞧着自己空荡的掌心,脑中难得有了片刻的空白。


    敲门声响起,范遇尘在门外低声道:“少爷,都已备好了。”


    这一声仿佛催人回魂儿的黑白无常的锁魂链,将沈云屏从“谢翎”的躯壳里索走。


    沈云屏搓了把脸:“进来吧。”


    范遇尘拿着置办好的衣袍推门进来,瞧了眼已站起身的沈云屏,直觉楼主心情欠佳:“睡得不好?”


    “那要看你觉得什么才是‘好’了。”沈云屏倒了杯冷茶,伸出两根指头在范遇尘拿进来的衣袍里捏出一套自己还算看的过眼的,见范遇尘已换上了才过来,又道,“秦嵬那边儿呢?”


    “我也找了合适他身量的。”范遇尘做这些事情十分细致,“我叫他们做了油饼和粥送来,垫两口再出发。想着那位杀神的饭量,还特地给他叫了双份儿的呢。少爷,咱们以前何曾做过这种赔钱的买卖?”


    沈云屏听出他话语里的抱怨,不由轻笑一声:“那吃白饭的在做什么?”


    范遇尘低声道:“天刚有亮色便出门了,搁后院儿用店家压酱缸的大石块儿练臂力,直到刚才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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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云屏已转去屏风后换衣服,声音慢悠悠地飘来:“都到了这步田地,他倒是还能从容练功。”


    “以前插在他身边儿的那些百灵鸟就说过了,只要有空暇,小刀鬼就都在练武。”


    无数批监视秦嵬的百灵鸟带回的消息上都记着,除了做揭榜的活计时会顾不上练武,秦嵬从不曾懈怠过一天。


    沈云屏整理着衣襟绕出屏风,又将金玉小刀贴身放好,哼笑道:“要是让那帮整日模仿他的人知道秦大侠用压酱缸的石头锻炼,明日酱缸石头都要被买到涨价。”


    “以前手底下有的暗桩缺钱,拿了几块儿后山挖的破石头说是小刀鬼惯用的,结果大赚一笔。”范遇尘笑道,“那帮效仿的人要是也能有他这份儿努力,如今至少也能有他一半儿的实力。”


    沈云屏淡淡道:“在用刀的天赋之前,他先有的是勤勉与忍耐的天赋。这是最简单的,但也是最难得的。”


    这是他从百灵鸟带回的那些记录里得出的结论。


    几年间堆积了一整个架子的对秦嵬的记录里,枯燥无聊的练功占用了三分之二的页面。


    好像秦嵬的生命里除了赚糊口钱外,就只剩这一点乐趣。


    范遇尘忍不住道:“您分明挺欣赏他,但怎么依旧觉得他烦人?”


    沈云屏把睡前拿下的玉扳指悠闲地戴上:“因为我捉摸不透他这种人在想什么,而越是捉摸不透,我就越想知道。”


    *


    秦嵬两手抱臂斜倚在客店屋檐下看着街道,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沈云屏的脚步声已近了许多,秦大侠这才慢悠悠地站自身转过头来,见主仆二人已换了身更加不起眼的衣袍,笑道:“看来什么时候穿什么衣服,少爷是不需我多嘴了。”


    “可我却要额外多操很多心,”沈云屏脸上独属于八方楼主的那种笑已又端了起来,“你的那套厚衣,老范也已备好了。”


    秦嵬故作惊喜地朝他一抱拳:“不知这次又是什么颜色款式,想如何打扮秦某?”


    沈云屏意味不明地看看他:“若要按我的喜好打扮,你也就不必去渡风城了。”


    秦嵬想了又想,决定还是遵照直觉,不问沈云屏的喜好到底是什么鬼样。


    “你刚才站在这儿看什么?”沈云屏也不在意他又开始装聋。


    “我等得无聊,”秦嵬一摊手,“在想少爷。”


    “哦?”沈云屏笑道,“都想了什么?”


