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天机阁,师徒
作品:《赌痴开天》 天机阁矗立在孤岛中央,七层高塔直插云霄。整座建筑由黑曜石砌成,表面雕刻着复杂的星象图和赌局纹路,每一道刻痕都仿佛蕴含着某种古老的秘密。
花痴开一行人在黎明时分抵达塔下。塔门紧闭,门上镶嵌着一面铜镜,镜面上流转着水波般的光泽。
“止步。”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镜中传出,“入塔者,需过三关。”
夜郎七上前一步:“何谓三关?”
“第一关,问心。”镜面泛起涟漪,浮现出每个人的倒影,但那些倒影并非现在的模样——花痴开的倒影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菊英娥的倒影是青楼中抱着孩子的年轻女子,夜郎七的倒影则是一个正在洗牌的少年,眼神锐利如刀。
“回答三个问题,诚实者过,欺瞒者困于镜中。”
镜中的少年夜郎七开口:“第一个问题:花痴开,你若复仇成功,之后打算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花痴开身上。他沉默片刻,平静回答:“我不知道。”
“嗯?”镜中声音略显诧异,“这算答案?”
“是。”花痴开看着镜中婴儿的自己,“二十年来,我只为一件事活着:复仇。从未想过复仇之后的事。如果非要回答,我只能说——先活过今天,再想明天。”
镜面微微震动,婴儿的倒影渐渐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过关。”镜中声音道,“第二个问题:菊英娥,你后悔将孩子托付给夜郎七吗?”
菊英娥浑身一颤,看向身边的夜郎七,又看向儿子,眼中泪光闪烁:“后悔……也不后悔。后悔的是让他走上这条满是荆棘的路,不后悔的是,他成长为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镜面中,青楼女子的倒影渐渐挺直了脊梁。
“过关。第三个问题:夜郎七,你训练花痴开,是为复仇,还是另有图谋?”
这个问题让气氛骤然紧张。小七和阿蛮下意识地握紧了武器,菊英娥也屏住了呼吸。
夜郎七却笑了,笑容里满是沧桑:“起初是为复仇。花千手是我唯一的兄弟,他惨死,我必为他讨回公道。但二十年过去……”他看向花痴开,“我发现,这个孩子本身,就是最好的答案。”
“何意?”
“他继承了他父亲的赌术天赋,却超越了他父亲的心境。他承受了我二十年的严苛训练,却从未被仇恨彻底吞噬。我看着他长大,看着他一次次在生死边缘突破自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夜郎七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花千手若在天有灵,最想看到的不是仇人的头颅,而是儿子的成长。”
镜面剧烈震动,少年倒影渐渐变得苍老,最终定格为现在的模样。
“三关皆过,入塔。”
铜镜缓缓隐入门中,黑曜石门无声滑开,露出塔内的景象。
塔内空无一物,只有一道螺旋阶梯向上延伸。阶梯两侧的墙壁上,挂满了历代赌神的画像,每一幅画像的眼睛都是活的,随着众人的移动而转动视线。
“这些是……”小七感到脊背发凉。
“输给天局首脑的赌徒。”花痴开平静地说,“他们的灵魂被禁锢于此,永世不得超生。”
他抬头看向最高处,那里隐约有灯光透下。
“走吧。”
五人踏上螺旋阶梯。每走一步,两侧画像中的眼睛就瞪大一分,那些目光中充满了贪婪、怨恨、不甘和绝望,仿佛要将所有路过者的灵魂都吸进去。
阿蛮低声咒骂,小七咬紧牙关,菊英娥紧握着儿子的手,只有夜郎七和花痴开的步伐依然稳健。
走到第三层时,阶梯忽然消失了。
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棋盘,棋盘上黑白棋子交错,形成了一个残局。棋盘对面,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他身穿星纹长袍,手持拂尘,闭目养神。
“第二关,棋局。”老者缓缓睁眼,眼中竟是一片星空,“破此残局者,可继续上行。”
花痴开看向棋盘。这不是普通的围棋,棋子的排列暗合星象,每一颗棋子的移动都会引起整个棋局的气运变化。他能感觉到,这局棋中蕴含着某种强大的力量,一步走错,可能万劫不复。
“我来。”夜郎七忽然开口。
“师父?”花痴开惊讶。
“这局棋,我见过。”夜郎七在棋盘对面坐下,“四十年前,我与天局首脑对弈时,就是这局残棋。”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是……当年的‘星陨手’夜郎七?”
“正是。”
“有趣。”老者拂尘轻挥,“当年你在此局中输了一子,导致满盘皆输。四十年后,你还要再试?”
