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粤东会馆，阁楼内。


    一个身穿裁剪合体的现代风休闲装的青年，正单手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眉眼清秀，气质却沉静得如同万古不变的深潭。


    正是活了三百多年的姜明。


    “姜明大人，您点的菜肴很快就上齐，请您稍等。”


    一个俏丽服务员“空空”恭敬地躬身，退出了房间。


    她心中还在嘀咕，这位传说中的大人，三百年来第一次光临会馆，点的菜却意外的家常。


    空空刚离开不久，另一个身影便如约来到这。


    来人一身简朴的白色布衣，面容是三百年未曾变过的无限。


    他身上的气息比三百年前更加凝练，如同藏于鞘中的绝世神兵，不露锋芒。


    “无限，好久不见。”


    姜明抬眼，笑了笑，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又变强了。”


    无限拉开椅子坐下，语气平淡，没有丝毫波澜。


    “再强也打不过你。”


    这不是谦虚，而是陈述一个事实。


    姜明笑得更开心了。


    “别这么说，我会骄傲的。”


    无限没有理会他的调侃，沉默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知道，姜明今天叫他来，绝不是为了吃饭叙旧。


    果然，姜明放下茶杯，脸上的笑意敛去。


    “时候到了。”


    无限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


    他当然知道姜明说的是什么。


    “真的……”无限的声音有些干涩，“不能出手吗？”


    即便明知故问，即便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在三百年前就已经知道，但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如今，却要让他坐在这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关门弟子再经历一次，再重演一遍。


    对无限而言这是一种酷刑。


    姜明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伸出手指，在半空中轻轻一点。


    嗡——


    两人之间的空气，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泛起一圈圈蓝色的涟漪。


    紧接着，一幅无比清晰的画面，在涟漪中心展开。


    那是一片静谧的山林，林中坐落着一个朴素的村庄。


    炊烟袅袅，犬吠声声。


    画面一转，来到村外的一处山谷。


    上万人的军阀部队悄然驻扎，冰冷的火炮在夜色下闪着幽光，炮口的方向，正对着那个祥和的村庄。


    指挥营帐内，几个军官正围着地图，冷酷地将村庄里的上百条人命，当成引诱敌人的棋子，随意地规划着他们的死亡。


    画面是如此的真实。


    而无限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我知道你不忍心。”


    “但你也该清楚，这是因，也是果。”


    “我们若是此时出手，打破时间闭环，那么，那个穿越时间的鹿野，就会被时间长河彻底修正、抹消。”


    姜明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一个选择题。”


    “要么，坐在这里，看完这场三百年前就上演过一次的戏，让一切顺利地形成闭环。”


    “要么，我们现在就出手，救下这个村子，然后永远地失去你那个徒弟。”


    “除我之外，你们所有人，跟那个鹿野相关的记忆也会消失，不会记得有这么一件事情。”


    “所以，你选择？”


    无限闭上了眼睛。


    他体内躁动的灵力，缓缓平息下去。


    他当然懂。


    可懂，不代表能坦然接受。


    就在这时，空空端着菜肴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将一盘酱肘子、一碟花生米和几样小菜摆在桌上。


    “两位大人，请慢用。”


    她能感觉到房间里那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压抑，放下菜后，一刻也不敢多留，逃似的退了出去。


    姜明夹起一块酱肘子，尝了一口，微微皱眉。


    “还行，不过还是我自己做的好吃。”


    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让紧绷的气氛缓和了些许。


    无限重新睁开眼，无奈的叹了一口。


    他也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酱肘子，沉默地吃了起来。


    味道确实不如姜明做的。


    但此刻，食物的味道已经不重要了。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吃着菜。


    .........


    此时鹿野的身影在村道上化作一道淡淡的虚影，悄无声息地掠过一栋栋沉睡的房屋。


    她回来了。


    回到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小院前。


    月光下，院门虚掩着，没有上锁。


    她推门的动作顿住了。


    不对劲。


    她心头一紧，下一秒，她的目光定格在院内的那方石凳上。


    一道身影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在清冷的月光下，投下一道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是师父。


    他在等自己。


    鹿野站在门口，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林远山似乎听到了动静，他缓缓转过身，一双在岁月里磨得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牢牢地锁定了门口的女儿。


    “回来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鹿野喉咙发干，她低着头，走进了院子，小声应道：“嗯。”


    “去哪了？”林远山又问。


    “睡不着，出去走了走。”


    谎言说出口的瞬间，鹿野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林远山没有再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一个晚归的女儿，更像是在审视一个闯入家中的陌生人。


    沉默在小院里蔓延，压得人喘不过气。


    终于，林远山开口了。


    “你到底是谁？”


    鹿野的身体猛地一僵。


    “把我闺女还给我！”


    最后那句话，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鹿野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师父，你在说什么呢？我就是鹿野啊！”


    “你不是！”


    林远山猛地站起身，眼神直愣愣的看着鹿野。


    “自从将你从林子里捡回来，抚养你长大，十几年的朝夕相处下，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你是不是鹿野，我闺女的心思和眼神里没有那么复杂，你当真以为我看不出来！


    伪装被毫不留情地撕碎。


    鹿野彻底沉默了。


    她还能说什么？说他看错了？


    月光下，少女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


    许久，她才抬起头，那双与年龄不符的深邃眼眸里，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师父……”


    “我确实是鹿野。”


    “不过，是来自未来的鹿野。”


    林远山的身子晃了一下，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鹿野没有给他消化的时间，用最快的速度，将那个残酷的未来，血淋淋地剖开在他面前。


    “未来……村子没了。”


    “所有人都死了。”


    “您……也死了。”


    “只剩下我一个人活了下来。”


    “我恨，我不甘心，所以我回到了现在，想要改变这个悲剧。”


    一番话说完，鹿野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而林远山，则是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未来？


    所有人都死了？


    他自己也……死了？


    林远山看着眼前的女儿，看着她那张稚嫩的脸上，写满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痛苦与决绝。


    一时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院里，只剩下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过了许久。


    “你不该回来的。”


    鹿野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远山看着她，眼神里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有震惊，有悲痛，但更多的，是一种令人心碎的慈爱。


    “只要你……只要我闺女在未来还活着，那就行了。”


    一句话，让鹿野的泪水瞬间决堤。


    她怎么也没想到，师父在得知自己必死的结局后，第一反应不是恐惧，不是追问，而是心疼她为什么要回来受这份苦。


    “可我不想活在你们都死去的未来！”


    “既然有机会回来！那么我一定要改变这个未来！一定要！”


    看着女儿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林远山叹了一口气，所有的震惊和茫然，最终都化作了浓浓的心疼。


    他走到鹿野面前，弯下腰，用那双长满了老茧的粗糙大手，有些笨拙地摸了摸她的头。


    “罢了，罢了……”


    林远山的声音软了下来。


    “你想怎么做？”


    听到这句话，鹿野的哭声一滞。


    她知道，师父信了。


    他选择了相信自己这个来自未来的、匪夷所思的“女儿”。


    鹿野擦干眼泪，将自己在军阀驻地偷听到的阴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林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