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不遂

作品:《无尽书

    马蹄踏过苍狩族领地边缘干裂的土路,每一步都扬起细碎的尘埃。昔日里炊烟袅袅、人声喧嚷的聚居区,如今只剩一片望不到头的灰败。


    歪斜的窝棚半数塌了顶,露出焦黑的木梁,余下的也在风中摇摇欲坠。一路上人影稀疏,偶有族人走过,也皆是面黄肌瘦,眼神空洞,连孩童的哭嚎都微弱得如同蚊蚋,细弱地飘在凝滞的空气里,转瞬便消散无踪。


    既云与昭鹊并辔而行,骨刀悬在腰间,衣袂被风卷得猎猎作响。


    二人神色沉凝,不与沿途族人多言,径直朝着族中心的议事大帐疾驰而去。


    帐帘被一把掀开,“哗啦” 一声脆响,帐内原本激烈的争执声骤然戛然而止。


    族长阿旦暮端坐主位,须发已添了几分霜白,眉宇间刻满了连月操劳的疲惫,眼底却藏着焦灼。


    主事的几位长老侧身坐于左侧,也个个面沉如水,眉头紧蹙。右边的萨满长老一袭深色祭袍,垂眸抚着手中的骨杖。其余族中长老与骨干则分坐两侧,或面露愤懑,或神色茫然。


    “阿爸,诸位长老。” 既云率先迈步而入,“我们回来了。”


    昭鹊紧随其后,立于既云身侧,目光扫过帐中众人,终是落在阿旦暮与老萨满身上,微微颔首,未多言语,却自有一股沉稳气度。


    帐内众人显然未料二人会在此刻归来,脸上皆露出惊愕之色,阿旦暮刚要开口发问,既云已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此行归川之源,我二人所见、所闻、所知,事关我族存亡,更关乎归川万物生死,今日便尽数告知诸位。”


    他话音落下,帐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


    既云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将一路见闻铺陈开来:“如萨满长老所言,归川实有灵识存于本源之中。而三族奉为神圣的圣石,实则为祸乱之源,狂徒窃取归川本源之力,便是以我们世代祭祀的圣石为媒,这不是什么庇佑族人的神物,而是吸噬生灵精气、滋养邪祟的毒瘤!”


    阿旦暮放在膝上的手猛然攥紧,指节发白。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既云,又落在始终沉默的昭鹊身上:“此言……可属实?”


    “句句属实。”既云斩钉截铁,“沿途枯竭,源头死寂,皆为此石所致。若不尽快捣毁圣石,归川倾覆,万物同寂,只在朝夕!”


    帐内瞬间炸开。


    “荒谬!”木犀长老霍然起身,指着昭鹊对既云脱口大骂,“凭他一面之词,一个外来孤雏,就要毁我族世代供奉的圣石?此乃渎神!是毁灭族运!祭祀圣石乃我族与归川沟通之神物,世代供奉,岂容你等黄口小儿肆意污蔑为祸源?!”


    “睁开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看,若非我族有圣石保平安,我们这些人哪能活到今日?怕是早和那些小族一样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身侧一位长老随即附和:“归川若真有识,何以降下此等灾祸?分明是尔等办事不力,寻此托词,欲盖弥彰!”


    “并非灾祸,” 萨满长老缓缓开口,“乃是恶疾。归川染恙,其症结,正在于那寄生其内的毒瘤,借圣石窃取生机。既云他们所言,与我先前所料相差不远。”


    木犀怒极反笑:“求救?老神棍,你先前何时说过这些话了?!还是今日见了这自己派出去的人回来,自当有了人撑腰,开始无中生有了?”


    “你终日与虚无缥缈的祖灵打交道,如今更是将全族的命运,寄托在这来历不明的小子和一套荒诞故事上?!”他指向昭鹊,眼神锐利如刀,“他乃外族遗孤,谁知是不是包藏祸心,欲乱我族根基!”


    既云眉头紧蹙,欲要辩驳,却被昭鹊一个极轻微的眼神制止。


    萨满长老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他看向阿旦暮:“族长,枯化之势,日甚一日。边缘部落尽灭,我族领地亦水源渐涸,草木凋零。此非天灾,实乃人祸。旧世遗毒未清,狂徒野心未熄。若再不斩断其根基,待其彻底取代归川意识,我苍狩族,乃至世间所有生灵,皆成其盘中餐饵,釜底游鱼。”


    他转而轻声道,“再说么,这有些话,木犀长老不知,但我对您,可向来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呐。这孩子的身世,应当无需再多言了。”


    “……”


    阿旦暮拧了拧眉,心道老东西到了这种时候,还不忘算计他一把。


    萨满顿了顿,目光扫过众长老,再度开口:“固守圣石,如同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唯有破而后立,方有一线生机。”


    “破?”木犀厉声打断,“如何破?摧毁圣石?且不说此举是否真能奏效,一旦圣石崩毁,归川震怒,降下更大灾祸,谁来承担?!届时我等便是千古罪人!”


