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她便到了国公府。


    她步履略显急促地朝着澄心居的方向走去，却正好看到公孙彻远在院子里逗鸟玩。


    他笑着跟顾惊鸿打招呼：“惊鸿你快看，这鸟会说话，我刚刚教会她的，你听听看……乖，叫一声‘世子妃’。”


    那只蓝黄色鹦鹉竟真的开口道：“世子妃、世子妃。”


    公孙彻远哈哈大笑，仿佛完成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伟业。


    顾惊鸿一愣，将公孙彻远前前后后认真打量了一番：“家仆说你出大事了，你……出什么大事？”


    公孙彻远继续逗鸟，又道：“你看，我教了它好久，它终于会叫‘世子妃’了！这是不是天大的好事？”


    顾惊鸿站在原地，看着他那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笑容，再看看那只学舌的鹦鹉，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她一路疾驰而来的那点担忧，瞬间化为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顾惊鸿撇了撇嘴，似很捧场地笑笑，转身进了澄心居。


    澄心居的长案前放了笔墨纸砚，她单手磨墨，将内容大致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之后挥毫而就，一气呵成。


    公孙彻远逗弄完鹦鹉便进房间看顾惊鸿，直到站在她的身边，他的脸色才慢慢石化。


    原来顾惊鸿一会儿就写成的东西不是旁的，竟是一封《休妻书》。


    顾惊鸿以公孙彻远的口吻给她写了一封休妻书，怒斥她不守妇道、不侍公婆……最后留了一个签名的位置给公孙彻远……


    公孙彻远的脸色“唰”的一下白了，脱口而出的话音都开始打颤：“惊鸿，你不喜欢这鹦鹉叫你‘世子妃’我可以改，你可不可以不要、不要这么对我。”


    顾惊鸿看着站在她身边，已然石化的公孙彻远，犹豫了一下，终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彻远，抱歉。我只能告诉你此事跟那只鹦鹉没关系……会遇到一个爱你的女子的。”


    良久，公孙彻远才呆呆地问道：“是、是父亲让你不开心了？我去找他说明。”


    顾惊鸿拉住即将离开的公孙彻远：“不是的，我们之间无关乎父亲，是我的问题。”


    公孙彻远就这般眼睁睁看着顾惊鸿收拾好行装，挽留的话在喉咙里转了千百回，却是一次都没有说出口。


    顾惊鸿的行李并不多，只一小会儿便收拾好了。


    公孙彻远看着顾惊鸿离去的背影感到从未有过的失落——这个家她竟连一眼都没有回头来看。


    岂料国公府门口，竟是谢琰在等她。


    他将一封信递给顾惊鸿：“阿鸿，北境来的，给你的私信，落款是……他。”


    顾惊鸿接过信，面无表情地拆开。


    里面没有叙旧，没有情话，只有一行冷峻的字，和一块玄黑色的，能调动萧承砚手中大军的令牌：


    「愿汝安然，坐镇上京，切莫北上。此役若败，汝即新主。让你置身事外，是我唯一的私心。——萧承砚」


    ……


    顾惊鸿离开后不久，公孙彻远心中实在是又憋屈又不甘，便去找了公孙烈。


    谁知在快到书房的时候，便看到管家半弓着身子向公孙烈汇报什么。


    他微微靠近了些，屏息凝神静听。


    “国公爷，一切如您所料，顾惊鸿已动身。”


    公孙烈微微一笑：“很好。她去了，这潭水才能真正搅浑。通知我们的人，务必让‘那位’知道，是他的好儿子，亲手将前朝余孽，引到了他的军营里。”


    原来真的是父亲在搅弄棋局……


    那一瞬间，公孙彻远只觉得天都塌了。


    他下意识退了一步，公孙烈很快警觉：“是谁？！”


    公孙彻远从一个阴影下走了出来，一脸怅然地看着公孙烈。


    “父亲。”公孙彻远的眸中有一种自小到达从未有过的哀伤，连心硬如铁的公孙烈都有些不忍。


    只见公孙彻远颤抖着抬起手，将顾惊鸿替他写好的那封《休妻书》递给公孙烈，“惊鸿她、她走了……”


    语毕，他眸中的泪水像是即将无法承受般满到将溢。


    管家见此情状，默默退出。


    公孙烈接过那张纸一看，竟笑着拍了拍公孙彻远的肩膀：“彻远，为父早就同你说过，至多一年……眼下才几月，我们便走到这一步了，你应该开心，知道吗？”


    公孙彻远双眸愣愣地看着公孙烈。


    良久，才似反应过来一般：“所以惊鸿说的是对的，父亲，我的婚事是您算计中的一环是么？”


    公孙烈一时失语，忙安慰道：“阿远，待此事毕，为父可以帮你找一个比那顾惊鸿好得多的女子，便是为你娶一位公主都不在话下。顾惊鸿……那样一个残花败柳又怎配做我国公府未来的主母。”


    公孙彻远看着公孙烈：“可是父亲，我只要她。”


    公孙烈咬了咬牙又松开，很努力地在压着他的脾气：“若是你真的喜欢，将来收着做一房妾室也不是不可以，她长得确实还有几分赏心悦目。”


