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初一、十五，黎阳都会去下海庙祈福。


    一求早日与父母团圆，二求立刻能财源广进。


    二月十五那一日，她准时坐在测字摊前质问对方，“道长，您说说，我究竟何时才能发财呀？”将双肘搁上桌案，脑袋凑到那老道跟前，她眯起眼盯着对方。


    老道眼中古井无波，在她的逼视之下面色不变地伸出一只枯手轻捋胡须，“这位善女子，贫道观您面相，天庭饱满，眉梢舒朗，隐有红光透出，这是大吉之相。只怕是财运将至，心想事成。”说着话，那道士将右手摊于她面前，笑得慈眉善目。


    黎阳听了欢喜，喜滋滋从腰间荷包摸出两枚铜板放到老道手上，“那就托您吉言呐！”说着就跑出了下海庙。


    出了庙门，她向左沿主街一口气跑到了方媛家的茶肆。


    她的馄饨铺子就开在方家茶肆的门口，几张桌椅板凳再加一口锅支起来的一个摊子。着急忙慌跑回了铺子，她立马开摊，烧水！煮馄饨！


    虽说只是一个小摊位，可是主街的市口极好，一年也得花五十两租银，她细细计算过：若是能一日卖百碗，得利千文。按照如今市价，一千五百文兑一两银。如此，三个月就能交上租银，一年的时间还能攒下不少。等攒够了银子，她就关了铺子，出发去找爹娘。到时候，过着有爹有娘有银子的日子……想想就忍不住笑出声。


    脑子里做着美梦，她眼中却不敢错过一位路人。


    “婶子来啦，又带小孙子去祈福了吗？”


    “好嘞，一碗馄饨，快坐。”


    黎阳瞧着摊子上备着的馄饨馅，心里飞快盘算，‘今日下午要去同张屠夫说一下，再给她多留些肉馅。’


    ‘要不还是跟方媛借个板车吧，面粉也不多了，一道买回来。道长都说了她要发财，可得多多买肉买面，迎接馄饨铺子的爆火。’


    馄饨被她捏得像元宝一样，鼓鼓囊囊，一个一个被投进锅里，过了一会儿就浮上水面。


    黎阳向锅中添入一勺凉水，继续翻煮，瞧见两张小方桌被坐得满满当当，她双手不停歇包着馄饨，心中窃喜。


    ‘今日客人还真的不少，这么一会儿就卖出去八碗馄饨，要不今日再晚些收摊，卖个宵夜看看。’


    ‘道长说得果然没错！这就要发财啦！嘿嘿嘿嘿。’她乐不可支，提勺在锅中搅水，双眼盯着浮起的馄饨。


    三十八，三十九，四十个！好嘞！出锅！


    哐当！


    一坨红绸子劈头盖脸地砸进了她的馄饨锅里，汤汁四溅！？！？！？


    黎阳一愣，余光瞥见锅子一旁那桌，大婶已经拉过小孙子护在怀中。


    见状，她顾不得被烫到的手，一把撩起红绸破声就骂：“是谁啊！谁的破烂！”


    一锅馄饨可是四碗呐，八十文啊！八十文！谁！哪个丧门星！挑着日子来破她财运！


    她转头四处看去。


    只见左侧，宴楼前方，聚了好多人，好多女人。红的黄的绿的紫的，每个颜色都扭着腰，还别着头，一条一条的，嘴巴张着却没有出声，一双双眼睛都盯着她的馄饨摊子。


    她们好像花火，她都能听到此时炉中的木柴噼啪作响。


    顺着她们向上举起的手臂丛抬眼，宴楼的三层，一男子身袭白衣，姿态娴雅，犹如谪仙下凡。


    啊呜……神仙哥哥！


    可神仙哥哥此刻却双眉紧蹙，唇角抿紧的样子，丧眉耷眼，活像一枚——铜板。


    哇喔……神仙，铜板，哥哥！


    却见那神仙铜板哥哥只是冷眼俾睨，便转身而去。


    黎阳咽了咽口水回过神，又四下寻了一圈，没有找到破她财运的家伙，只好叹气：认命吧。


    她骂骂咧咧将手中红绸扔到一边，铁勺挑着红绸的尾巴从锅子里拖出来，丧气！


    “姑娘。”一青衣男子直直站在摊前。


    黎阳头也不抬说道：“吃馄饨要排队，二十文一碗，十只。”


    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她哭丧着脸，憋屈地将锅子里的馄饨撩出，扔给了身边的两条黄狗。黄狗顾不得烫嘴，吃得极是欢快。


