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卷一·一
作品:《无尽书》 这年春祭前夕,既云已二十有一,昭鹊距成年还差三载。
天还未全亮,南边的训练场上已传来骨刀相击的脆响。
昭鹊站在场边沉默地看着,像一柄尚且藏在鞘中的新刃,锋利又安静。十七岁的少年已经长开,身形也变得愈发修长,如一株新抽的青竹,裹着训练场惯用的粗麻短衫。
他的头发又长长了好多,却还是和以前一样松松地束在脑后,额前几缕碎发被风拂动,偶尔扫过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他的双眼生得漂亮,眼神里却含着警觉,反倒多了几分冷意。
五年前,他第一次来到这片沙地上时,便是最轻的训练骨刀都举不稳。彼时他才十岁,还比同龄孩子矮半个头,细瘦的手腕更是仿佛一折就断。
当初听说他是东边来的,场上的少年们、男人们都哄笑成一团。后来还给他取了个花名,叫“豆芽菜”。
叫什么都无所谓,昭鹊觉得自己反正是来学本事的,别的一概都无关紧要了。
苍狩族的规矩简单却残酷。每四年一次大比,所有满了十二岁的适龄者必须上场比试历练。输了就继续等待下一个四年,赢了则能成为真正的战士,获得佩骨刀、入狩猎队的资格。
没人会因为年纪小、体格弱而手下留情。
苍狩一族向来以勇武强悍闻名,能被送入这片训练场的男孩,个个都非寻常之辈。寻常到了十二三岁的年纪,身量便开始猛蹿,有的甚至开始显露出几分壮硕模样。即便如此,多数人也要在场上蹉跎四五个春秋,才能摸着些门道。最终能被选中的,也多是些年长力强者。
只是沙场里也有传言,原先定下的参选年纪原是十四岁。后来有一代族长为了磨砺血性,硬是将参选之期往前挪了两年。这几十年年下来,虽在这个年纪便能脱颖而出的寥寥可数,却也真真切切出过几个天赋异禀的佼佼者,倒也不负当年族长的一番苦心。
偏生昭鹊不是这平原上土生土长的娃。他既无前人那般天纵奇才,也未得命运垂青。入营不过一年半载,恰逢头一个四年之期,他恰满十二岁。
这般境遇,结局早已分明。
说起来那次昭鹊又没能免去被之前那群人嘲笑一番。只是昭鹊心里藏着路,自然不大在乎。
但若说他生来心胸豁达,对此等事素来不萦于怀,倒也不是。他其实不懂这有什么可笑的,明明他们之中有比他年长的,强壮的,不也照样困在这训练场里,没本事出去嘛。
此时的沙场上,十几个年轻的战士正两两对练,骨刀碰撞声此起彼伏。昭鹊没有立刻加入,只是沉默地观察。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动作。那个高个子出刀太急,下盘容易不稳,还有矮壮的那个人力道虽然狠,但是转身时总会露出破绽……
“那边那个!”角师粗犷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别傻站着,也上来!”
场边顿时响起几声嗤笑。场内几个比昭鹊年长的男人交换着眼神——谁都知道,这是那个东边寡妇养大的外族孩子,一直瘦瘦小小的。哪怕现在长高了许多,看起来却也还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昭鹊好似没听见那些笑声,闻言只是抿了抿唇,随后迈步走向场中央。他的脚步轻巧,与林间小山猫踏落叶的模样有几分相像。
站在面前的对手是个比他壮实一圈还高出大半个头的汉子。汉子看着他咧嘴露出挑衅的笑:“小心点昂娃娃,别说我欺负人——”
然而话音未落,昭鹊的长骨刀已抵上了他的喉咙。
场内外霎时一静。刚刚还纠缠殴打在一起的男人们也都停下看向这边。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那把差不多有他半身长的骨刀,在他手中轻若无物,像一道影子掠过,等众人回过神时,他的骨刀尖就已经点在了对手的颈侧,再往前半寸就能见血。