    见公孙彻远未动分毫，公孙烈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阿远，你清醒一点！顾惊鸿是南风余孽，是陛下心中的一根刺！将她留在身边为正室，是想让整个国公府为她陪葬吗？”


    公孙彻远从未像这一刻这般对公孙烈感到陌生过。


    他愣愣地从公孙烈手中拿过那份《休妻书》，又愣愣地朝着澄心居走去，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落下。


    耳边一直回想着大婚之前某个夜晚，萧承砚找到他的时候同他说的话——「若是将来你父亲因为一己之私，非要置顾惊鸿于死地，你将如何？」


    公孙彻远当时的回答是——「惊鸿于我甚是重要，便是父亲也不能因私动她。」


    萧承砚转过身，漂亮的凤目用一种坚定又颇有压力的眼神看着他——「公孙彻远，记住你作为男人的话，永远不要为难她。」


    可当时的公孙彻远只是想到了他不会为难顾惊鸿，即便萧承砚点出了公孙烈，他依旧不认为父亲会对自己的儿媳妇下手。


    这……这怎么会是真的呢？


    他愣愣地走回澄心居，看着那只还在学舌的鹦鹉，终于忍不住，一把提起鸟笼，狠狠摔在地上。


    笼门撞开，鹦鹉惊叫着飞走。


    他看着空荡荡的鸟笼，握着《休妻书》的手却倏然收紧。


    ……


    北境·军营·夜


    帐外是能冻裂骨头的寒风，帐内，萧承砚端坐于主位，玄色大氅上凝着一层未化的霜雪。


    他指尖按着军事舆图，烛火在他深邃的眉眼间跳跃。


    不过短短数日，处死的处死、受罚的受罚、提任的提任、打服的打服……那些原本骄横难驯的北境将领，此刻在他面前皆垂首肃立，连呼吸都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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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轻。


    他的雷霆手段，已让所有人明白——这位从京城来的烬王殿下真的如传闻中一般手段了得，他不是来接管烂摊子的，是来主宰生死的。


    军医玄汝正在为他施针，银针尾部凝结出细小的冰晶。玄汝眼中的眸光蓦的闪了闪，故作轻松道：“王爷，您体内的蛊虫……似乎被这北地酷寒压制了些许。”


    萧承砚面无表情，只淡淡“嗯”了一声。


    这具身体能撑多久，他比谁都清楚。玄汝不过是将那药的药效归结为了北境的天气，这份小心翼翼地医者仁慈，萧承砚自然是看得出来的。


    不过这于他的计划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公孙烈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萧承砚掌管了北境军而无动于衷，他的下一个动作很可能已经在执行了。


    正深思间，一名斥候满身风雪冲入帐内，声音急迫。


    “报——！王爷，北翟骑兵连日在我边境滋扰，他们、他们装备了一种极为刁钻的弩箭，射程极远，破甲力惊人！前线……前线已溃败三阵！”


    “极为刁钻的弩箭”——帐中诸将脸色骤变。


    北境军骁勇，若非绝对劣势，绝无“溃败”之说。


    萧承砚抬眸，眼神忽的锐利：“弩箭？何处来的？”


    “尚未查明！但威力绝非北翟原有！”


    玄汝手指微微颤，然后镇定地收了针。


    打眼望去，所有副将们又都皱着眉头了。


    惊鸿坞在大雍声名大噪，尤其是这些副将当中亦有不少人曾尝试过惊鸿坞造的其他机关物，再加上先前曾有听到风声说惊鸿坞卖了一批物资给北翟，顾惊鸿此人就非常可疑。


    虽说当时在朝廷中证实了是农具，可谁知道后续呢？那个北翟新皇慕容枭，可不像是会采购农具的主儿。


    副将们下意识向萧承砚望去——若不是这位王爷是那顾惊鸿的义兄，当年听说还有些暧昧关系，他们定是现在就要将那个什么顾惊鸿抓来问个清楚的！


    萧承砚感觉到玄汝收了针，而后起身，“备马，本王亲去。”


    掣电马一路飞奔，终是赶在黎明前道了边境战场。


    风雪未停，天地间一片苍茫的白。


    他立于高地，遥望远处北翟骑兵利用弩箭之利，正肆意冲击着大雍的防线。


    箭矢撕裂空气的尖啸声，甚至压过了风声。


    他举起手中的千里镜，目光精准地锁定那些夺走他士兵性命的弩机。


    只一眼。


    他的拳便倏然捏紧，眸底深处，仿佛有冰层骤然崩裂。


    “王爷？”随后赶到的长风察觉到他一瞬间的气息变化。


    萧承砚的声音冷得能将周遭风雪都冻结，冰天雪地中说话都带着白色的雾气：“对面用的，不是北翟的弩。那是惊鸿坞的破甲弩——本王，绝不会认错。”


    长风一愣——莫不是顾姑娘知道了她的身世，现如今竟是要调转枪头来对付大雍了么？


    萧承砚神情冷肃：“传令下去，停止正面冲锋。所有骑兵两翼散开，以游骑扰袭，不准硬接弩箭。”


    “是。”


    另一名副将下去传令，而长风却依然陪萧承砚站在风中。


    萧承砚一挑眉：“有事？”


    长风蹙眉道：“……是顾阁主。她替公孙世子给自己写了封休书，正往北境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