夜郎七没有回答,而是伸出手指,捻起一颗白子。他的手指在颤抖——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沉淀了四十年的情绪在涌动。
花痴开从未见过师父这样。在他记忆中,夜郎七永远是冷静、严厉、深不可测的。但此刻,师父眼中竟有一丝……脆弱?
“当年那一局,”夜郎七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并非技不如人,而是心有挂碍。那时我刚得知花千手被害的消息,心神大乱,才会落错一子。”
棋子落下,清脆的响声在塔中回荡。
棋盘上星光大盛,黑白棋子开始自行移动,仿佛活了过来。老者脸色微变,掐指推算,却发现棋局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这……这是……”
“四十年,我每天都在复盘这一局。”夜郎七又落一子,“每一步的得失,每一种变化的可能,我都推演了千万遍。今天,我终于有机会弥补当年的遗憾。”
棋子如雨落下,夜郎七的速度越来越快,到后来几乎化作残影。他的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那是四十年压抑的悔恨与不甘,在这一刻全部释放。
花痴开忽然明白了——师父让他复仇,不仅仅是为了父亲,也是为了自己。四十年前那一败,是师父心中永远的刺。
最后一子落下。
棋盘静止了。
所有的白子连成一片,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星图——北斗七星。而黑子则散落各处,气脉尽断。
“星图已成,棋局已破。”夜郎七缓缓起身,身形有些摇晃。
花痴开赶紧扶住他:“师父!”
“我没事。”夜郎七摆摆手,但脸色苍白如纸,“只是……有些累了。”
老者长叹一声:“四十年心结,一朝得解。夜郎七,你过关了。”
棋盘缓缓下沉,螺旋阶梯重新出现。但这一次,阶梯只延伸到第五层。
“第三关在第五层等候。”老者的身影渐渐淡去,“祝你们好运。”
继续上行。这一次,两侧画像的眼睛不再跟随,而是全部闭上,仿佛在表达某种敬意。
第五层是一个圆形大厅,大厅中央摆着一张大桌,桌上放着五副牌。桌旁站着一个人——一个和夜郎七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第三关,抉择。”那个“夜郎七”开口,声音、神态、甚至眼神中的沧桑感都如出一辙。
花痴开愣住了。
“我是心魔镜所化的幻象。”幻象夜郎七平静地说,“这一关很简单:你们五人,每人抽取一张牌。牌面会显示你们内心深处最恐惧的画面。能直面恐惧而不崩溃者,过关。有一人崩溃,全队皆败。”
菊英娥颤声问:“败者如何?”
“灵魂永远留在此层,与那些画像为伴。”
阿蛮啐了一口:“装神弄鬼!老子先来!”
他大步上前,抽出一张牌。牌面翻转,出现的竟是他家乡被屠村的画面——火光冲天,尸横遍野,年幼的他躲在井里,眼睁睁看着亲人一个个倒下。
阿蛮浑身颤抖,重剑哐当落地,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阿蛮!”小七惊呼。
“我……我……”阿蛮抱着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这个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汉子,内心最深处藏着的,是永远无法愈合的创伤。
“直面它。”花痴开的声音忽然响起,平静而有力,“阿蛮,你活下来了。你不仅活下来了,还练就了一身本领,成为了可以保护别人的人。那些逝去的人若在天有灵,最想看到的,是你能好好活着,而不是被过去的噩梦困住。”
阿蛮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他死死盯着牌面上的画面,看着那场二十年前的大火,看着那个躲在井里瑟瑟发抖的孩子。
然后,他伸出手,按在牌面上。
“爹,娘,阿姐……”他低声说,“我……我会好好活着。我会用这条命,保护该保护的人,杀该杀的贼。”
牌面上的画面开始变化。火光渐渐熄灭,废墟上长出了青草,那个从井里爬出来的孩子,渐渐长成了现在的阿蛮。
牌面碎裂,化作光点消散。
“过关。”幻象夜郎七点头,“下一个。”
小七上前,抽出的牌面是她被卖入赌场当荷官的第一天——那个肥胖的老板用肮脏的手摸她的脸,她吓得瑟瑟发抖却不敢反抗。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冷:“我杀了他。三年前,我亲手割断了他的喉咙。”
牌面应声而碎。
菊英娥的牌面,是当年被迫将孩子交给夜郎七的那个雨夜。她抱着婴儿,跪在夜郎七面前,泪水混着雨水流下。
“我不后悔。”她轻声说,却泪流满面,“因为我的儿子,长成了最好的模样。”
轮到夜郎七。
他抽出的牌面,让所有人都愣住了——那是花千手死前的画面。但不是花千手倒在血泊中,而是夜郎七自己,手持匕首,刺向花千手的后背。
“这是假的!”花痴开怒喝。
“不,这是真的。”幻象夜郎七平静地说,“至少,在他内心深处,这是真实的恐惧——他害怕是自己间接害死了兄弟,害怕当年的某个决定导致了悲剧,害怕花痴开知道某些真相后,会恨他一辈子。”
夜郎七看着牌面,久久不语。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这位一生刚强的赌坛传奇,此刻显得如此苍老脆弱。
“师父……”花痴开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说得对。”夜郎七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可怕,“当年,天局首脑找过我。他开出条件:只要我交出‘千手观音’的秘籍,就放过花千手。我拒绝了。”
他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我拒绝,不是不舍得秘籍,是因为我知道,就算交出去,他们也不会放过千手。但我还是……还是会想,如果当年我答应了,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如果我用秘籍换他一条命,他会不会……会不会现在还活着?”
