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下的紫禁城，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却并未沉寂。


    无数心思在宫墙内外悄然流转，皆因那本牵动着无数人命运的名册。


    长春宫内，灯火通明。姜晚晚并未就寝，而是斜倚在软榻上，手中拿着皇帝傍晚时分亲自送来的那份详细名册。


    名册以泥金绶面，内里是工整的小楷，不仅罗列了家世背景，更有性情喜好、师友往来，甚至是一些不甚起眼的轶事记录，显然是下了功夫的。


    赵琛坐在下首，耐心等待着母后的意见。他深知，母后虽看似放手，但在关乎妹妹终身和朝局稳定的大事上，眼光之毒辣，思虑之深远，远非他所能及。


    “安定侯世子……”姜晚晚指尖划过这个名字。


    “勇武刚直，是块好材料。但其父安定侯在军中人脉颇广，其妹又嫁入了北疆镇守大将之家。若尚公主，兵权、外戚，需得仔细权衡，稍有不慎，易成尾大不掉之势。”


    她语气平淡，却一针见血。


    赵琛点头：“儿臣亦有此虑。虽信得过安定侯忠心，但不得不防。”


    “林太傅长孙，”姜晚晚继续往下看，“书香门第，清流典范。学问人品皆是上乘，性情温和，与昭玉倒是相配。只是……”


    她微微蹙眉，“体弱了些。公主招婿，并非寻个需要精心照料的病弱公子。皇家体面，公主终身依靠，都需一个康健的驸马。”


    “母后所言极是。林公子才学是好的，只是这身子骨，确实让人难以放心。”赵琛附和道，心中对母后的考量更为佩服。


    “新科状元郎，寒门贵子，才华横溢，背景干净，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姜晚晚目光停留在此处久了一些，“只是，家世过于单薄，骤然尚主，恐成众矢之的，未必是福。且其心性如何，是否经得起权势富贵的侵蚀，还需时间观察。”


    母子二人就着名册上的名字，逐一剖析，权衡利弊。


    这不仅仅是选驸马，更是一次对朝中各方势力的梳理与评估。每一个名字背后，都可能引发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除了这几个风头最盛的，其他几家呢？”姜晚晚放下名册，揉了揉额角，“可有品性纯良、家风严谨，虽不显赫却根基扎实的人家？”


    赵琛早有准备，又递上一份略薄些的名册：“这几家是儿臣命人暗中查访，家风清正，子弟勤勉，虽官职不显，但皆是实干之才。例如光禄寺少卿卫家的次子，在国子监读书，品学兼优，为人低调踏实；还有已故勇毅伯的侄孙，承袭了家中武学，目前在京畿大营任职，虽爵位不显，但为人正直勇毅……”


    姜晚晚仔细听着，微微颔首。她需要的，正是这种不引人注目，却又真正可靠的备选。锋芒太露未必是福，细水长流方能稳固。


    与此同时，昭玉所居的揽月阁内，却不如长春宫这般冷静剖析。


    赵昭玉屏退了宫人，独自坐在窗前。月光如水，洒在她沉静的面容上，却照不透她眼底深处的一丝迷茫。


    她并非对婚事毫无感觉的木头人。那些被记录在名册上的名字，有些她甚至能模糊地记起他们的样貌或听闻过他们的事迹。


    安定侯世子的英武，林公子温润的才名，新科状元跨马游街时的风采……这些印象如同碎片，在她脑海中偶尔闪过。


    但她更清楚地知道，她的婚姻，从来不是她一个人的风花雪月。


    她是大渊朝的长公主，她的驸马，必须是母后和皇兄眼中最适合的人选——对皇室最有利，对朝局最安稳，对她……或许也足够尊重和善待。


    “最好的驸马……”她低声重复着二皇兄赵珩白日里那句玩笑话，唇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略带自嘲的笑意。


    什么才是“最好”？是家世显赫，是才华出众，还是……别的什么？


    她想起母后与父皇的故事，虽然后来母后绝口不提，但宫中的老人都说，当年母后从末等答应一步步走上后位，历经艰辛。


    母后曾教导她，女子立世，依靠的不仅仅是父兄夫婿，更应是自身的智慧与心性。


    那么，她的驸马，是否能理解并尊重她这一点？还是仅仅将她视为一个尊贵的、需要被供奉起来的符号？


    思绪纷乱间，她无意中碰到案几上那本《山河志异》，书页翻动，停在一幅描绘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插画上。


    那辽阔的天地，与她身处的这方精致宫苑，是如此不同。一丝难以言说的向往，悄然掠过心头。


    或许，她所期待的“最好”，并非世人所定义的那般。


    而在二皇子赵珩所居的启祥宫，又是另一番光景。


    赵珩并未睡下，而是在庭院中练了一套拳法，汗淋漓地收势后，对着贴身小太监抱怨：“选个驸马也这般麻烦！要我说，直接设个擂台，文试武考，谁拔得头筹谁就尚主，多痛快！”


    小太监赔着笑：“殿下说笑了，公主金枝玉叶，婚事岂能如同江湖比武招亲？”


    赵珩哼了一声，擦着汗：“我就是看不惯那些文绉绉的家伙，或是仗着家世耀武扬威的纨绔。昭玉性子好，可不能被欺负了去。”


    他虽平日与妹妹斗嘴玩闹，但内心深处极为维护这个只比他小两岁的妹妹，“不行，我得找机会探探那些人的底细！”


    他心中暗自盘算，及笄礼前，总有些宫宴、诗会之类的场合，他定要好好观察一番，若有不妥之人，早早让皇兄和母后剔除出去！


    宫外，那些有幸进入初步名单的府邸，亦是灯火不熄，心思各异。


    这一夜，紫禁城内外，无数人因一本名册而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