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休息。”方漾坐在殿上，撑着下巴对阶下的李晃道。


    “累了？那这两日稍稍歇息一下......”


    李晃话音未落，方漾又道：“不是休息一两天，我要休息至少一个月。”


    “一个月？”李晃脸色都扭曲了，他上前两步，声音都有些着急了，“国不可一日无主！”


    “新政正在稳步推行，眼下朝中不是让我办选秀，就是想往我身边塞人，烦。”方漾蹙着眉，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李晃闻言，轻叹了一声道：“朝臣们眼中就这些事，社稷稳固了，他们便想着皇室开枝散叶，你登基已有四年，与阿衡无所出，他们着急也是情理之中......”


    方漾在位四年，从前于军中练出的凛然之气已成了帝王之气，轻飘飘一个眼神过去，李晃便知晓，她是真的有些怒意了。


    “我与他无所出，关他们什么事？况且若是我的子嗣无能，待我百年后，依然是能者上位，生与不生，与江山社稷何关？”方漾掷地有声。


    李晃自然知晓她的意思，只是人在高位，不免受从前与周边的观念、势力束缚，不得自由。


    “总之我要休息一个月，对外就称我病了，这期间，由您代管朝政。”


    李晃头疼道：“你如此......朝臣们又要说你用人唯亲......”


    “啧......”方漾打断道，“他们怎么不想想我为何不用他们？我为何不同他们‘亲’？”


    “皇上，殿下来了。”门外的公公插着两人说话的空子禀报了一声。


    “我不管他们怎么说，您且先帮我稳住这一个月，我答应了阿衡要带他出宫去走走的。”说完，方漾起身下了台阶，径直朝门外走去。


    李晃站在殿内，隐约从还未完全关上的门缝中看见方漾与勾衡携手离开的背影。


    他不自觉用手摸了一把头发——又要长白头发了！啧！


    临占已是初春，朴华殿旁的冷宫早拆了，由着勾衡的规划，种了些草药，方漾才靠近朴华殿，便能闻到熟悉的草药香。


    “我跟老师说好了，他代理朝政一个月，我们今晚收拾行李，明天就出宫去。”方漾拉着勾衡的手，微微侧头对他道。


    勾衡一只手被拉着，只能单手比划：我们去哪儿？


    他神色有些担忧，又有藏不住的欣喜，方漾看得嘴角都勾起来了。


    “先去双宵，再转去西阚，顺利的话，应当能赶上小草和成杰成亲。”


    半个月前，一封夹着烫金红纸的信从西阚传来，廖成杰要同吴小草成亲，两人写了信来报喜，信中客气地邀请方漾夫妇到场，且贴心地附上了请帖，但两人都知道，方漾与勾衡定是没空来的。


    勾衡早就想回双宵去看看了，听闻新政推行后，穿衣街上多了好多铺子。


    被除了奴籍放归回乡的林笃在穿衣街上开了一家包子铺，他嘴馋，平日里喜吃食，最爱的就是包子，对包子颇有心得，铺面一开张，生意好得不行。


    林笃特意往临占去信，告知了这一喜事。


    勾衡为他感到高兴，原想着自己出宫一趟，带施慕虹回双宵逛逛，可方漾听说后，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他实在不忍心扔下她自己出宫去......


    林笃开包子铺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彼时方漾就说，她总有一日会回到双宵去的。


    而半个月前的西阚喜讯，更是让她下定了决心。


    眼下朝中无事，一切都在顺利进行，是出宫最好的时机。


    方漾就这样敲定了出宫的事宜，当晚就跟勾衡将行李收拾好了。


    她只着里衣，仰面躺倒在床上，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呼......”终于可以出宫了。


    勾衡上前牵过被子，替她盖上了肚子。


    他倾身过来盖被子，方漾就抬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不让他退开：“我好开心啊！”


    勾衡低头看着她明媚的笑，自己也跟着扬起嘴角。


    四年间，很多人都说方漾变了，变得冷血无情、变得不苟言笑，就连李晃都说，她身上的帝王气概愈发浓厚了。


    但只有勾衡知道，方漾私下里的孩子脾气越来越大了，有时气急了，下朝便冷着脸回朴华殿，对着勾衡一通吐槽。


    她吐槽的时候眉飞色舞，看起来比在朝臣们面前更生动活泼。


    这一面，只有勾衡见过。


    他无比庆幸，自己当初坚决没有要一官半职，因为只要有了职位，他们之间就不可能如此毫无芥蒂。


    而眼下，她正开心地揽着自己的脖子，说她好开心。


    勾衡替她开心的同时，又有一点心疼——她太累了。


    他见过她挑灯夜读，也见过她来了月事依然捂着肚子起床上朝......


