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无忧从高俯瞰。


    地面的城池荒漠均在缩小，同时又辽阔绵延不止，如苍茫画卷徐徐展开。


    此刻，她正扶着画玫的肩膀，与其同御一剑。


    流风驰骋，穿透云层，令她们远在天边的目标逐渐明朗。


    画玫忽地小声开口：“那个，天道大人……”


    顾无忧说：“直接喊我名字吧。”


    “好……无忧。”画玫不禁向后瞥去，似有点儿想要看清她的表情，“你究竟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大抵画玫想不明白，明明她的破绽已经几乎尽可能降到最少，为何还是会被人捉出来。


    顾无忧顿了会儿，坦言道：“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跑向我的时候。”


    “……”画玫立即对自己深刻反省，讪讪笑道，“……这样啊，我的目的性还是太明显了吗？”


    顾无忧表面不置可否。


    其实倒也不算明显。


    顾无忧侧脸假装张望风景，于识海中，却调出一页关于御戾岛的资料——上面零零星星写着两三个“宛画玫”的名字。


    因而，第一次见面，听那妖卒报过她的名后，顾无忧就在斟酌了。


    尽管画玫这名虽能和资料对上，但由于不知具体姓氏，顾无忧便得斟酌一下，是否恰好为同名之人。


    再然后，靳恒越无意间的发现与提醒，才让她确信画玫的身份，由此，她就把契机放在今日，顺手一块儿试探。


    顾无忧故意将话头一转：“对了，你的同伴都不要紧吗？”


    画玫点头：“嗯，他们没事。我把他们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了，等调息完毕，会跟过来的。”


    顾无忧随意应道：“那就好。”


    两人双双沉默一阵。


    终于，画玫忍不住好奇道：“无忧，你为何要对妖王下这么重的手啊？”


    “重么？”顾无忧顾左右而言他地半开玩笑，“觉得我可怕？怕我也会这么对你？还是怕我会这么对待你身边的其他人？”


    “什么啊！我……我当然不怕！”


    画玫坚定地摇头否认，问心亦无愧，“况且，我们御戾岛又没做什么为祸人间的亏心事！”


    顾无忧颔首，温婉浅笑：“是啊，没做亏心事。既然对我下手的原因，你心底已经有了答案，又何须问我？”


    画玫哽住。


    本来面对天道，面对顾无忧，画玫实在难以拒绝她的请求，于是这才带她一同返回御戾岛……


    只是碍于刚刚顾无忧与樊枝交手的惊人战绩，总令她无端心慌。


    于是，画玫隐晦询问了一下顾无忧去往御戾岛的目的，结果，经此一来一回，倒像轻飘飘打在棉花上。


    害她无可反驳。


    “放心。”顾无忧安慰她，软下语气，“我拜访一下你们的师尊而已。而且，你不是听到了吗？樊枝要和我永生不见呢，妖国都不欢迎我，我暂且无处可去了呀。”


    顾无忧愈渐贴近些，装作委屈地叹息：“唉，本来，我也不想做得这么绝……”


    “我知道，是他有错在先！”


    少年特有的磅礴正义让画玫为之愤怒，而两人之间愈发拉近的距离，让画玫来不及思考太多。


    虽然顾无忧对旁人狠辣，但至今为止，她对自己一直是温柔的。


    所以，画玫自然愿意相信，她有苦衷——顾无忧是被坏人逼至如此，因而，不得不选择镇压他们。


    “我从师尊那里听过妖王对凡人做的那些坏事！今天，他甚至还想控制你！无忧，你不必为他说的话伤心！”


    诉至激动处，她们脚下踩的那柄长剑，居然随主人震荡的心绪起伏，临至半空还要剧烈摇晃两下。


    顾无忧不由扣紧画玫的肩膀：……


    可别把她甩下去了。


    却听画玫继续遗憾道：“可惜师尊说，御戾岛仅善于掐灭罪业根本。这种已成气候的大恶之人，早就无药可救，交给天道惩戒最为妥帖。不然，师尊肯定也会插手！”


    顾无忧不太懂里头的几个词语：“善于掐灭罪业根本？”


    “就是……”


    画玫正要与她解释，自身后倏袭来一阵凌厉的骤风，卷得画玫猝不及防。


    “啊！”口边的话题被打断，画玫惊呼一声，急忙稳住两人重心，“怎么回事？”


    定睛一瞧，一道异常瞩目的雪影恰好放缓了速度。来者身形遒劲修长，与她们齐头并进。


    画玫瞪大眼睛，颇为不敢置信：“……白龙？！”


    无忧与她提过的朋友，就是对面这位？


    竟然是龙！是深海灵兽！！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货真价实的灵兽！


    下一息，对方灿金的竖瞳却斜斜刺来。


    画玫当即噤声。


    她甚至说不清，到底是庞然灵兽所带来的威慑吓人，还是对方明亮瞳孔中暗如深潭的冷冽更吓人。


    好在顾无忧喊出了他的名字，打破短暂窒息的死寂：“伏惑？你好快哦！”


    对方觑了眼她，冷淡的音色虽透出白龙匀称且骇人的躯壳，可他的语气显得和缓：“无忧，上来。”


    “上？上哪儿？”顾无忧一时没理解，还作势仰头仔细看了看上空，不明所以。


    “……”白龙只得讲得更明白些，“我的意思是，你来我这里。”


    去伏惑那里？


    可以借他飞行？


    顾无忧一愣，哑然失笑，不可思议：“我没听错吧，今天这么好说话？”


