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洛斯知道自己是在生气。


    气他那从小一起长大的知意妹妹这几日总躲着他。


    气她宁愿去听那个闷葫芦小皇子念那些酸腐诗文，也不来寻他放纸鸢、听新曲。


    更气的是，方才在桥上，她竟任由那小皇子握了手去——虽则只是递个锦盒，但那眼神交错间的微妙，让他心口像被细针密密地扎了一遍。


    他斜倚在柳树下，指尖的竹笛转得飞快，面上却仍挂着那副惯有的、漫不经心的笑。


    看着卡米尔献宝似的捧出那支金钗。


    看着知意先是拒绝后又无奈收下，看着那小皇子耳根泛红、强作镇定的模样……帕洛斯只觉得牙根都有些发痒。


    （不过是支钗子。）


    他心下冷哼，西域贡品又如何？


    雕得再精巧，也不过是死物。


    哪比得上他昨日新谱的曲子，是专为她写的，每一个音符都藏着想诉与她听的话。


    可这些话，在看见她对卡米尔微微颔首、轻声说“谢殿下赏赐”时，便都堵在了喉间，化作唇边一抹愈发甜腻的笑意。


    “小皇子殿下厚爱，”他听见自己声音带笑，像裹了蜜的刀锋，“只是知意妹妹素不喜这些繁琐饰物……”


    是了，他了解她。


    知她性子清冷，不爱珠翠环绕。


    说这话，既是点给卡米尔听，更是说与她听——看，我才是最懂你的人。


    然而当她最终收下那锦盒时，帕洛斯清晰地感觉到心底某处蓦地一空，随即被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情绪填满。


    他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只得借拂袖的动作掩去瞬间的失态。


    （罢了。）


    他想，明日定要早早去她院外，吹那首新曲。


    若她推开窗，便问她纸鸢还放不放。


    若她不开……那便一直吹到她开窗为止。


    ——————


    帕洛斯是骤然惊醒的。


    没有缓慢的意识回转，仿佛是有人猛地将他从水中捞起，瞬间脱离了那月华流转、流水潺潺的梦境。


    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房间里弥漫着晨光与尘埃混合的气息。


    窗外传来早班电车的轰鸣，还有邻居家模糊的电视声——是现代都市再寻常不过的清晨嘈杂。


    他怔忡地躺着，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


    “是梦啊……”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握住她手腕时的细腻触感。


    鼻尖仿佛还萦绕着梦中她发间淡淡的桂花头油香气。


    耳畔甚至还能听见自己那带着醋意、绵里藏针的话语声。


    （知意妹妹……？）


    这称呼在脑中浮现的瞬间，帕洛斯猛地坐起身，额角突突地跳。


    （……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扶住额头，只觉得荒诞无比。


    梦中的情绪太过真实鲜明。


    那份醋意、那份不甘、那份少年人情窦初开般的悸动与算计，此刻仍清晰地烙印在感官记忆里，与他清醒的认知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他帕洛斯，怎么会做这种……纯情又幼稚的梦？还青梅竹马？还吃小皇子的醋？


    ——————


    回想梦中的情节，他噗嗤笑出声——梦里那个委屈巴巴讨关注的自己，和那个捧着金钗求夸奖的卡米尔，简直滑稽得不像话。


    现实中连多看她一眼都要压帽檐的家伙，在梦里倒是大胆。


    这梦境造物主未免也太恶趣味了些。


    他几乎能想象到，若是被现实里的卡米尔知道自己在梦里是那副德行，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会出现何等精彩的裂痕。


    ——————


    而另一边的夏知意。


    冷水带来的清醒感还没持续多久，手机就在书桌上嗡嗡震动起来。


    屏幕亮起，显示着【丹尼尔老师-班级群】的新消息。


    「同学们，全国高中数学联赛成绩已发布，可登录官网查询。恭喜我校取得优异成绩！@全体成员」


    群里瞬间炸开锅，消息刷得飞快。


    「哇！这么快就出了？」


    「谁参加了？快报成绩！」


    「肯定有嘉德罗斯吧！」


    夏知意擦干手，点开官网链接，输入准考证号。


    页面加载的几秒间，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平稳的心跳声。


    成绩单弹出：112分，二等奖。


    和她预估的几乎分毫不差。那个空缺的25分大题，像一道精准的分水岭，将她稳稳地固定在了二等奖的区域。


    小乌飞过来，落在手机边上，小脑袋凑近屏幕：【宿主！二等奖！乌鸦徽章到手了！】


    它开心地扑扇翅膀，差点把桌上的笔筒扫下去。


    夏知意看着那个分数，目光在总分栏停留了片刻，然后平静地截了图。


    ——————


    刚截完图，嘉德罗斯的私聊消息就弹了出来，仿佛一直在蹲守。


    嘉德罗斯：「考了多少？」


    夏知意直接把截图发了过去。


    对面沉默了足足三分钟。


    聊天框顶部的“对方正在输入…”反复出现又消失，最终发来一行字：


    嘉德罗斯：「112？你最后一题没写？！」


    夏知意：「嗯。」


    嘉德罗斯：「你故意的？！那道题这么简单你肯定会做！」


    夏知意：「……」


    嘉德罗斯：「控分？你控分？！」


    他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地蹦出来。


    夏知意懒得解释，指尖在屏幕上点了两下，干脆利落地设置了【消息免打扰】。


    世界瞬间清静了。


    小乌歪着头：【宿主，嘉德罗斯好像很震惊。】


    “嗯。”她放下手机，“随他。”


    ——————


    刚清净没一会儿，凯莉的消息又跳了出来。


    凯莉：「知意~成绩查了吗？怎么样怎么样？」


    夏知意：「二等奖。」


    凯莉：「恭喜！我就知道你没问题！(≧?≦)」


    凯莉：「为了庆祝，出来玩吧！商业街新开了家超~可爱的甜品店！」


    夏知意看着屏幕上那个跳跃的颜文字，又瞥了一眼窗外晴朗的天空。


    （似乎……也没别的事。）


    她回复：「好。」


    凯莉：「校门口等你！十分钟！」


    ——————


    快到校门口时，夏知意就看见了凯莉。


    一见到夏知意，凯莉立刻扬起笑容，小跑过来：“我还以为你要沉迷学习无法自拔呢！”


    她很自然地伸出手，握住了夏知意垂在身侧的手。


    夏知意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手掌相贴的触感温暖而柔软，带着一点陌生的亲昵。


    她下意识地想抽回，凯莉却仿佛毫无所觉，笑嘻嘻地拉着她就往商业街方向走。


    “那家店的草莓芭菲绝了！还有猫爪大福！我们快点，不然要排队了！”


    走着走着，不知怎么的，交握的手就变成了十指相扣的姿态。


    凯莉的手指纤细却有力，自然地嵌入她的指缝，严丝合缝地扣紧。


    这种紧密的牵手方式，比单纯的握手更显得亲密无间。


    夏知意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温度和微微的脉搏跳动。


    她低头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凯莉正兴高采烈地说着新出的限量款甜品，似乎完全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好像也没什么不舒服。）


    她最终没有松开，任由凯莉牵着她在人群里穿梭。


    小乌停在她另一个肩膀上，小声嘀咕：【宿主，你的心率有点上升哦。】


    夏知意没有理会它，只是微微收拢手指，回握了一下。


    凯莉的话语顿了一瞬，嘴角的弧度加深。


    十指交缠的暖意，顺着指尖一点点蔓延开来，驱散了清晨噩梦残留的最后一丝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