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口傻站着干什么，进来。”霍翔嵩的不高不低，在空旷的室内激起一阵回音。


    霍黎撇了霍翔嵩一眼，表情紧绷着，原地不动。霍翔嵩再次看过来，“傻了？”


    韩洋在他旁边和霍翔嵩打了一声招呼。同时他的后背被拍了一下，他转头，韩洋耳语道：“进去。”


    霍黎两只脚互相踩着鞋跟，没保持住平衡，趔趄了一下，他不耐烦一抬脚，鞋飞出半米外，趿着一只拖鞋，把另一只踢到脚边，穿上。


    走路的时候一步重一步轻，摇摇晃晃的。霍翔嵩看到他这个样子，瞬间没有好脸色。在霍黎眼里，霍翔嵩对他黑脸的次数比对他有好脸色的次数多得多，不差这一次。


    韩洋顾不上门口那箱书，跟在霍黎身后，生怕这个少爷左右脚不利索给自己绊倒了。


    霍黎走到沙发边，像一滩泥一样倒在上面，睨视霍翔嵩。


    “把药吃了。”霍翔嵩指向茶几。


    茶几正中有一盒药，旁边有一个玻璃杯装着还冒烟的水。家里的司机会跟乔芸和霍翔嵩汇报他的行踪，自然会把他喝酒的事也同步给了他们。


    “吃什么药，我一点事！没有！”霍黎故意把最后两个字吼出来，他转头，发现韩洋站在他旁边。他往旁边挪了一点，拍了拍腿边一掌宽的位置，“你坐。”


    霍翔嵩眉头一拧，“韩洋你别理他，那边有空位，你坐那去。”


    霍黎站起来。


    “坐下。”霍翔嵩沉声道。


    霍黎：“我坐着怎么拿药？”霍黎站着，没动，正好挡在霍翔嵩和韩洋中间。


    霍翔嵩疾言厉色，“你要混那是你的事，别带着其他人一起，韩洋跟你不一样。”


    霍翔嵩的话像两根刺同时朝两个少年刺去，只是霍黎帮韩洋挡住了那根。他把责任都揽自己身上，“哪里不一样？不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


    身后的人，躲在霍黎身体形成的阴影里，安静地低下头。


    霍翔嵩皱眉看他，“人家刚出院，伤还没痊愈，你倒好，直接带人去喝酒。”


    “我成绩出来了，我考得好庆祝一下不行吗？”


    “霍叔我没喝。”


    两个声音一急一缓，同时响起起。


    韩洋怕霍翔嵩没听见，他往旁边走了一步，“霍叔，我们去吃的日料，我没喝酒，霍黎给我点的果汁。”


    霍翔嵩冷哼一声：“那我是不是要夸你懂得体谅人？”


    霍黎也哼了一声回去，他一句话不想解释，解释来也是多余，直接上楼回房间。


    上楼时弄出很大动静，拧开门把手故意把声音弄得很大，反手摔门，快要关上时他一只手扶在门框上，硬生生被夹了一下。


    “嘶。”霍黎倒吸一口冷气。


    刚才摔门的时候，余光看见韩洋在门外，他也没多想就伸手挡了，还好他没用上全力，不然明天这只手能拿去给雯姨做烤馒头。


    韩洋用手臂挡开门，走进房间，“你小心一点。”


    房间里没开灯，走廊上的灯光照进来，韩洋手里拿着一个玻璃杯。霍黎伸手按了下开关，房间瞬间变得明亮，他看见韩洋另一手拿着霍翔嵩经常吃的醒酒药。


    韩洋随着他的目光垂下眼皮，“这是醒酒药吧？霍叔给你准备的。”他双手伸到霍黎面前，“嗯？”


    霍黎不接，踹了一脚门，“哐”的一声，门关上了。转身，直接躺到床上。没过几秒，翻身坐起来，皱着张脸，伸手，“我吃。”


    玻璃杯不隔热，水还是温的，霍黎掰出一颗胶囊扔嘴里，喝掉杯子里的半杯水。以往有个感冒发烧之类的小毛病要吃药，都是雯姨给他端水备药，被伺候习惯了，他喝完水，把手一伸自然有人替他接杯子。


