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临占这个决定，是勾衡想了一整晚的结果。


    “为什么想回临占？”


    勾衡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受伤了就更应该留下休养不是吗？”方漾不理解。


    她一开始是不希望勾衡留下的，因为在她心里，勾衡一直是满勾村那个饿得面黄肌瘦的弱质少年。


    战争不是游戏，它的每一次变化，都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这对勾衡来说太残忍了。


    但这两天跟在勾衡身边看他给伤兵诊疗，方漾忽然又觉得自己狭隘了。


    西阚百姓的孩子为了保卫家园，年纪轻轻就上了战场。


    而勾衡想要成为军医，他想用自己的力量来保卫大荆，她这不许、那不让的，他又怎么能又成长的机会呢？


    面前的少年抿了抿唇，起身去取了纸笔来：我医术不精，想回临占再好好学学。


    医术不精？


    方漾觉得这个借口太拙劣了，勾衡的医术基础很扎实，做事也谨慎周到，只需多多实操，待见闻增长了，医术自然也就上去了。


    可他却想用这个理由离开。


    或许是见识了战场凶险，害怕了？


    方漾如此猜测，但她没直接问，怕伤勾衡的自尊。


    “行，那你自己给老师写信，说你要回去了。”


    勾衡望着方漾转身离去的背影，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做的是对是错。


    不过说要走，一时半会也是走不了的，赤蛟人在城外虎视眈眈，他身上又还带着伤，方漾不放心他就这么出发。


    方漾端了热粥进屋，盯着勾衡一口一口吃完。


    “笃笃”，敲门声传来。


    勾衡放下碗，方漾却比他更快起身。


    她按着勾衡的肩膀道：“继续吃。”


    勾衡只好乖乖坐下，继续端起碗喝粥。媒婆则从床上跳下来，跃上了刚刚方漾坐的位置，警觉地面对着门口坐下。


    “阿漾？你现在方便吗？”门口传来赵欢喜的声音。


    听见是她的声音，媒婆转头一个跃身又回床尾打盹去了。


    “先前我从西边回来，托人给你去信，结果听说你那边打起来了，这几天城里伤兵多，忙了一阵，现在才有空来找你......”


    “麻烦了，是金光散有什么消息了吗？”方漾领着人进了屋。


    勾衡刚好喝完最后一口，放下碗看着两人。


    “阿衡的伤怎么样了？我听金谷说你受伤了还帮忙诊伤员，你是我们西阚的恩人。”赵欢喜上前拉起勾衡的手。


    勾衡吓了一跳，整个人僵在原地不敢动。


    赵欢喜没有察觉到他的不自在，毕竟他平日里也不出声，很少有人能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


    但方漾注意到了。


    她给赵欢喜倒了杯水，顺势走到两人身边，将赵欢喜的手牵起来握住水杯，解救了勾衡的手。


    勾衡默默收回手背在身后，朝方漾身边靠了靠。


    方漾无奈，明明看病人的时候严肃又认真，怎么碰上女人就变得腼腆害羞了......


    “我上次听你的，带着金光散去西边找那群外邦人......”赵欢喜喝水润了润嗓子，“结果真给我套出话来了！”


    “我说他们给我的金光散卖贵了，让他们退，结果他们说，我只是‘散客’，又不是‘金主’，这是最低价了。”


    “‘金主’？是什么意思？买金光散量足够大才能叫‘金主’吗？”方漾追问。


    赵欢喜摇摇头：“我听着，这‘金主’好像是特指什么人，除那人之外，其余都叫‘散客’。”


    “金主是大荆人？”


    “嗯，去买金光散的，大多都是大荆人，金光散黑话就是‘面粉’和‘量大’，我上次去全给说中了，这才误打误撞把它买了来。”


    “关于那个金主，没有其他线索了吗？”方漾问。


    赵欢喜摊手：“我不敢多问，怕他们看出端倪，金光散也没敢退......”


    “买金光散的银钱，我会补给你，那些金光散就寻个地方销毁了吧。”


    待将赵欢喜送出了门，方漾便取了纸笔来。


    勾衡让客栈伙计把餐盘撤了，给方漾腾位置写字。


    她用的是极薄极窄的信纸，写完卷起来，可以直接塞进信鸽腿上绑着的小筒中。


    勾衡拉住方漾的袖子，等她转过身，他就比划：你要查那个‘金主’？


    “嗯。”方漾由着他拉自己的袖子，连收拾纸笔的动作都放得轻缓了不少，“这人心思不正，金光散不是什么好东西，长此以往，钱进了那人的口袋，大荆也要被他蛀空了。”


    勾衡当然知道，但她在西阚这边，车马都不灵便，查消息会困难许多。


    勾衡：等我伤好了，回临占帮你查。


    方漾笑了：“好，那就麻烦你了，赤蛟那边很快就会反应过来，肯定还会发起进攻，在此之前，我们要全力准备应对策略，金光散的事只能见缝插针查，兼顾不上。”