而那少年的面上却依旧平静,仿佛刚才只不过是抬了抬手,做了什么寻常的动作。
五年前那个连木刀都拿不稳的孩子,如今却握着真正战用的长骨刀,手臂平举,刀身稳稳停在半空,一动不动的。
“这怎么可能……”刚刚还十分嚣张的汉子喉结不自觉地滚动,冷汗已经顺着太阳穴滑下了。
他分明记得四年前的大比。虽然不是他亲自动的手,却亲眼看见这个瘦小的男孩被另一个半大的少年一拳就打趴在地上,咳得直不起腰。
昭鹊的眼神依旧平静,但握刀的手指却微微收紧。
没人知道,为了能稳稳握住这把刀,他曾无数次在用麻绳绑着石头练腕力,直到掌心磨出血泡。这出刀的速度,是他在数不清的日夜交替中对着树干挥刀上千次,直到双臂肿得抬不起来。
“取巧罢了!方才角师分明还没下令!”那落败的汉子很不服气,梗着脖子硬声道。
昭鹊收刀退后,没理会对方的话。
场边观看的总角师眯起眼睛,眼中掠过一丝赞赏。他犹记五年前这男孩瘦弱的模样,长得挺白净,一看就不是扛刀的料。
偏偏又是萨满长老领来的人,他纵有不情愿也只能先收下。至于收了之后沉浮如何,就挨不着他一个角师的事儿了。
毕竟这场上的全都是真枪明刀,谁都不是来闹着玩的。以往族里有人在训练场被打死的事也不少,只要折损的不是西边那些长老家里的贵裔,也无人深究。
总角师清楚地记得那时昭鹊连最基础的劈砍动作都做不好,而现在却能将重骨刀使得行云流水。
这不是天赋,这是把血肉都磨进刀柄里,才换来的本事。
“再来!”总角师兴致一下子上来了,冲外围的几个人招了招手。
这一次,上来了两个人。昭鹊微微眯眼。他的指尖轻轻摩挲刀柄,那是阿妈特意找人用鹿骨给他磨的,柄上还缠了防滑的草绳。
两个人一左一同时扑来。
左侧的刀横扫下盘,右侧的则直取咽喉。昭鹊却突然矮身,骨刀贴着地面划出一道弧光,逼得左侧那人踉跄后退,同时他拧腰旋身,右手一把扣住右侧持刀人的手腕,用力一拧。
“啪”得一声,骨刀落地。
而原本左边那人却没给昭鹊喘息的时间,他只往后退了两步就稳住了身形,再次挥着刀冲了上来。
昭鹊却像早有预料般后仰,刀锋擦着他的鼻尖划过,他却巧妙地借助一个测滚避开了那一刀,同时手中骨刀贴着地面横扫而过。随即“砰”的一声,左侧那人的膝盖竟被他的刀背重重击中,壮汉立马跪倒在地。
等他忍住膝盖的剧痛再抬起头,少年的刀尖已在他眼前了。
场边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几个原本懒散观望的战士不知不觉站直了身子,眼神渐渐变了。今非昔比,五年前还被嘲笑是“豆芽菜”的孩子,如今却能一人放倒好几个比他高大强壮的汉子了。
“这小崽子……有点东西啊。”场外一个年纪大的角师低声道,“上次一对二还是好几年前的事吧?是二少没错吧?”
“二少那时候可不止两个。”另一个角师盯着昭鹊流畅如水的动作,“厉害确实是挺厉害的,但二少那时候才几岁呀,还是没法比。”
“二少那是天赋异禀么?我瞧是被族长逼的!没用的,现在还不是……”
昭鹊没听到这些,只觉自己心跳有些急促。
汗水顺着他的下颌滑落,滴在锁骨上,又隐入粗麻衣领,有点痒。他的脸颊因刚刚一连串的急遽动作泛起了些许薄红,倒是衬得那双黑眸越发清亮,面上瞧着平静无澜,眼底却藏着未平的动势。
“好小子!”
总角师洪亮的声音压过嘈杂,他大步走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场内外的一众人就自觉地给他让出了路。总角师于是快步走到昭鹊面前,“从今天起,你就是真正的战士了!”
场边的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却仿佛隔着一层雾,模糊不清。昭鹊站在原地,骨刀垂在身侧,刀尖还沾着沙土。几个年轻战士忍不住凑上前,有人拍掌叫好,也有人交头接耳地出声。
“真是当初东边来的那个小崽子?我们这群人连这样细胳膊细腿的小东西都比不过?”
