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漾？你干什么去呢？我帐子里煮了肉汤，你喝点不？”


    方漾练完了枪，正要回自己的帐子，就听二牛在背后喊自己，她转过头，仍是蒙着面巾。


    二牛三两步走到她身边，笑她：“咱都多熟了？你还蒙个面巾，就算你脸上全是疤，兄弟们也不怕的啊！再说了......”他指着天上的太阳道，“再过几个月，西阚可要热起来了，我看你到时候还蒙不蒙得住这面巾......”


    方漾顺着他的手指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进入五月后，西阚城终于迎来了彻彻底底的“春天”。


    树上的叶子繁盛了，路边的野花也纷纷冒头，就连百姓们都乐于出来活动了。


    “啊——”二牛忽然提起一口气大喊了一声，吓得方漾蹙眉瞪他。


    糙汉子冲她憨笑：“我高兴哈哈哈！一想起半个月前你带我们烧了赤蛟的粮草，饿得他们团团转，我就高兴哈哈哈！”


    方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咋咋呼呼的。


    她没理他，继续往自己帐子走，但二牛却不想放过她，跟上前缠着她让她去喝肉汤。


    方漾知道，二牛对自己的态度转变，是因为自己半个月前带着利爪小队偷袭了赤蛟粮草。


    那次偷袭是成功的，但其中艰险只有小队里的人才知道。


    彼时利爪小队几人都已身心俱疲，几乎是凭着意志力才在蛰伏几日后发起了攻击。


    以少敌众，小队全员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其中以丁明的最重，他的半边肩膀几乎被赤蛟人给砍断了，鲜血哗哗流，他却不敢停下逃跑的脚步。


    带伤逃跑，毫无疑问结果是体力不支。


    “你们走吧，我回不去了......呼......”丁明摔倒在地，伤口太大，他连说话都疼得抽气。


    利爪小队的几人都没说话，二牛作为队里力气最大的，也已然没了背负队友的力气。


    就在几人眼含热泪，准备告别队友的时候，方漾开口了：“把他挪到树下去。”


    几人都看向她，丁明眨了眨眼，小声道：“树下好......来世当一棵树......”


    方漾让二牛搭把手，把丁明抬了起来，淡声道：“没那么容易就能到来世，前面那棵树下面都蛀空了，你先藏在那里，天黑之后我会回来接你。”


    她这话说得好像天黑后来接丁明回家吃饭一样简单，但其实几人心里都清楚，丁明这个伤势，能不能撑到天黑都是个问题。


    丁明自己也知道，他闭上眼，任由方漾和二牛把他藏进树下的洞里。


    时间匆忙，几人却还是认认真真在树下附近做了掩盖，即便走近看，也看不出树下面有个洞。


    方漾对着树根道：“你撑住，如果能撑到天黑，我一定来带你走，如果撑不住......我也会回来给你收尸，无论如何，我会带你回到西阚。”


    身处黑暗树洞里的丁明仍是闭着眼，嘴唇微微抽动了一下，紧接着，一滴热泪从眼角冒出来，一路滑进了耳廓。


    方漾说完话，带着二牛几个人跑了。


    没多久，周围传来浩浩荡荡的脚步声，丁明默默屏住呼吸——他不能被发现，无论是死是活，至少待在树洞里，方漾就会把他带回西阚，可若是被赤蛟人发现了，他的尸身可就不知道会遭受什么了......


    也许只有一盏茶的功夫，又或者已经过去了一下午，那些纷乱的脚步声消失了。


    丁明咬了一口舌尖，感受到了疼，庆幸自己还活着。他肩膀上的伤已经没了知觉，连带着右边的手也没了知觉。


    右手应该是废了——丁明默默想——死亡是怎样的呢？像我现在一样，慢慢失去知觉吗？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可是我想回家......我不能死在外面，会变成孤魂野鬼的......


    早知道会死掉，平时就多跟娘说说话了......没了我，她一个人要怎么活呢？求求了......来个人带我回家吧......


    也许是上天听见了他心里的声音，树洞处忽然有了动静。


    “丁明？”是二牛的声音。


    丁明张开嘴，但干巴巴的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赶紧用还有知觉的左右拨了一下手边的泥土。


    “还活着。”这次是方漾的声音，依然那样冷静，丁明的心顿时就定了下来。


    树洞上方的掩盖被扒开，丁明睁开眼，发现外面已经天黑了。


    方漾小心翼翼地把他扶到二牛背上，三个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树洞。


    走了很远很远，二牛才敢停下脚步，给丁明喂了一口水。


    “大家都......逃出去了吗？”


    二牛没想到丁明第一句话说的是这个，愣了一瞬，而后道：“放心吧，都逃出去了，在休息呢，就我和乔漾还有力气，所以我俩来接你......大夫我们都叫好了，等你一回去，立刻让大夫给你治手......”


    丁明点点头，侧了点身子，想跟方漾说话，却见她双目黯淡，有些不大清醒的模样。


    “你怎么了？”丁明问。


    方漾抬头看向他，正要说话，却突然“哇”地吐出一口血来，洇湿了脸上的面巾。


    大量的鲜血浸透面巾，滴滴答答往地上掉，可把二牛吓坏了。


    “你怎么了啊？别吓我！”二牛赶忙上前扶住方漾，这才发现她肩头的衣裳都湿了，抬手一看，全是血......