    人人都道大荆终于来了个硬气的皇帝，却不知她在其后付出了多少。


    勾衡知道，不仅知道，他还心疼。所以在方漾做出“休息一个月”这样看似疯狂的决定时，他坚定地站在了她这边。


    这天下她守了四年，四年间不曾懈怠，如今附着在大荆上的毒瘤正一个个被割去，那些根深蒂固的脏东西，也正在被方漾挖出来。


    她做得够多了，只是想要一个月的休息，有何不可呢？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方漾换上了许久未穿的常服，与勾衡坐在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里，出了宫。


    待马车驶出了城门，天已亮了。


    方漾掀开马车窗帘，向外望过去，城外春色正浓，满目葱绿，叫人吸一口气都觉得满肺清新。


    去双宵的路上，方漾特意在沿途的每一个城镇都停留了一下，或是看看当地百姓的生活，或是看看官绅是何种做派。


    若是换了从前，这一路没有一个月也要半个月，但自从方漾即位，各地之间的路便重新规划了起来，平坦的大路走起来十分顺畅，很方便马车行驶，大大缩短了路程。


    才七日，两人便到了双宵葫芦镇。


    穿衣街已与从前有大不同了，先前灰扑扑的门头都焕然一新，铺子紧密了许多，每一间都很有特色。


    “包子！林记包子！客官要来两个吗？鲜香多汁的大肉包，保管您一口下去，路上疲累都消散了！”


    街边叫卖的伙计长得干干瘦瘦的，但嘴巴灵活得很，一双眼睛从头到尾扫了方漾与勾衡一遍，便知两人是途径此地，揽客的说辞都变了。


    “你们掌柜可是林笃？”方漾上前一步问。


    伙计忙点头，神色还有些骄傲：“是啊，这穿衣街上，就属我们掌柜的包子做得最好，近日还在双宵城内开了两家分店，掌柜的说了，往后要将林记包子开满全大荆！客官您只要认准了我们掌柜的名字，包子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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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


    伙计讲话时手舞足蹈，有趣得很，方漾和勾衡都忍不住笑起来。


    “你们掌柜的可在店里？”


    伙计一时有些愣住，答道：“在的......他在后头盯包子呢，二位客官可是找掌柜的有事？”


    方漾与勾衡穿得低调，伙计有些拿不准两人是什么身份，自然想多打听打听。


    “对，找你们掌柜的有事，你去通传一声，就说......”方漾侧头看了一眼勾衡，又转回去对伙计道，“就说你们掌柜的老东家来了，姓勾。”


    伙计瞪大了眼——他竟不知自家掌柜还有这么年轻的老东家！


    瘦杆儿似的人飞快进了包子店后头，不一会儿就出来请方漾与勾衡进去。


    两人穿过包子店，进了后院。


    林笃已然胖回了原样，再看不出被陆老爷折磨的痕迹了。


    “老爷！”他迎面过来，待看清勾衡身边站着的人时，一下子哽住了，他怎么敢像当今的女皇帝会忽然出现在他这个小小的包子铺里！


    伙计在一旁看得脑袋都要伸林笃脸上了。


    “去去去......”林笃挥开面前瘦巴巴的脸，道，“快去前头看着店！”


    伙计不情不愿地走了，林笃才赶紧引着二人进了里屋。


    “不必拘谨，当故人来访即可。”方漾待他关上门便道。


    林笃看见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又看见勾衡平静的目光，他知道，他的老东家终是用真心换来了真心。


    “老爷、夫人。”他郑重鞠躬，久久才起身。


    那年那日，老爷与夫人应召入宫，林笃目送入宫的马车走远，便转身去安排府内的大小事务，未料到，再听闻两人的消息，却是夫人要登基、老爷要成为男皇后了......


    他原以为自己会被两人忘记，直到李晃当着他的面撕了他的奴契，又对他道：“皇上和皇后记挂你，除了你的奴籍，赏了钱财，从今以后，天地阔大任君遨游。”


    林笃从未想过，自己能有这么多赏赐，更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能脱了奴籍，获得自由。


    他惶惶思虑良久，最后决定回葫芦镇开包子铺，临行前，他在宫门口郑重磕了头。


    好在包子铺开得顺利，他犹豫再三，还是请了教书先生来替自己执笔，写了一封信送去临占李府，望李晃能帮忙将这个微不足道的消息告知勾衡与方漾。


    或许对他们二人来说，自己只是个小管家，在他们精彩跌宕的人生中出现过一瞬，但对林笃来说，二人就是他的救世主。


    于是他将自己开了包子铺的消息传回了临占，不敢奢想两人竟会真的上门！


    这夜，三人相谈甚欢，虽然勾衡口不能言，但连写字带比划，林笃也交流得很顺畅。


    令他意外的是，方漾竟然能同他聊到一处去。


    两人聊了包子铺采买食材时的进货渠道、价格几何，甚至菜农们不同时令遇上的卖菜难题，她都认真倾听了。


    待两人告辞，已是后半夜了。


    方漾收拾妥当，躺在客栈的床上，看见勾衡因为喝了一小口酒而泛红的脸颊，觉得他尤其可爱，于是招手道：“阿衡，来。”


    勾衡无有不从，立刻凑了过去。


    方漾倾身给了他一个吻，他双目含情，在她退开的瞬间追上去，加深了这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