    他的手悬在空中，无人接。这才想起，现在房间里只有他跟韩洋，韩洋不是雯姨，自然不会干雯姨的活。


    刚要把手收回来，玻璃杯底端被人拿住，从他手里抽走了。


    “诶，不用，明早下楼我顺手拿下去。”霍黎想把杯子抢回来。


    韩洋退一步，把杯子放在床和书柜中间的圆桌上，圆桌旁边有个黑色鹿茸皮的懒人沙发。整个房间都是黑白色调，床正对着的方向是一张超长的桌子，从墙壁的一头一直延伸到另一头。


    刚才没开灯时，他注意到桌面上和墙上闪着五彩的虹光。现在看清楚了，桌面上大概是电脑的配件，墙上的是装饰，上面还有几台游戏手柄、耳机和键盘。


    桌子之所以这么长，是因为桌面上放了两个显示屏，再加上笔记本电脑，就是三台。


    这个房间简直是男生梦寐以求的。


    韩洋低下头，揉揉鼻子，一直盯着别人房间看，不太礼貌。他再看向床，霍黎又躺下了，两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


    “你要洗澡吗？”韩洋问。


    “啊？”霍黎抬起半个身子，“洗，等会儿洗。”


    “我等你洗完再走。”


    “啊？”霍黎直挺挺坐起来。


    “你在里面晕了怎么办？以防万一，我看着你。”


    霍黎睁大眼睛，“你要看我洗澡？”


    “……”


    韩洋脸色瞬间变换万千，他深吸一口气，不跟喝醉的人计较，正色道：“我们小区有人喝酒之后洗澡，结果厕所晕倒了没人发现，过了几天警察开门的时候人都臭了。”


    霍黎：“我没喝多少。”


    但他心里是想让韩洋留下。


    “你坐着吧，你站着我压力大。”霍黎从衣柜里翻找出一套睡衣和内裤，“沙发还是电脑椅子，你随意。”


    霍黎抱着衣服进了浴室。


    酒后体温高，霍黎没有把水温调太高，淋浴的水流他调到最小，站在门边听着房间里的动静。


    不听还好，随着一声关门声，他的心好像也落到了地上。


    走了吗？


    霍黎关掉淋浴，穿上衣服走出浴室，房间里空无一人。


    他踹了一脚旁边的懒人沙发。


    怎么会有人上一秒还说留下来，下一秒直接走了？也是，韩洋不止一次对他说谎，小区里发生的那件事也是骗他的吧？


    怎么会有——


    霍黎瞥见玻璃杯旁放着一只陌生的手机，好几年前的款，透明壳已经泛黄成褐色。是韩洋落下的手机，给他送上去吧。


    他拿起手机，与此同时，房间门再次打开。


    “你这么快洗完了？”韩洋肩上背着书包，手里还抱着一箱书。


    “啊，两三分钟的事。”发丝上的水珠滴进衣领，霍黎被凉了一下，他没在意，“我以为你走了。”


    “我下楼拿书包。”韩洋解释，“你洗完，我走了啊。”


    霍黎往前踏一步，“等——”


    韩洋忽然转身，“手机给我。”


    霍黎动作迅速，把手藏在身后，“我喝多了，晚上也要有人看着。”


    韩洋眨了眨眼睛，对霍黎这种行为不解，“你……”


    “我喝多了要人照顾，你刚不习惯要人陪，我这张床能睡两个人。”霍黎从没觉得自己脸皮这么厚过，事后提起，他还能有个喝多了的借口。


    他往前几步，把韩洋拉进进屋，反手将门关上，“霍翔嵩规矩特别多，以后在他眼皮底下过日子，要注意的事情很多，今晚我慢慢跟你细说。”


    十分钟后，韩洋从浴室里出来，洗澡把他脑子也洗干净了，不能共情十分钟前的自己。


    房间里开了暖气，他用毛巾把脸上的水汽擦干。霍黎坐在床上，两条腿盘在一起，好像在等他。


    床上多了一床被子，霍黎刚才从衣柜里翻出来的，前两天才晒过，上面还有阳光的味道。


    今天见到韩洋他就一直戴着帽子，霍黎现在才看到他头上贴的胶布，“你的伤怎么样了？”