    秦嵬道:“想您什么时候肯下楼,让我不那么无聊。”


    这回答好似昨日隔着糊窗纸透出的烛光,飘飘忽忽没个正型。


    不等沈云屏开口,秦嵬又道:“既然少爷已下楼,我们最好即刻动身,赶在渡风城城门开前便到,和那些往来商队一道进去。”


    沈云屏微微侧头,秦嵬理解他这意思,凑近了低声耳语,嘱咐几句进城后要注意的事情。


    刚说没几句,范遇尘提着个小包裹走过来,小声道:“这些散碎银子应该就够了。”


    秦嵬看了眼小包裹,再看向沈云屏,后者抬了抬下巴。


    就见范遇尘揣好了小包,悄默声地去了对面儿狭窄的巷子。


    天还未完全亮,朦胧光线中隐约可见巷里坐着几个小小身影,挤在一团儿贴着墙探头探脑,见范遇尘过来立刻爬起身要跑。


    范遇尘吹了一个呼哨,声调长短略显怪异,却令那几个破衣烂衫的小孩儿停下脚步。


    他走进昏暗之中,片刻后又脚步松散地走出来,两手空空,那小包裹已不见踪影。


    对沈云屏点了个头,表示已经办妥,这才一步三摇地又奔去后头牵马和放行李。


    “哎,”秦嵬叹道,“我还以为那些是给我的呢,奖励我这大冷天站在楼下为少爷守门。”


    沈云屏听他语气里半真半假的哀怨,不由笑道:“要入冬了,这帮叫花子的日子会很艰辛,小叫花子的日子则比大叫花子更难熬。”


    说罢,转过头来用眼神将秦嵬溜了一遍:“你的块儿头这么大,即便是暴雪也要花上许久才能将你冻死,就不必跟小孩儿们抢这些零花钱了。我难道给你的还不够多?”


    他说完又搓了搓手,好似握笔杆子的白皙手指指尖儿已被冻得有些发红,像羊脂玉里裹着团儿红棉絮。


    秦嵬并未回答,只将目光投向范遇尘方才去过的漆黑巷子口。


    那地方在昏暗中像个巨大的棺材口,每年冬天都会吞没几条无家可归的性命。那会儿要是能遇到沈云屏这样的冤大头,年少时他的日子肯定会好过得多。


    不过好在他也是有过好运气的。


    人一辈子能走到今天,总是碰到过好心眼儿的人的。


    那种人比泥胎神像要热乎得多。


    耳边传来沈云屏的声音:“现在你又在看什么?”


    秦嵬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看向沈云屏,权当没瞧出对方眼里的探究,微笑道:“我在看少爷的手。”


    沈云屏愣了愣,下意识要将手放下,却感觉一个略有些冰冷的物件儿将他的手托起。


    秦嵬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握着刀,用刀柄托起沈云屏的手:“少爷的手生的十分好看,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分明是触碰沈云屏的手,用的却是刀。用的是刀,却又只用刀柄。


    令人分不清究竟是亲近还是疏远,只觉得这刀柄冷硬,却并没有多少棱角。


    “我还是头回听人这样拍我马屁。”沈云屏索性任由他用刀柄托着自己的手,露出同样的笑容,“但拍马屁,最重要的是在细节上多下功夫。”


    秦嵬从善如流:“十指长而不枯瘦,指节分明而不突兀,色如好玉且细腻,可不该从这身粗布衣袍的袖口里伸出来。”


    沈云屏脸上的笑停顿一瞬。


    这几日奔波事多,他的确是有些懈怠,竟没想起让范遇尘找衣服时寻些富户的衣服来穿,也好与面色气质协调。


    他心里暗骂一声,指尖儿顺着秦嵬的刀的刀柄慢慢划过,在离秦嵬的手还有半寸时停下,轻轻一弹:“说得好,只这一句,我便会再多给你一笔银子。”


    顿了顿,又问道:“不知秦大侠这把刀,我是否是第一个如此摸过的人?”


    秦嵬原本的调侃和讥讽之心此刻已被这一根手指按下,竟开始觉得古怪起来,面儿上却八风不动道:“记得再为这一摸掏一笔银子。”


    说完便将刀放下,沈云屏哼笑道:“你这辈子除了刀,就只剩下对银子感兴趣了。”


    跟这狼一般警惕的混账东西打完机锋,沈云屏的手缩在袖管里搓了搓,琢磨着怎么处理这小麻烦。


    此刻再找衣服或做易容已有些晚了,必定会赶不上渡风城开城门的时间。


    秦嵬看出他的想法:“这有何难?交给秦某去办,转眼就能解决少爷的麻烦——这次免费。”


    说罢一转身进了客店里,过了片刻,秦嵬举着摸了满手锅底灰的手,热情洋溢地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