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咕噜咕噜’，车轱辘碾过凹凸不平的路面吱呀作响，几颗小石子弹出一道道弧线。


    车厢内，四名女子默然对望，目光一触即分。


    黎阳感觉这静默叫人头皮发痒，忍不住抬手挠头，冲对面女子牵起一笑，倏尔又觉尴尬，笑意僵在嘴角。


    早些时候，众人依着时辰在庄口集合。黎阳出来的时候，招娣家里已经将人送来，小丫头打扮得干净，两个羊角小辫扎在两侧是一个标准的丫头髻，身上半旧不新的衣物不见补丁，平平整整。


    招娣娘领着人上前，将人交到她手中之时，竟牵出了几分离别愁肠似得，抓着闺女的胳膊涕泪连连，仿佛昨日那狠心的娘老子不是她本人一般。


    母女分别的场面瞧得人心中发郁，黎阳扭过头去，只见一清丽女子正朝着陈均柏所在之处走去。


    那女子体态纤细合度，湖蓝色的锦缎大衫，衣缘镶饰白色锦边，百蝶穿花的绣纹。日光下衣动如画，显得她如飞燕临风。


    她一手持象牙柄团扇，脚间绣鞋交错，缓缓走到陈均柏面前，“陈总商，久等。”


    女子开口轻柔如茉莉花开，正是昨日那教人‘看水’的红衣女子。


    黎阳心中不住发问：她，究竟是谁？！陈均柏与她相识？！


    只见陈均柏颔首道：“紫烟姑娘。”


    听他报出人名，黎阳彻底不中了！怎么有人长得好看，声音悦耳，就连名字都这么美的！


    ‘女娲娘娘定是在捏那位娘子之时偏了心眼，不然那位娘子怎会生得全无错处！’，黎阳正兀自感叹着，陈均柏已经领着人朝自己这边走来。


    她好奇打量那女子，肌肤细腻，面似桃花，一双丹凤眼微微向上飞起，额间还缀一花钿，万缕青丝只松松挽成一髻，珠玉璀璨点缀其间。她面上似是永远挂着笑，齿如瓠犀，螓首蛾眉，说不尽的妩媚风情。


    说了几句，这位娘子便要跟着她们这一车女眷一同回松山镇上。


    “少夫人。”


    黎阳回过神来就见紫烟正向她点头微笑，“此番同行多有不便，紫烟有扰了。”


    “没事没事。”黎阳心道：你是陈家的客人，还得跟我们挤在一块儿才真是委屈了。


    忽而，车身一晃。她身子撞向右侧，肋间被重磕了一下疼得她低呼。待坐稳后低头瞧去，她只觉得满心烦躁：这该死的奸商！


    因着昨夜里磨磨蹭蹭到半夜才睡，今日起得不算早。


    回想今早，当她醒来时，已卯时过半，陈均柏似是早就坐在案边研读。


    “你在看什么？”黎阳梳洗一番，凑到他跟前准备用膳。


    陈均柏见她过来，放下手中书册道：“茶庄的账目。”


    伸头瞅了一眼，那文书好大一摞，叠得同小山一般，黎阳撇撇嘴，自顾拿勺喝粥不语。


    陈均柏抬眸便见这面前之人不以为意般的表情，恍然间，那日纸上的两只乌龟跃然眼前，他眼底微不可察地一敛，嘴角弧度清浅，“笔方传话过来，招娣家里已经将人送过来了。”


    黎阳一抬头，星眸明灭，“真的吗？太好了，多谢你。”


    “不谢。”陈少爷指节缓叩案面，“不过，需劳烦你替我办一件事。”


    闻言，黎阳端着碗，抬眸看他。


    男人的眸光无声转到了一旁那一摞小山之上，也不晓得是攒了多少年……黎阳手中调羹跌入碗里，口中咽过，伸出食指朝自己一点，“我？”


    对面那人好整以暇地看向她，似是心情很好。


    奸商！


    半晌，才听他道：“正是，需由你替我将这叠账册看完。”