    勾衡一听，顿感自己责任重大，表示自己可以立即回临占去，但方漾却不许。


    “现在西阚城外很危险，不知道赤蛟人在哪里埋伏，城里的百姓都不许进出城门了，你别冒这个险。”


    方漾抬手捏了一把勾衡的脸，冲他扬眉：“但是你别怕，姐姐有法子对付他们，最多半个月，我要让他们心甘情愿退回荒漠去。”


    她的口气很狂，表情也很明媚，勾衡看得挪不开眼——他已经开始习惯方漾牵他的手、摸他的脑袋、捏他的脸了，但还是习惯不了她的笑。


    她笑起来像冬雪化水，又清又凉。


    “发什么呆？嗯？”方漾凑近勾衡看他。


    少年忍不住往后仰了仰身子躲开，方漾只当他是不喜欢女人靠近，于是撇撇嘴道：“我是你姐姐，要什么紧？”


    勾衡闻言，维持着后仰的姿势，僵着身子不敢动了。


    “行了，站好，当心扯到伤口......”方漾后退一步，“我得去找金谷他们部署接下来的计划，你就在客栈好好养伤，先前你给开过药方的兄弟们可能会来找你复诊，你量力而行，别太劳累，我每晚都会回来睡，要检查你伤口的。”


    勾衡：你要去哪儿？营地被烧了。


    方漾放轻了声音道：“我们暂时会在赵欢喜的粮食铺子里面碰头开会，这事没几个人知道。”


    勾衡点头。


    或许是他的表情和模样太乖巧，方漾觉得有些不放心，于是又补了一句：“你如果有急事，就让人去铺子里找我，我不在铺子里，就在赵欢喜家里，尽管让人去寻我就好。”


    勾衡又点点头。


    “那我先走了，媒婆就拜托你照顾了。”方漾说着，转头看了一眼还在床尾蜷着的媒婆。


    媒婆懒洋洋地半眯着眼睛，见方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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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过来，它有些敷衍地甩了甩尾巴，权当打招呼了。


    方漾从客栈离开后，尽量避着人群，进了赵家粮食铺。


    金谷和二牛已经在铺子后面的小仓库里等着了。


    “查清楚了？”方漾反手关上门，问两人。


    二牛一脸怒意，憋着不说，方漾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查出来了......”最后还是金谷开的口，“是丁明。”


    “这狗东西！”二牛忍不住骂出了口，“我们平日里又没苛待他！非要当卖国贼！”


    “审了吗？”方漾又问。


    “审了，他......”金谷话音未落，二牛就抢先道：“你绝对想不到这狗东西是为什么要背叛我们的！”


    方漾找了个装满了面粉的袋子坐下，垂着眸子道：“我们把他藏在树下的那天，他被赤蛟人找到了对吧？”


    二牛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猜的。”方漾声音有点沉，听着情绪不大好。


    金谷叹了口气，接着道：“赤蛟人威胁要杀了他，他......他说家里还有个半瞎的老娘要照料，他不能死在外面......”


    “他死了，难道兄弟们不会替他照料他老娘吗？”二牛不服气。


    “你们又不是他。”方漾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亲儿子丧命，要紧的不是没人服侍老娘，而是老娘心气会散，心气散了，日子也就走不长了。”


    二牛这下没了话说，喷着粗气闭上了嘴。


    “人呢？”方漾问。


    “在城南关着，等你发话。”


    “按军法处置就是了。”方漾的眼睛还是垂着，看不清她的表情。


    “是。”


    仓库里沉默了一阵，直到方漾再次开口：“赤蛟人不会那么容易就放弃，等他们反应过来，我们的陷阱只是权宜之计，就会想办法直接攻城。”


    听到这话，金谷和二牛的神情都变得严肃了。


    “我们在城外的营地被毁了，现在找新地方扎营也来不及，还容易被偷城......”方漾说着，将自己带来的地图摊在了地上，“赤蛟人要攻城，只能是走北门或西门，西门那边连着外邦，赤蛟人为了不多生枝节，应该会选从北门攻。”


    “北城门外有一片树林，树林再往北就是旧营地所在的山坳，已经烧坏了，赤蛟人要来，估计会在树林里扎营。”方漾点了点地图上画着一小片树林的地方。


    “咱们在林子里设伏？”金谷问。


    方漾摇摇头：“这会儿他们怕是已经叫人盯着了，设伏来不及。”


    “那等他们进了林子，我们一把火烧了林子？”


    “这林子四周都能跑，怕是烧起来前，他们就全身而退了。”方漾抬眼看向两人，道，“我想着，既然城外都被盯上了，那我们就不能光明正大地做手脚......”


    金谷和二牛听得全神贯注，只是方漾话说一半，忽然闭了嘴，起身看向紧闭的仓库门。


    “怎么了？”


    “有人来了。”方漾眉头下压。


    果然，几个呼吸之间，二牛和金谷就听到后院门被推开的声音。


    紧接着，仓库门被敲响，来人似乎十分有礼节。


    “公主？您在里面吗？”


    金谷和二牛同时看向方漾，方漾则眯了眯眼睛——是廖公公，方勤时身边最忠心的一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