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种浓得化不开的悲伤，陆烬寒已经记不得有多少次在沈砚宁的身上感受到这种悲伤。


    当时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她会给人这种感觉。


    现在再看，那都是她回忆起过往时带出来的悲意，是一种孤雁泣血般的悲鸣。


    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很难共情她的那份悲伤，可现在他似乎能感受到。


    家人全都惨死，只留自己一缕魂魄在世上飘荡，就像一棵无根的浮萍，找不到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他伸出手，将她牢牢地揽进怀里，她的身上很凉，他只想将自己的热量都传给她。


    沈砚宁看着照片上的人，心情悲痛得无法呼吸，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凝固，从心底里生出一种彻骨的寒意。


    就在她感觉自己要被这股寒意吞噬的时候，一只大手将她揽进了一个温暖的港湾，让她身上的血活络了起来，渐渐地心底的那股寒意也消退了下去。


    深深地吸了口气，她整个人都像是从冰窟里爬出来一样，重获了一次新生。


    她侧头看向陆烬寒，他离她好近，近到彼此间可以数清对方的睫毛。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欺骗你的，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和你说我的事。”她苦笑了一下。


    “我的这种事说给谁听都会让人当成疯子吧！谁会相信一具现代的身体里突然住进来一个1944年的灵魂。


    你怪我，我理解，你要我赔偿你什么也只管开口，虽然已经物是人非，但我沈七爷说过的话依旧算数，只要你需要的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帮你完成。


    但不能损害别人利益。”


    恢复了冷静，沈砚宁找回了之前的自信，而这次她也终于可以说出沈七爷这个名号。


    她并不因为别人误会她是男人而懊恼，相反，她喜欢沈七爷这个名号，她觉得那是她实力的象征。


    毕竟那个时代不缺在精通琴棋书画的大小姐，缺的是肯站出来又有能力的沈七爷这样的人。


    “你错了，我不怪你，我对你……只有尊敬。”


    陆烬寒握住她的手，将自己掌心的热度传到她微凉的指尖。


    “尊敬？”


    沈砚宁没想到他竟然会用这个词。


    “对，就是尊敬，如果把我放到那个时代，放到那样的环境中，我自认不会做得比你好，你知道吗？那个老人，那个经历了无数次生死的老人，谈到你时眼中都是尊敬的光芒。


    能让那样一位老英雄都如此尊敬的人，我又怎么能不尊敬呢？”


    陆烬寒说得极认真，是沈砚宁从未见过的认真。


    她有些动容，“那个老人叫什么？”


    “他叫胡胜利，对了，他说他当年没有大名，别人都叫他胡家小四。”


    沈砚宁听到这个名字眼睛一亮，“胡家小四？他还活着？”


    “对，当年就是他在你的厂房爆炸后回去想找到你和你弟弟的尸体进行安葬，结果没找到，只找到了那块玉佩，还有那张照片。”


    “他活着，应该九十多了吧，当年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那时候我手下的人大都年纪不大，却都坚强勇敢，一次次随我出生入死。


    看着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死在我的面前……”


    沈砚宁第一次在人前说这种事情，只觉得嗓子哽咽说不出话来，眼眶发热，那是刻在灵魂深处的痛苦，每回想一次就是一次精神上的凌迟。


    “别想了，不想那些了，你看你们的付出换来了现在的和平，所以你们的付出都是有价值的，都是值得的。”


    陆烬寒紧紧地搂着怀里轻颤的身体，心跟着一起揪着疼。


    他轻吻着她的头顶的头发，心中无比珍视。


    “我不能忘，如果我忘记了，他们就真的消失了，我也不可能忘，他们每一个人的样子我都要深深地刻在脑子里。


    他们还在等着我，到时候我们还要一起痛饮千杯。”


    沈砚宁脸上漾着微笑，她的目光看着远处的白墙，似乎透过它看到了那些曾经的战友，在举着杯向她敬酒。


    陆烬寒听她这么说心里莫名地一慌，他感觉怀中的人好像随时会离开，就像突然地出现一样，会突然消失。


    “沈砚宁，别想那些了，快别想了！”


    他抓着她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


    “为什么？”


    沈砚宁眨着眼，眼中满是不解，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些许晶莹的泪花。


    “我怕你会突然消失，会……突然间离开我。”


    他的脸上是罕见的惊慌。


    “别怕，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我早就将生死看淡了，你很好，即使我离开你也会生活得很好。


    能来到这个时代走一遭，看一看这盛世繁华我已经很知足了，真的到了下面见到我的家人和我的同志们，我会把这里的一切告诉他们。


    我们为之流血牺牲的祖国会变得多么强大。”


    沈砚宁微笑着拍了拍陆烬寒的肩膀，一脸从容，说话的口吻像极了一个长辈在对晚辈谆谆教导。


    “不！我不同意，我千辛万苦地找到你的身份不是让你回去的，我是想要把你留在我身边，永永远远地留在我身边。


    你明不明白？


    我……爱上你了！我爱上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沈七爷了，我不能没有你，这一生我只要你！”


    陆烬寒终于吐出了压在心底的话，他的眼中闪着流光，一漾一漾的。


    握着她肩膀的手又加了几分力道，疼得沈砚宁皱了下眉头，可他却并未放手，只想她能明白他的坚决。


    沈砚宁眼中闪过意外，却又好像并不意外。


    心思玲珑如她，其实早就感觉到了陆烬寒的心意，只是不愿意承认。因为承认了，也许就意味着失去了，在她的心底也想多留在他身边一些时间吧。


    “我明白，但这就是事实，就像我不知道我怎么会来到这里一样，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就会离开。


    这也是我之前不能答应你的原因，我不能给了你希望再亲手毁了它。


    如果注定没有未来，那就不如不要开始。”


    “烬寒，无论在哪儿，我都以认识你为荣，也会永远祝福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