    之前她可是磨过伏惑很久，他才勉强答应的。


    白龙权当听不见她的打趣，兀自催促：“快。”


    “等等等等！”画玫这会儿回过味来，不满地夹在两方中间大声抗议，“怎么还有半途抢人的啊！”


    白龙沉默片刻，平静道：“那……难道要我欣赏你们在高空荡秋千？”


    画玫：……


    她怀疑伏惑在阴阳怪气自己学艺不精，但她没有证据！！


    怎么能一本正经说出这么气死人的话来？


    适时，白龙降低高度，示意顾无忧：“跳下来，我会接住你。”


    “好吧。”顾无忧答应了。


    她稍微提起裙摆，估量了下落点，旋即毫不犹豫纵身一跃。


    跌坠后的失重瞬间错乱感官，气流汩汩灌入耳朵，嗡鸣不止——


    仅刹那，腰身便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裹挟，连带着整个人完全停滞。


    然后，她被稳稳当当放在白龙身上。


    小腿蹭到冰冰凉凉的鳞片，顾无忧才骤然掀起眼睫。


    前方视野没了遮挡，忽而开阔无比。


    恰逢此刻，他们正当抬头，穿破全无阻隔的云层，直扑隐居其后的天幕繁星。


    顾无忧额前碎发随风散乱，露出与深沉暗夜互为一色的眼睛——


    她仰首，眸底倒映熠熠辉光。


    一条宽阔银河横亘苍穹，恍惚划清晨昏，定格往来人世，无尽延至远方。


    手可摘星，从此不再是众生望尘莫及的非凡妄想。


    “抓紧、坐稳。”


    走神之际，她好像听见伏惑提醒自己。


    顾无忧下意识用手扶住白龙的身体。


    奈何，龙的鳞片实在光滑。


    摸索好一阵，都找不到一个令人安心的稳固支点，水蛇一般，属实让人生气。


    不过，蓦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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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无忧不动了。


    因为，其手心与龙鳞数次相贴，体温渗透过去，竟也悄无声息奉还一阵若有似无的热度，于是让人不免有些呆滞的困惑。


    白龙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她的思绪：“……你可以抓角。”


    “是哦！”


    一经点拨，顾无忧方才醍醐灌顶，她去够坚硬的龙角，“哎呀，第一次这么出行，不太习惯。以后多坐几次就习惯啦！”


    “……”白龙无言。


    他挥摆尾巴，加快了速度。


    画玫催动灵力，毫不示弱，紧跟上去。


    *


    岛屿已经近在咫尺。


    不过，尽管如此，他们与它的间距，又似一直不曾改变——不论如何接近，顾无忧对其中景象始终看不真切，恍如……


    岛屿随他们的靠拢，而不断向后退却。


    由此，画玫突然掐诀。


    顾无忧只觉周遭的一切好像全部扭曲了下，刹那之后，便恢复原状。


    随即，岛屿清晰无比。


    柳暗花明，豁然开朗。


    她以此询问系统。


    系统回答：【这是御戾岛的结界。不过准确来说，应该是结界与幻境的结合。】


    【龙渊也有结界，只是没御戾岛复杂。因为这两个地方所处的位置比较特殊，所以铺设透明大界，起到保护、隔绝的作用。】


    位置特殊……


    指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海里？


    顾无忧问向画玫：“我们待会儿是直接降落，还是……？”


    “不用担心，跟我来。”画玫踩剑划道流畅的弯转，丝滑绕至前面，为他们领路。


    不承载其他人，画玫御剑便可尽情放开手脚，这会儿抵达御戾岛，身处她最为熟悉的地方，更是得心应手。


    “御戾岛包含很多彼此分离的小岛，但主要分为上下两层。下层是一些外门生徒的住处，上层才是我们的修行地。”


    “啊，师尊还不知道我带你们回来。我得先领你们见一见他！”画玫絮絮叨叨道。


    “师尊应该在上层，〈云顶〉！”


    顾无忧并不反对。


    和那位见上一面，多了解两分，于她而言，总不是坏事。


    顾无忧慢慢思忖着，本想再去翻翻系统资料、做做功课，结果垂眼之间，无意窥及岛上一角——


    两三道人影似被倒悬，双脚绑缚树梢，手里皆拉拽着什么重物。


    而旁边，则好端端站着个看不清面容的白衣人，与他们彼此对视、观望……


    过去好一会儿，双方都不曾动弹，犹如几尊僵硬的石像。


    顾无忧倍感不解。


    大半夜的，这是在做什么？


    然而，朦胧夜色作帘幕遮挡，相隔甚远，因而底下人物各个是何意图，她一无所知。


    顾无忧本试图多瞧两眼。


    谁料，白龙平稳随画玫行进，那底下的画面转眼被不断后退的其他景物遮掩，再也看不见了。


    现在，迎面而来的花叶树木，相隔她才更近、更清晰，连草香也依稀可闻。


    一路畅通无阻。


    最终，白龙渐行渐缓，停滞半空。


    他放下上身，高度使得顾无忧仅凭一人亦可以平安落地。


    她遂一跃而下，踏在坚实地面。


    这里是御戾岛上层。


    永恒不褪的薄雾成就星光月明，亦反衬建筑布设愈巍峨、愈渺远，仿佛真正的仙人居所，逼旁观者不可涉足、不可接近……


    不可直视。


    顾无忧不经意扭头回望。


    有此相差对比……那么，刚刚出现的另一片岛屿，应该就是画玫口中的下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