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渐秋从萧承睿那里得到了两条信息。


    其一，萧承睿认为皇帝并非爱重他的父亲，很可能是发生了什么皇帝对不起他爹的事情。


    其二，名义上“为救大皇子而死”的萧承睿不希望她接触大皇子妃，而是希望她跟三皇子妃亲近。


    她借此推断：害死萧家满门的其实是大皇子。皇帝知情，并且从中遮掩。


    三皇子或许是对萧承睿有帮助，所以让他这辈子改站这位。


    第一点可以确认，第二点没什么依据，只是她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这位用伪善换取贤名的三皇子。


    从第一个判定往下推断，就可以得知大皇子与驰原汗国或者西厥国或者两国都有联系。


    被抓住的西厥国细作或许与大皇子无关，但京城里一定还有其他西厥国的探子。


    得到那种短刀作为赏赐的人，很可能会被营救。


    最差也会考虑将他灭口。


    林渐秋早将京城及周遭的地图背得毫厘不差，根据刑部大牢的位置判断适合的潜入路线，准备去那些地方碰碰运气。


    当然，在这之前，她得找好理由。


    以她现在受到的关注来说，想要乔装调查几乎不可能。


    而且后续操作也需要她用到自己的身份。


    不如从一开始就光明正大地行动，免得让人怀疑。


    东市。


    李景轩正在街上。


    这次不是像从前那样溜达闲逛，而是在仔细挑选胡商们售卖的货物。


    他听闻，昨天萧家那小子跟林姑娘在校场跑马，暮时才归。


    今天又送一副弓箭去林府。


    可见是相处得很好。


    他昨天一整天加今天早上都茶饭不思，担忧自己连人都没见上，林萧两府就把婚事给定下了。


    是的，李景轩没有将顾逸辰放在眼里。


    他不知道丞相打断了顾逸辰跟林渐秋的相处，从他的视角来看，见面没半个时辰林姑娘就离开，多半是没看上。


    至于丞相，林姑娘肯定不喜欢那种满肚子坏水，又太居高临下的家伙。


    心腹大患只有姓萧那小子。


    李景轩想着萧府连送两回礼物都是武器，一家子脑子都直，不懂怎么送礼。


    他打算来东市买一匹好马送给林姑娘，以展现自己的周到贴心，与萧承睿形成鲜明对比。


    结果才到马贩子附近，就停下脚步，露出意外的神色。


    东市供外商使用，久未修缮，青砖路洗刷过数次也发黑，日常用于拴牲口的地界更是如此，用茅草搭的简陋马棚中挤着许多高低颜色不一的马，唯有数匹被精心打理过的马被拉到街边叫卖。


    素色衣衫的女子站在一匹枣红色的马前，乌发玉肤，颔首垂眸，美得十分出挑。


    身侧，戴着头巾的商贩滔滔不绝地推销：“客人果真好眼光，这马是我这里最好的一匹，有西域血统，奔如雷电，耐力也极好……我在这儿卖了二十年的马，净是跟老爷们打交道，难得见到您这样仙子似的人物，别人要是问我价，我得开五百两的价，您要是买，我只要三百两，还送您一百斤上好的马草，如何？”


    “你既然知道她眼光好，就该明白她很识货很懂行。”


    李景轩跑过去插嘴，玉骨的折扇打在小贩越说话离人越近的手上，似笑非笑：“这是河曲马的模样，即便真有西域马的血统，也算不上价。还有，一百斤的草料，都不够吃五天的，你也好意思当添头说出来。”


    商贩被他揭穿一般的话说得汗流浃背，讪笑着说：“公子也是懂行的。”


    他得意一笑。


    所谓纨绔，主打的就是一个玩。


    花鸟鱼虫，古董字画，宝马神兵，凡是珍贵之物，他们都砸钱玩。


    林渐秋侧目看他一眼。


    只见这身披锦绣，貌胜金玉的侯府公子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瞬间收敛了神态，站直身体，将扇子一合，十分礼貌地与她见礼：“姑娘好，方才是担心这人坑你银钱，故而冒昧插话，还请见谅。”


    他在装不认识她。


    毕竟这理论上是他们这辈子第一次见面。


    上次收买流民偷她钱袋，远远偷看，结果险些被扒出来当众出糗的事情绝对不能算！


    李景轩自知名声不太好，唯独比丞相的名声要好些。


    但丞相手握实权又弥补了名声的缺陷，而他还没成为侯府世子。


    现在有机会给对方一个好印象，他是绝对不会主动说自己的名字的！


    林渐秋：“多谢。”


    她也没有戳穿对方的打算。


    因为今天的事情，有这样一位见证人也不错。


    就如上次在随侯府有萧承睿跟她一起制服西厥国一样，不当唯一的参与者，会减少很多来自他人的怀疑。


    上辈子李景轩的死也教会她一个道理。


    太过引人注目是会死人的。


    哪怕他没给敌人造成什么大的损失，对方也选择除掉他。


    林渐秋不再看李景轩，转头同商贩说话。


    “河曲马的售价一般在十两到三十两，你只说它有西域血统没说具体哪一国的，说明不是最有名的那几种，而是普通小国的马种，这类西域马的售价有高有低，通常不会超过一百两，混血就更不值钱了。”


