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野关上了木门。


    “咔哒。”


    一声轻响，将院子里的狼藉，连同姜明他们三人的视线，一并隔绝在外。


    屋内的光线瞬间暗淡下来，空气里只剩下淡淡的、干燥的木头清香。


    很安静。


    安静到鹿野能听见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沉重而缓慢的跳动声。


    她站在门后，没有立刻上前。


    这几天，她在大脑里预演了无数次与“师父无限”的初见。


    她该如何开口？


    如何用最简洁的语言，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师父无限相信自己这个荒诞的来历，并说服师父无限带自己去见他那位友人，同时请他帮忙。


    她准备了十几套说辞，每一套都经过了精密的推敲，逻辑严丝合缝。


    可现在，那些准备好的话语，都像一堆无用的废纸，堵在她的喉咙里。


    因为眼前这个人，不是她想象中的陌生人。


    他就是他。


    和未来那个不苟言笑，会默默关心她的师父无限，一模一样。


    鹿野的身体绷得笔直，垂在身侧的双手死死攥着。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凝滞的沉默中，无限却先开口了。


    “你来自三百年后。”


    “是我未来的关门弟子，对吗？”


    鹿野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覆盖着寒冰的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掩饰的震惊。


    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预演，所有说辞，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现在的师父无限怎么会知道？


    这不可能！


    “师…师父你怎么会知道？”


    她下意识地用了那个最熟悉的称呼，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愣住了。


    无限的嘴角，上扬了几个像素点，且回答得坦然，没有丝毫隐瞒。


    “是姜明告诉我的。”


    “他就是时轮的制作者。”


    “也是在未来，把时轮赠与我的友人。”


    信息如同一道道惊雷，在鹿野的脑海中接连炸开。


    姜明……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起来，形成一个巨大而荒诞的闭环。


    她一直苦苦寻找的人，从一开始，就在她身边。


    “师父，你……”


    鹿野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无限看着她眼底翻涌的混乱与痛苦，缓缓从座位上站起，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


    他没有等鹿野说完，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落在了她的头顶，然后，揉了揉，动作很轻，带着一种笨拙的安抚。


    “既然我未来会将时轮给你，想来是知道了这个结果。”


    “不过，你可以有自己的选择，不用考虑我。”


    无限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插进了鹿野层层封锁的心门。


    鹿野的身体猛地一颤。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视线瞬间模糊。


    眼前男人的轮廓，变成了一团摇曳的光影。


    她再也支撑不住。


    从十三岁悲剧发生那天，她就一直压抑到现在，她终于像一个真正的、迷路的孩子，在一个温暖的拥抱中，失声痛哭。


    她紧紧抱住了无限，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衣衫里，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不甘、痛苦和愧疚，都宣泄出来。


    无限的身体有了一瞬间的僵硬。


    他沉默着，抬起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地落在了她的背上，一下一下，无声地拍着。


    哭声从压抑的呜咽，变成了无法抑制的啜泣。


    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很久，也许只是一瞬。


    怀里的人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鹿野松开了手，从他怀里退了出来。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用手背狠狠地擦去脸上的泪痕，动作甚至有些粗暴。


    再转回来时，眼眶还是有些红，她看着无限，郑重地，一字一句地开口。


    “师父。”


    “谢谢你。”


    说完，她不再有丝毫停留，转身，拉开木门，快步走了出去。


    阳光重新涌入，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无限站在原地，看着那道决绝的背影，他摇了摇头，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随即，他也跟着走了出去。


    .........


    小院里。


    程北河将最后一个炸裂的坩埚放到一边，拍了拍手上的黑灰，长舒一口气，整个人呈大字型瘫倒在刚收拾出来的空地上。


    “累死我了。”


    姜明抬手一挥，从自身灵质空间内取出几碟精致的点心和一壶热气腾腾的清茶，摆在小院的石桌上。


    李清凝笑着将程北河从地上拉起来，按在椅子上。


    “先歇歇吧，北河先生。”


    姜明也坐了下来，一边给程北河和李清凝倒茶，一边将鹿野来到这个时代的前因后果，简单扼要地讲了一遍。


    程北河刚端起茶杯，听到一半，手就悬在了半空。


    当姜明说到时轮可以让人穿越时间时，程北河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从怀里掏出那枚温润的圆形法宝，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它。


    程北河用袖子，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时轮的表面，动作虔诚得像在对待什么神明圣物。


    穿越时间。


    这四个字在他脑子里反复回荡，掀起滔天巨浪。


    姜明心念一动，灵力运转，将一旁的大橙猫捞了过来，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毛，然后说道：


    “北河啊北河。”


    “我劝你不要乱来，不然真出了什么问题，我也救不了你。”


    李清凝也咬了一口桂花糕，蓝色的眼睛里满是认真。


    “是呀，北河先生，小师弟说得对，还是不要乱来了。”


    她偏着头，有些好奇地补充了一句。


    “不过，北河先生你好像也没有什么悲剧需要改变吧？”


    程北河将擦得锃亮的时轮重新揣回怀里，动作小心翼翼，他清了清嗓子，对着两人一挥手，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去去去，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


    “我北河，会是那种乱来的人吗？”


    程北河挺了挺胸膛，下巴微扬。


    “不过话说回来，姜明，你小子够朋友！这种级别的神器你都送，我是真没想到，这玩意儿还能穿越时间！”


    姜明撸着猫，眼皮都没抬。


    “那你以后就给我打工一辈子，作为报答吧。”


    “想得美！”


    程北河刚要反驳，李清凝也打算加入这场日常的拌嘴。


    可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从旁边那栋二层木楼里隐约传了出来。


    程北河张着的嘴巴慢慢合上。


    李清凝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担忧。


    三人都没说话。


    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


    姜明将怀里的大橙猫放到地上，打破了这片刻的尴尬。


    “对了，北河。”


    他拿起一块点心，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你不是说你的药剂研究成功了吗？什么效果的？”


    李清凝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好奇地凑了过来。


    “是呀是呀，北河先生，你那新研制的药剂，到底是什么效果的呀？”


    提到自己的专业领域，程北河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他立刻来了精神，得意洋洋地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好好吹嘘一番。


    “我跟你们说，我那药剂……”


    “咔哒。”


    木楼的门被轻轻推开。


    鹿野走了出来。


    她的脚步很稳，但眼眶有些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她径直走到姜明面前。


    然后，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她挺直的脊背弯了下去，双膝一软，就要跪下。


    没等她的膝盖触碰到地面，一股柔和的力量将她稳稳托住。


    姜明依旧坐在原地，只是看着她。


    “我答应了你师父无限，会出手帮你。”


    “但后果，连我也无法预料。”


    “你想清楚了？”


    鹿野被那股力量托着，无法跪下，她抬起头，迎上姜明的目光，眼眶还有些红，但眼神里却没有了迷茫和痛苦，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郑重地，用力地点了点头。


    “想清楚了。”


    姜明也点了点头。


    这时，无限也从木楼里跟了出来，他站在鹿野身后，虽然一言不发，但那份无声的支持，却比任何话语都来得更有力。


    “行。”


    姜明站起身。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明天再说吧。”


    “我也需要做一番准备。”


    姜明环视了一圈众人，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冲淡了凝重的气氛。


    “还有，晚上我下厨，大家想吃什么？”


    李清凝和程北河立刻报上了自己想吃的菜名。


    一直沉默的无限，也在这时开了口，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酱肘子。”


    姜明打了个响指。


    “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