    大奸商！


    只是这位奸商此刻淡淡眸光拢在她脸上，抬眉笑问道，“如何？”


    “知道了……”她声音懒懒的，没什么骨气的样子，东家都发话了，还能如何？


    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心中千言万语只化为食欲，黎阳悲愤地同桌上的粥菜做起搏斗。


    陈均柏见她两只眼乌子四处游荡，一口吞下一勺粥，双颊鼓起复又瘪下，仿佛瞧见一只猫爪子虚虚冲他挠了两下，内心瞬觉自己这提议极好。


    此刻，黎阳瞧见马车中的这一摞文书，愤愤之情油然，却听得紫烟正与招娣说话，“招娣这是要出山了吗？”


    “嗯，紫烟姐姐。”招娣亲昵回她，“俺娘说了，是少夫人将我买了，俺今后就跟在少夫人身边，当牛做马报答少夫人。”


    黎阳心头一软，这丫头，什么当牛做马，自己可不需要她卖命，“招娣，你不需要这样，等你长大了，就放你出去学一门手艺养，能养活自己就好。”


    谁知，招娣听了慌忙下跪竟哭出声来，“少夫人，招娣会好好做事，您别不要俺，俺给您当牛做马。”


    不大的马车被她一跪，她额头都要磕到黎阳的脚面上。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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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忙收脚，弯了腰去拉起招娣，“招娣，没有不要你，只是不需要你当牛……”


    “少夫人，这孩子刚从家中出来，还不经事，不如就先让她跟在您身边再慢慢教化……”她抬眸见着紫烟端坐对面，话语间笑意盈盈。


    黎阳愣了一下，也是，招娣这些年都养在家中，她那娘老子能教些什么好的。自己方才这么一说，招娣许是担心自己要扔了她……哎……


    又见，紫烟伸手去摸招娣的发髻，“招娣今后可要好好跟在少夫人身边，要听少夫人的话，要认真学着做事。少夫人不会不要你的，快起来吧。”


    听她这般说，招娣止住哭声，脸上挂着泪珠去瞧黎阳，也不敢起身。


    黎阳瞧了只觉眼中刺痛，好好的小姑娘，被她娘教成啥样了！现下，她也只好点头道，“放心，没有不要你，你同我一块儿回陈家去，快起来吧。”


    一语落地，车内恢复寂静。


    黎阳正绞着衣摆，忽而马车一顿，外头马儿打了个响鼻，到陈家了！她心下蓦得一松，紧跟着墨莲就钻出了车厢，又回身接过招娣下车立稳。


    再回头，陈均柏已经走了过来，紫烟扶着他的手踩着凳下了车。


    几人方站定，陈均柏开口道：“我同紫烟姑娘还有事出门，你且自行回去歇息，我今日晚些回宅中，不必留膳。”


    见他同自己说话，黎阳只是‘哦’了一声，心道：这人好生奇怪，往日从不同我说这些事。再说这些向来都由中厨房那头打点，他这是什么意思？让我去中厨房传话吗？


    思及此，见着陈均柏已同紫烟共乘一驾离去，便对身旁的墨莲说道：“墨莲，你去将少爷这话传了去中厨房吧，让他们不用备少爷的饭菜了。我同招娣现下要出去一趟，下午回府，晚上让厨房给兰馨阁多备上一份饭菜，今后，招娣就住在陈宅。”


    墨莲闻言抬眸，随即点头福身：“是，少夫人。”


    说罢，转身进了宅子。


    黎阳目送着墨莲进了陈宅，只听招娣在她耳边软软出声，“少夫人莫要生气，少爷只是同紫烟姐姐出去办事。”


    “我生什么气？”黎阳觉得莫名其妙：一个是我东家，一个是陈家的客人，他俩爱去哪儿去哪儿，我生什么气？


    她转头对招娣说：“走吧，我今日就领你去见见你方媛姐姐，她可厉害啦，家里经营着一间茶肆呢。”


    主仆二人朝着主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