    黎阳又将一旁包好的馄饨扔进锅子里重新煮起来。


    青衣男的声音再次响起，“啊，不是，我是来恭喜姑娘！”


    ……


    闻言，黎阳抬眸叉腰，静静看着对面的男子，瞬间爆发，“你有病啊！”


    恭喜个鬼啊！


    一锅馄饨都得喂狗！


    她脚边两只黄狗正一口一个地吞着馄饨，四十个馄饨！四十个馄饨！黄狗要过年了！


    青衣男子呆眼，“小的是前来恭喜姑娘……”


    “你是不是找打！”不等他说完，黎阳的勺子已经抡起，“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那男子躲闪不及，“唉唉唉，姑娘！姑娘！我是来恭喜您，您接了我家少爷的，唉唉，您先别打人啊！您接了我家少爷的绣球！”


    “秀你个头，绣球？？？？？”，黎阳的勺子抡在半空，一手还在作势要去抓那男子，此刻生生收了姿势，她清嗓问道，“你说……什么绣球？”


    那青衣男子见状，从地上捡起被狗踩着的红绸，些许撇开脑袋。滴滴答答的汤水顺着绸子往下掉落在黄狗的新年盛宴上。


    青衣男咳嗽道：“这是我家少爷的绣球，您方才瞧见的，楼上那位，是我家少爷！”


    黎阳道：“神仙铜板？”


    男子不解，歪了歪头。


    黎阳又道：“铜板哥哥？”


    这回青衣男子直接询问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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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


    “我是说，方才，那边楼上那个穿白衣服的是你家少爷？”黎阳终于找回脑子了。


    “是啊！”青衣男子松手，绣球落回地上，“正是我家少爷，今日我家少爷在此抛绣球选亲。”


    “所以，这玩意儿是你家少爷的绣球？”黎阳指着地上，黄狗的红桌布。


    “是啊。”男子笑着应声点头。


    “八十文！”一双小手摊在他眼前，再往前一点就要戳到他眼睛了。


    “……”


    黎阳提高声音：“赔我八十文！一锅馄饨得卖八十文！”


    “呵呵，姑娘，我家少爷是陈……”青衣男子何时见过这等做派的小娘子，想自曝身份，尽快息事宁人。


    “赔钱！八十文！”想娘子那双手又是往前一戳，真的要戳到眼睛了，男子不由向后一仰，竟踉跄后退一步。


    僵持片刻，黎阳不仅没有收回手，还冲对方瞪圆了眼睛。今日这八十文，她说什么也是要讨回来的。


    只见男人撇着嘴掏出荷包，翻来翻去，找出了最小的一块碎银，瞧着有二钱，递了过来。黎阳从男子手中夺过银子，掂了掂分量，塞进围裙口袋里，赚了！转而，她眉眼弯弯，露着一排白花花小牙看向对面的男子。


    “呵呵。”那人也瞧出这位摊主是不打算找钱了，只说，“姑娘，我们陈家今日在此抛绣球选亲，您方才当众接了这绣球。我家少爷说，月末是良辰吉日，届时上门迎娶。”


    男子语气不似方才一般热络，恭恭敬敬。


    想起方才那白衣男子，站在楼上，一派清风霁月，黎阳思忖片刻，又瞄那青衣男子的脸色，见他不似说笑，“是哪个陈家的少爷？”


    “镇东，盐商陈家，陈均柏。”青衣男子朗声而道。


    “陈均柏？！”


    不只是黎阳惊呼出声，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都纷纷议论开来。松山镇上，谁不知道陈均柏是盐商陈家独子，居两淮盐业之首。


    “小娘子，你到底嫁不嫁，你若是不嫁，我家那闺女待字闺中的……”


    不知是哪位大婶先开了头，还颇有先来后到的礼数。随后，周遭的大婶们纷纷加入了报名队列，灰灰黄黄的一群人，将她的摊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黎阳只觉得，那位陈公子莫不是有病吧？首富的婚事，难道就这么草率的吗？若是那坨红绸砸到小黄狗的话……她不禁看了一眼吃得正欢的俩黄狗‘啧啧’出声。


    “咳咳，还望姑娘告知尊姓大名，家住何处，以便陈宅登门提亲，筹备婚事……”那男子似是有些不耐，双唇开开合合，黎阳只听得恍惚……


    咕嘟咕嘟，锅中热水沸了，卷着馄饨一只只翻滚不停。方才的绣球分明是砸在锅里，怎么此刻倒像是砸在她脑门上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