    “萨满之言或有道理,然木犀长老所虑,亦非空穴来风。如今族内粮草短缺,流民充斥,人心惶惶。再行此险招,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啊。”


    ……


    帐内再度陷入争吵,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阿旦暮却始终沉默。他听着双方的激烈争辩,视线却投向了帐外。那里,是无数惶惑不安的族人和看不到光亮的明天。


    作为族长,他今日必须做出抉择。


    既云看着父亲紧锁的眉头和眼底深藏的挣扎,心中了然:“阿爸,各位长老。此行所见,触目惊心。河流断竭,部落覆灭,非止一处。昭鹊之感知,沿途异象,皆指向同一真相。若继续迟疑,待枯化蔓延至核心地带,纵有圣石,我等亦无力回天。”


    他停顿片刻,目光扫过木犀:“木犀长老忧心内乱,然如今外患已迫在眉睫。若天地倾覆,苍狩族独存又有何意义?破坏圣石,非是自毁长城,而是刮骨疗毒,断敌根基。”


    昭鹊此时也上前一步:“真相在前,信与不信,抉择在诸位,做与不做,只在我。”


    这话实在有些猖狂,反倒叫几位长老都怔住了,一时间竟无人出声。


    阿旦暮缓缓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帐内的争吵声似乎远去,只剩下胸腔里沉重的心跳。他想起萨满多年来的警示,领地里日益严峻的形势,次子带回的消息。


    良久,他睁开眼,眼底已是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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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决然。


    “够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传令,召集所有还能战斗的战士。萨满长老,由你主持,准备……摧毁圣石。”


    木犀长老脸色剧变:“族长!三思啊!”


    阿旦暮抬手,止住他的话头,目光如炬:“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是福是祸,苍狩一族,与我同担。”


    他看向既云,眼神复杂,最终只化为一声叹息。


    ……


    议事大帐的毡帘在身后落下,外头的空气带着深冬的寒意,竟还稍稍驱散了些许肺腑间的浊气。


    萨满长老随着既云和昭鹊一同走出,他佝偻着背,步履却不算慢。才离了守卫能听见的范围,老萨满便像是卸下了一层重担,长长舒了口气,抬手拍了拍既云的肩膀,语气莫名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轻松。


    “回来得真是时候啊,二少。再晚上几日,只怕我这把老骨头,就要被木犀那几个顽固家伙生吞活剥了。”


    他摇着头,花白的须发在夜风里微颤,“你阿爸那个……唉,多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一会儿觉得我说得有理,一会儿又怕木犀他们闹将起来,族里生乱。夹在中间,我这口水都快说干了……”


    他絮絮说着,语调带着点近乎玩笑的抱怨,眼神却若有若无地扫过一旁的昭鹊,又飞快移开,仿佛只是寻常长辈对晚辈的唠叨。


    既云敏锐地察觉到那语气里一丝不自然的紧绷,这可不像萨满长老平时的作风。这老头过去话少得很,开口也是些神神叨叨的鬼话,对他更是从来没有这样好声好气地带着玩笑的意味说过什么。


    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而一旁昭鹊,自出了大帐,目光便已投向东边那块。他心神不属,萨满的话语如同远处模糊的风声,入了耳,却未入心。


    他只想着快些,再快些,回到那处低矮的屋棚,确认阿妈的安好。


    他们此刻才离议事大帐不远,离边缘那块还有好一段路。


    脚下的路径由碎石仔细铺就,还算平整。两侧是以粗壮原木和厚重泥砖垒砌的屋舍,虽显粗犷,却结构稳固,窗隙间透出稳定的火光,偶有巡逻的战士手持骨矛走过,步伐沉稳,秩序尚存。


    与记忆中离去时相比,这里似乎并未被外界的枯败过多侵蚀。


    不对。


    既云忽然停下脚步。


    “长老,”他目光沉静,直视着老人瞬间有些闪烁的眼睛,“不知族中……边缘区域的状况,如今究竟如何?”


    此语既出,如刃破翳。


    昭鹊倏然转头,视线从远方收回,紧紧盯住萨满长老。


    萨满长老怔了半霎,脸上强撑着的近乎谈笑的神色骤然僵住,恍若风干的泥塑寸寸碎裂。他嘴角那点勉强的弧度垮塌下去,眼中浑浊愈深,漫出几分近乎绝望的沉重。


    旋即,他避开了两个年轻人的视线,垂了头。


    风吹过,卷起路旁成堆的枯草根,零零散散打着旋,无声地落在裸露的土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