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地牢内。


    霉味从里头朝外散发，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牢房深处传来几道呛咳声，靠在墙角处的男子周身白衣，或许因为在地牢的缘故，他身上的衣裳挂着数团污渍，身体弓成虾子，不断地咳嗽着。


    “宋公子。”


    旁侧的地牢里传来女人的声音。


    她哀婉叹息：“本来就是我杀的人，你何必。”


    “没有证据说明是你杀的人。”宋舍灵咳得更厉害了，语调里反而是更浓的笑意：“既然如此，我也在那里，杀人犯怎么不能是我？”


    宋舍灵生得清雅俊秀，哪怕身处地牢也未曾折损半分，哪怕周身狼狈也叫人觉得他与这地界格格不入。


    “公子千金之躯，万不该扯进这些事情里来。”


    “你一定要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吗。”


    两人牢狱相邻，白玉儿背过身去，不再多做言语。


    宋舍灵倒是想要再说点什么。


    奈何对方毫不回应，便是宋舍灵想说话也没人理会他。


    咔嚓咔嚓咔嚓。


    地牢里响起另一道声音。


    “嗑瓜子吗？”


    云渺渺用手肘推了推身边的陆辰风。


    她摊开手，露出掌心里的几颗圆润瓜子。


    陆辰风不爱这些东西。


    但看着云渺渺，他沉默片刻，指尖从云渺渺的掌心捻起几颗瓜子。


    有点痒。


    云渺渺盯着掌心。


    总感觉上面还残留着陆辰风划过的温度。


    “咳。”


    她清了清嗓，打量着牢里的两人。


    “他们就没有想过，他们两个都可以不是杀人犯吗？”


    云渺渺嗑着手中的瓜子啧啧称奇。


    这个宋舍灵居然是个修佛的好苗子，这些年来应该也是常年在白马寺修行礼佛，本来离入门也就一步之遥了。


    倘若真的修佛，估摸现在那位佛子的地位都会被他撼动。


    不过他自己选择了放弃，也没什么好说的。


    “先把白玉儿放出来吧。”


    云渺渺努了努嘴，示意后头的王衡开门。


    “你们要带她去哪里？”


    宋舍灵挣扎着站起，有些急切地扑到牢门前。


    他仿佛此时才注意到陆辰风：“辰风，你我都很清楚，她只是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杀得了那么多人，是不是我爹？”


    “是不是我爹动了手脚，要让她认罪？”


    云渺渺开口：“是我提议的。”


    她眼睛在白玉儿和宋舍灵中间打转。


    “你们拖的时间太久了，所以呢，必须要挑一个人担责，可是安远侯那边实在是不好交代，我这也是迫于无奈出的下下策，见谅见谅。”


    云渺渺朝着其余两人打眼色。


    王衡现在事事听从，立马便出声附和。


    陆辰风倒是在好友的急切中迟疑了片刻，慢慢转过头去，权当做自己不在此地。


    “你们不能这样做！”


    宋舍灵爆发出强烈的咳嗽声。


    但白玉儿的神情显然要平静得多：“走吧。”


    她率先走出。


    身后依稀可以听见宋舍灵的呼喊。


    “这可是大罪，你就不怕死？”


    云渺渺跟在白玉儿的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说话：“陆辰风也算是你的故交，现在他就在后面，不找他帮忙？”


    或许真的以为自己快到将死之期，白玉儿也不像之前那样沉默：“我既已沦落至此，也不好牵连陆将军。”


    她艳丽的脸上有种挥之不去的阴霾与哀婉。


    “夫君在世时曾说过，陆将军对他多有照拂，不似传闻中那般狠辣，是个好人。树”


    “这些年，陆将军也托人照拂过我——”


    白玉儿眸光一转，落在云渺渺身上：“虽然不知道姑娘你和陆将军什么关系，但我希望姑娘你不要误会，除了我被捕的这段时间，陆将军与我也只有两面之缘。”


    云渺渺张了张嘴。


    谁会误会啦！


    “姑娘难道不喜欢陆将军吗？”白玉儿脸上浮现笑意。


    云渺渺眨着眼：“当然不了！”


    身后的王衡看着陆辰风的脸色，恨不得将自己的耳朵给捂住，最好是根本不出现在这里得好。


    陆世子的未婚妻，居然当众说不喜欢他。


    要知道这可是不少大家闺秀的梦中情人啊。


    结果被一个乡下来的小丫头嫌弃……


    王衡用余光偷偷瞥了眼陆辰风。


    他还真看不出来陆世子什么想法。


    “是吗？”


    白玉儿对云渺渺的话不置可否：“反正我也只是不想麻烦好人罢了。”


    云渺渺语气依旧平静：“那你自己呢，你就这样认命了，去给那群腌臜玩意偿命？”


    白玉儿始终向前的脚步终于顿住。


    她侧首看向云渺渺，眼神多了几分警惕。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云渺渺做了个抬手式：“你被关了这么久，应该还没有听说过我算命的本事，有的事情我不说，是顾虑你的感受。”


    后面的王衡想要说话。


    被陆辰风挡了下来。


    “你少诓我。”白玉儿听见这说法，反倒是嗤笑出声：“算命？所谓的佛道之家，所谓的玄门，不过是糊弄平民百姓罢了，都是些招摇撞骗的神棍。”


    云渺渺加快脚步，与王衡两人拉开距离。


    她拉着白玉儿，声音压得极低：“所以，那些花和尚我已经扣下来了，你觉得，将杀人的罪名安到他们身上，如何？”


    “……”


    白玉儿面露茫然：“你到底是什么人？”


    “会算命的人。”


    “你与你夫君自小相识，在你们成亲后的第一个月，你夫君参军，而你……”


    云渺渺深吸一口气：“你去寺庙上香的时候，被丞相府大公子看中，伙同那些花和尚将你强行带走，之后还用你的夫君威胁你是不是？”


    白玉儿的面色越发苍白。


    “之后，你夫君靠陆辰风的提拔做了副将，原本你以为可以逃脱那些富家公子的纠缠，却得到了你夫君惨死的消息，那群人反而变本加厉。”


    “所以，你找机会骗他们去白马寺，对他们下手，为这些年的痛苦报仇。”


    云渺渺温暖的手掌放在白玉儿肩上：“你不愿意找陆辰风求助，除了你说的原因，也是怨恨他没有救下你的夫君，对吗？”


    白玉儿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她强撑不住，缓缓跪倒在地，伸手紧抓着云渺渺的裙角。


    “不能，不能说出去……”


    “本来人就全是我杀的，我已经是必死无疑了，不要将这件事情说出去……”


    她如果必死无疑。


    那也不想成为他人口中，水性杨花，勾引男人的女人。


    她没有做过！


    但是一旦这些事情流传了出去。


    谁也不会相信她是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