    韩洋下意识摸着受伤的地方，这几天只要有人问起来，他总会做这个动作，说到底他是害怕别人看到他的伤，害怕别人的关心。


    “没事了。”他背过身，墙上有一排的开关，手指停在半空，不知道哪个才是头顶这盏灯的开关。


    霍黎从床上跳下来，站在韩洋身后。片刻后，韩洋转身，看着他面露难色。


    “等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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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我来关灯。”霍黎把头搭在韩洋肩上，不让他动，“你别动，我就看一看。”


    霍黎抬起下巴，搭在韩洋肩上的手绕过他的肩，抚在他的后脑勺上，头发太短了有些扎手。纱布外圈露出了一些头皮，大概是为了方便缝针，把那块的头发都剃干净了。


    另一只手在纱布上轻轻按了按，“疼吗？”


    “不疼。”


    霍黎呼吸微颤，“撞在铁栏的时候……疼吗？”


    韩洋没回答，只是摇摇头，他把霍黎的两只手抓下来，“好了别看了。”


    头撞到铁栏杆的那瞬间，除了晕眩他没有任何感觉。血流到眼睛里，他睁不开眼，擦干血看到满手鲜红，他才反应过来，哦，原来流血了。


    然后他就听到霍黎的喊骂。在疼痛袭来之前，他是害怕。他拉住霍黎的手，倒下前靠着霍黎的肩膀。


    当时他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死，他要是死了，便宜了韩委，也浪费霍黎替他挥出的那一拳。


    韩洋推了一下霍黎，“喝多的人，去睡觉吧。”


    霍黎按了下开关，灯灭了，眼前一片黑暗。他眼前只有个模糊的人影，“等等等等一下，我看不见了。”


    墙上的一排开关，韩洋随意按了一个，围绕天花板的一圈亮起暖黄的灯光。


    霍黎揉了下眼睛。


    “别揉眼睛。”韩洋抓住他的手阻止，“关灯了你看不见？夜盲？”


    “应该是。”


    难怪他墙上有那么多发光的东西。


    “你先到床上去，我来关灯。”韩洋说。


    等霍黎钻进被子，韩洋关上灯，爬上床。被子很软很暖和，跟他家里硬邦邦又重的棉胎完全不一样。


    黑暗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个人都只看见对方的一个轮廓，但韩洋看得更清楚一些，霍黎那双眼在黑暗中尤为亮。


    他不由想到一种动物，狼，但是一只没有任何威胁的狼。又想到他发脾气龇牙的模样，生气了会咬人，像极了一只狗。结合一下，狼狗更为贴切。


    “你笑什么？”霍黎问，伸手隔着被子戳了韩洋一下。


    房间里太安静，任何气息都会被放大。


    韩洋又低笑两声，“你不是要跟我说你家的规矩吗？”


    “我家的规矩啊……”


    他家的哪来的具体规矩，霍黎心道，转念又想，他家的规矩从来只有一个准则。


    他说:“我家规矩就是，霍翔嵩不让做的事都别做。”


    “……”


    一阵沉默。


    “反正你做的事霍翔嵩不会说的。”霍黎信誓旦旦。


    韩洋不以为然，“霍叔……可能因为他职业的原因，原则很强，说不定哪天我做了触碰到他底线的事情，后果比你更严重。”


    “怎么可能？你这个乖宝宝。”霍黎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抹了下韩洋的头。


    韩洋往后躲，哭笑不得：“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只是在人际关系中，别人给于了你很多包容。因为你是他儿子，所以对你要求高一点。”


    霍黎在黑暗里瞪大眼睛，“他何止高一点。”


    “他也很关心你。”


    “呵。”


    “今天还给你准备了醒酒药。”


    霍黎捂住耳朵，“你别说了，再说下去我要怀疑你是来当卧底的。”


    韩洋帮他拉好被子，“当然不是，我跟你一边的。”


    霍黎把手从耳朵上拿下来，和韩洋的手有一瞬间触碰，手背擦过手背，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接触到的位置渐渐蔓延到全身。霍黎快速收回手，把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


    两道呼吸不约而同放慢了。


    良久，韩洋问：“你困了么？”


    “有一点。”


    “睡吧。”韩洋说，“第一次见人喝多了还那么精神。”


    霍黎用眼神描了一遍眼前模糊的影子，然后说：“晚安。”


    “晚安。”


    房间里的温度让人大脑困顿，在彼此的呼吸声中，渐渐睡去。


    窗外又下起了阴雨，霜寒与他们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