    “你被箭射中了？”二牛问。


    方漾点点头，忍着脸上染血面巾的黏腻道：“嗯。”


    “箭呢？”


    “拔了。”


    “你是真虎啊？箭你都敢随便拔？”二牛几乎要叫出来。


    “没事，赶紧回去找大夫，还能活......”方漾撑着身子站起来。


    二牛瘪着嘴，想说话却又闭上了嘴——方漾那一箭是替他挡的。


    他记得的，几人快要逃出去的时候，赤蛟人忍不住用了弓箭。


    方漾原本跑在他前面，却在一次回头后突然减速去了他身后，回想起来，应该是那时候替他挡了一箭。


    二牛背着丁明，又腾出一只手去搀方漾，咬着牙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荒漠里。


    那天夜里的星星特别亮，丁明给两人指的方向很准。


    平时话很多的二牛，一整个晚上都寡言少语，直到大夫说方漾的箭伤没什么大碍，他才松了口气似的露出了憨笑。


    虽然二牛没明说，但方漾知道，他心里一直记着自己的“救命之恩”。


    但她并不在意。


    战场凶险，一个人总是有顾及不到的地方，这时候就需要有同伴帮忙，互帮互助才能走得长远。


    要是人人都念着报她的救命之恩，她可受不住......


    “可香了！肉都煮得酥烂了，你去我帐子里吃，我不看你卸面巾行不？”二牛跟在方漾身边劝她。


    最后方漾被缠得没办法，只好跟着他进了帐子。


    “我给你盛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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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出来我就出去......”二牛说着，用粗瓷碗盛了满满一碗肉汤，锅里的肉几乎都被他捞出来了，堆在碗里都快装不下。


    二牛出了帐子后，方漾坐下，解了脸上的面巾，一口热汤下肚，浑身都舒畅起来。


    汤喝了一半，帐子外忽然传来金谷的声音。


    “乔漾，你在里面吗？”


    “嗯，进来。”方漾应了一声。


    金谷是知晓方漾身份的，他进帐子，方漾懒得蒙面巾。


    金谷也不多废话，开门见山道：“将士们都准备好了，我再问一次，这场仗，你真的要亲自上？”


    方漾塞了一块肉进嘴里，说话的声音有点含糊：“嗯，我必须上......”


    “为什么？”金谷不太理解，上前搬了个矮凳子，坐在方漾面前，“你就在后面做军师不好吗？”


    “不好。”方漾咽下嘴里的肉，看向金谷道，“我已经来西阚有一个多月了，方勤时那边估计已经在着手找人来接西阚的摊子，我得现在出面，让他知道我已经在西阚了，免得他派别人过来，一山容不下二虎。”


    金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可皇上四处找你，若是知道你在西阚，不得把你抓回去啊？”


    “所以这一仗，我们必胜。”方漾掷地有声，“只有打了胜仗，他才会想起来我的用处，才会愿意让我留在西阚。”


    这一战她等了一个多月，一是在做战前准备，二是在私下查探西阚究竟有什么秘密，会让方勤时压她一个月才派她过来。


    可惜，这个秘密她现在还是没什么头绪。


    这段时间，她彻查了军中上下，发现并没有什么隐秘症结。


    眼下战事要紧，她得先放一放这个秘密，专心攻打赤蛟。


    “这一仗，你要摘了面巾去打？”金谷问。


    “嗯。”方漾把最后一口肉汤喝完，放下碗站起身，抬步就要往外走。


    金谷忙拾起她的面巾追上去：“面巾忘戴了！”


    “用不上了。”方漾道。


    等在帐子外面的二牛听到方漾出来的动静，忙迎上前：“你喝完......你谁？”


    方漾看着他，并不躲闪，任由他上下打量自己的脸。


    “乔漾......”


    “方漾。”方漾纠正他。


    “方漾......”二牛呆呆跟着叫了一声，猛地反应过来，“方漾？！公主！我就说怎么那么眼熟！我看过你的通缉......”


    说到这儿，二牛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上前把方漾推回帐子里，小声道：“皇上到处抓你呢！你怎么敢不戴面巾啊！”


    方漾觉得好笑，耐心给二牛解释了一遍，给二牛听得一愣一愣的。


    “真是公主啊？”二牛忽然拘谨起来，不自觉后退了半步，看方漾的眼神也变得有些谨慎。


    方漾见状，也不恼，只道：“身份罢了，生在谁家，也不是我选的。”


    二牛闻言，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却听帐外传来士兵的声音。


    “二牛？乔军师在你这儿不？”


    方漾没有戴面巾，二牛不敢掀开帐子，只好隔着帐帘道：“在，什么事？”


    “营外来了个小少年，说是乔军师的弟弟，还带着一只黑白猫，我来问问乔军师，要不要放他进来？”


    “弟弟？”金谷看向方漾，“是你那个远房弟弟？”


    “带他过来。”方漾开口了，语气竟然有点急，二牛忍不住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