塔内一片死寂。
花痴开看着师父,看着这个养育自己二十年、严厉到近乎残酷的老人,忽然明白了那些年师父眼中偶尔闪过的痛苦和愧疚是什么。
他走上前,将手放在师父肩上。
“父亲不会怪你。”花痴开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他知道,交出去,死的就不止他一个人。天局要的是统治整个赌坛,他们得到了秘籍,只会更加强大,会有更多人受害。”
他看向幻象夜郎七:“父亲常说,真正的赌徒,赌的不是自己的命,是天下人的运。他宁可自己死,也不会让秘籍落入恶人之手。师父,你当年的选择没有错。父亲若在,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夜郎七怔怔地看着徒弟,四十年来的心结,在这一刻开始松动。
牌面上的画面开始变化——匕首消失,夜郎七的手变成了握住花千手的手,两人相视而笑,然后画面化作光点消散。
“最后一轮。”幻象夜郎七看向花痴开,“该你了。”
花痴开走到桌前。牌堆只剩下最后一张牌,那张牌通体漆黑,表面流动着不祥的光泽。
他抽出牌,翻转。
牌面上什么画面都没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但那黑暗仿佛有生命一般,在缓缓旋转,像一个漩涡,要将看到它的一切都吞噬进去。
“这是什么?”小七疑惑。
“虚无。”幻象夜郎七缓缓道,“他最恐惧的,是复仇之后,人生的虚无。二十年来,复仇是他活着的唯一意义。当这个意义消失后,他还剩下什么?他还为什么而活?”
花痴开凝视着那片黑暗,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确实,这是他一直不敢面对的恐惧。复仇是他生命的支柱,一旦这个支柱消失,他会不会像那些失去目标的赌徒一样,在无尽的空虚中沉沦?
他想起魅影的话:“你内心深处最害怕的,是变成和仇人一样的人。”
不,不止如此。
他害怕的是失去自我,是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是在大仇得报后,茫然四顾,不知该去向何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花痴开依然盯着那片黑暗,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被吸入其中。
“开儿!”菊英娥想要上前,却被夜郎七拦住。
“让他自己面对。”夜郎七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和,“这是他必须跨过的坎。”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花痴开要失败时,他忽然笑了。
笑声很轻,却打破了塔中的死寂。
“我明白了。”他说。
“明白什么?”幻象夜郎七问。
“这片黑暗,不是恐惧,是自由。”花痴开抬起头,眼中重新有了光彩,“复仇之后,我不再是复仇者。我可以选择成为任何人,做任何事。这片虚无,是一片等待书写的空白。”
他伸出双手,做出洗牌的动作——没有牌,但空气中响起了清脆的洗牌声。
“我可以继续赌,但不再为复仇而赌,为证明自己而赌。我可以开设赌场,但立的规矩是公平与正义。我可以传授赌术,但只教给心术端正之人。我可以用我的影响力,改变这个肮脏的赌坛。”
牌面上的黑暗开始变化。一点光芒从中心亮起,然后扩散开来,黑暗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幅画面——
画面中,花痴开站在一个崭新的赌场中,赌场里秩序井然,赌客们脸上没有贪婪和疯狂,只有专注与享受。窗外阳光明媚,远处是母亲欣慰的笑容,是师父安静的背影,是小七和阿蛮忙碌的身影。
牌面碎裂,化作无数光点,飘散在空中。
幻象夜郎七深深看了花痴开一眼,身形渐渐淡去:“三关已过,你们可以上去了。最后一层,天局首脑在等着。”
螺旋阶梯重新出现,这一次,直通顶层。
花痴开转身,看向同伴们。阿蛮擦干了眼泪,小七眼神坚定,菊英娥含泪微笑,夜郎七则对他点了点头。
没有言语,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五人踏上通往顶层的阶梯。每一步,都离最后的真相更近一步。
花痴开握紧了胸前的玉佩,父亲留下的温暖,仿佛在给他最后的力量。
顶层,会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无论是什么,他都已经准备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