    她刚刚重生，从庄子回到府中也不过一年，手里的银钱并不多。


    所以才没有考虑西域宝马，而是在中原马中择一良马。


    商贩没想到她看着不食人间烟火，实际上对行情如此了解，这下子笑都笑不出来了。


    拿搭在肩上的帕子擦了擦汗，他道：“既然大家都懂行，那小人也不说虚的，这马三十两卖您，马草也照送，只求贵人将我方才所说的那些都忘在脑后。”


    林渐秋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按照她的估价，这马的价值在五十两左右，此人大抵说的是成本价，以求她放过他试图宰客的事情，也避免李景轩为了她找他麻烦。


    她也并不想将时间花费在这上面或是给李景轩表现的机会，不妨答应。


    “嗯，马草送去春熙巷林府。”


    李景轩在一旁看着他们成交，并未再插嘴，也没有抢着付钱。


    因为他知道林渐秋并不喜欢别人干涉自己的行动。


    他抢着付钱，不仅没法讨好她，还会让她心生反感。


    所以他只是默默看着，然后自己也买了一匹马，假装顺其自然地说：“我知道京郊有一处地方适合跑马，姑娘可要与我同去？”


    林渐秋答：“我打算去落雁湖附近练习。”


    李景轩一愣：“可落雁湖周围山林多，地面也不平。”


    她面不改色：“平地跑马，并不能提升我的骑术。”


    “对的，你说得对。”李景轩恍然点头，说，“我骑术也尚可，再去之前的地方练习也很难进步。多谢姑娘提醒，我也去落雁湖。”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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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面一句话说得十分心虚。


    别看他相马的水准不错，骑术却只是勉强及格。


    平地上骑两圈还成，稍微有点障碍就要分外小心以免被甩下马。


    “公子请随意。”


    林渐秋转头藏起眼中浮现的些许笑意，翻身上马，沿着东市这条道朝最近的城门而去。


    李景轩也顾不得心虚担忧，爬上马就去追她。


    好在城中骑马不许疾驰，城门处还要下马登记出城，他成功地跟在了她身后。


    京郊的几个湖泊中，落雁湖不是最偏僻的，但是离山最近，道路最崎岖，水最浅。


    此时还在枯水期，落雁湖有一半变成了滩涂沼泽。


    人迹罕至，唯有南飞的大雁在此暂歇。


    李景轩看着湖中停歇的大雁，出神地想：古有鸿雁为聘，如果我在这里打下两只大雁，岂不是既能证明他有文化又能证明他武艺不俗？


    那不比另外几个男人都适合她？


    且不提李景轩的实力如何，他的行动力都十分可怕。


    林渐秋沿着落雁湖边骑马边探查情况，回来时就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把弓在对着大雁比画。


    她：“……”


    不对。


    等等。


    “你这弓是哪里来的？”


    李景轩见她主动搭话，眼中的雀跃完全压不下去，用自以为成熟稳重，实则小狗一般热情的语气说：“是我在附近捡的。”


    林渐秋：“哪里捡的？”


    他指着某块大石头说：“就在那后面，我估计是谁打猎丢在这里的。”


    谁打猎会把弓丢掉啊……


    除非这事被禁止。


    “可我让我看看这弓？”


    李景轩拿袖子重新擦了擦弓上的灰，小心翼翼地递到她手里。


    这是一把非常普通的猎弓。


    无论是弓身还是弓弦，都有一定的磨损，弓身还有两处裂开的痕迹，可以从纹理看出是附近山上常见的枫木和竹子，用细绳捆着，勉强贴合。


    本地猎户自制的弓。


    她抬头看向一旁的小山：“这山上有猎户住？”


    本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李景轩还真知道。


    “以前有，现在没了。”


    李景轩顺着她的目光看山。


    只瞧见茂密的山林和惊起的飞鸟。


    “太祖和先帝都驾崩得突然，陛下登基后重新梳理官员规制，文设内阁，武置五营禁军，那座山被划给左营驻扎练习，山中的猎户早就迁走了。”


    然而，十年没有战事，国内太平，京中禁军已经以屯田为主，活动范围减少，许多地方都闲置下来，如她昨日去的校场，如这片山林。


    “左营……”


    大皇子妃之父，高横将军正是在左营就职！


    她果真是找对了地方。


    林渐秋将弓还给李景轩，思索要找什么借口进山探查。


    没有注意到他在拿到弓后，自箭袋里抽出一枚箭矢，搭弦拉弓，对准一只飞往林子的大雁。


    李景轩卯足了劲儿，欲要在心上人面前表现一番。


    可他的射艺跟他的骑术一样，乍一看架势足，实则花把式，箭一离弦就不由他控制。


    别说射大雁了，连羽毛都没有擦到，直接飞进了林子里。


    “啊！”


    林中传来一声惨叫。


    李景轩：“……”


    林渐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