“你就不肯认别人的本事,自己没用反倒是不敢认,比不过就是比不过嘛……”
总之无论是什么缘由,这个结果就是此刻场内的人所盼的。毕竟成为族中掌权者认可的战士,意味的是更多的食物和资源、更趁手的武器,甚至是族中的地位和族人的尊敬。
昭鹊对这些议论恍若未闻。他没觉得高兴,也懒得回应这些人制造出来的动静,只是抬手将散落的长发别到耳后,露出那张被头发挡着的脸。
少年眉如刀裁,眼若点漆,偏偏唇色红润,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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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里落了一瓣梅花。他这眉目漂亮得实在不像是沙场里耍刀的汉子,叫离他最近那几个窃窃私语的人看了也不自觉地闭了嘴。
“拿着。”总角师掏出一块木牌扔给他。
牌子入手沉甸甸的,上面雕刻着苍狩族的族徽,边缘已经被它的前几任主人摸得发亮了。昭鹊低头看了看,只轻轻应了一声。他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只是突然想起五年前他第一次从沙场回家去时,阿妈摸着他磨出血泡的手哭了。
哦,他还想起了阿努。不过他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她来,只觉得这么一想,心里头就有点儿空落落的了。
训练沙场方向的喧闹声穿过矮灌木丛,惊飞了几只正在觅食的灰雀,也叫停了正巧经过的一行人。
“哟,今个儿那头怎么这么热闹呢?”一个裹着件新熊皮袄子的青年率先出声,引得其他几人的目光也跟着投了过去。
既云嘴里叼着根草茎,闻言也眯起眼睛望向不远处沙尘飞扬的方向。耳垂上挂着的狼牙坠子随着他歪头的动作晃了晃。
他比同行的几人都要高不少,宽肩窄腰的身形早已有了族长年轻时的影子,可眉眼间却带着几分年轻人特有的清朗。
只是他裹着一件旧皮袄子,毛边已经有些变色,看不出是什么动物身上的皮。这身行头和周围几个与他年纪相仿,却装扮奢贵的青年差了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没等既云将视线收回,一个满身横肉,正指挥完两个奴隶把刚猎到的野兔捆好的胖子就大笑了一声,随即开口:“还能是什么?四年一次的大比呗。”
这是祝竺长老家的大公子。
一旁的另一个青年年纪稍小,听着一下子来了兴致:“上次我才十四岁,我阿妈还管着我不让去,女人就是胆小,顶多也只是死几个人嘛——说起来这些人干嘛那么拼命?”
他说着踹了脚旁边蹲着的奴隶:“去,问问看死了几个。”
“那谁知道,反正老子没在里面待过。”胖子随口接道,但随即又想起什么似得突然转向一边的既云,“喏,咱们二少爷晓得,你问他呗——要不然你就自己去瞧两眼。”
在他看来,这位二少长年累月和他们这帮人混在一起,自然也是差不多的货色。何况胖子他们也从没见既云为什么话变过脸色,更不觉有什么可顾忌了。
既云闻言轻挑了挑眉,草茎在齿间转了个圈。他顺着胖子的话思忖了两秒,还真忆起了自己年幼时被阿爸扔进沙场的那段日子。
既云下意识地想起自己肋下的一道陈年疤痕。那就是他在面前这片沙地里摸爬打滚时,被一个汉子“不小心”划的。当时的血把半截袖子都浸透了,应该是疼得不行,不过他现在倒是记不清了。
总之他那混账阿爸以前看不上他,连带着那群拜高踩低的蠢货也一块儿不把他当回事了。
于是后来会有人故意用刀背抽他,也有人趁他倒地时碾他的手指。更有不知自己是什么货色的东西掐过他的脸,说什么“怎么长得像个女孩”之类的话。
这样的鬼日子,既云边上这几个养尊处优的傻孩子们没经历过——他们生来拥有的就已经比沙场里那些人穷尽一生得到的多得多,自然不懂那些人做什么拼命抢几块破牌子。
想到这儿,既云忽然下意识地把手移到了腰间,却空无一物。他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今日没带刀出门。
年纪小的青年半晌没得到回应,却见既云已经盯着那沙场的方向出了神。正巧刚刚那个奴隶回来了:“听说已经死了两个了。”
“哦。”青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既云偏偏又开口了。
“嗯,也没什么看头。”既云只觉心里头兴致索然,唇角却还是扬起了惯常的轻佻弧度,看起来多了几分痞气。
他说完就转身了,只是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拖着长长的声音:“萨满老头还等着我去商量春祭的事呢,你们自个儿玩去。”
他没走两步,便听见胖子已被瘦子说动,跟着一起去了沙场。
料峭的春风吹得他碎发乱飘,耳垂上的狼牙坠子也跟着又晃了好几下,叫他整个人看起来既野性又慵懒。
既云衔着根枯草,独自站着出了会儿神。待他们远去了,才接着朝反方向行去,背影在残阳里拉得又细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