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作别的妻妾成群，暗潮汹涌的深宅大院，以她这种心性，怕是不知要受了多少磋磨与委屈。


    家仆们陆续端上几道热气腾腾的菜肴时，宋嫣才与韦丛岩一前一后地姗姗来迟。


    依照规矩，男女分桌而坐。


    宋嫣落座，就见韦夫人一反常态，很是热情地不断用公筷为她布菜，碗里很快堆成了小山。


    这种殷勤让宋嫣心下诧异：菜里不会是下了什么毒吧？


    席间气氛和乐，众人一边用膳，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家常。


    韦夫人想着寻个话头让气氛活络些，就随口问坐在对面的三夫人：“瞧着三老爷近来朝中事务颇为繁忙？连休沐日也没有得清闲。”


    她以为三夫人会像往常一样客气地敷衍两句“是啊，劳大嫂惦记了”就此带过。


    不料三夫人像是早已等着这话，立刻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将原委和盘托出：“大嫂有所不知，还不是前些日子他手底下负责采办的一家皇商出了纰漏。眼看着没多久宫人们就该换夏衣了，可供应宫人宫装的那家皇商，有一批要紧的货出了问题。这原本是底下人办事不力，与我家老爷没有直接干系。偏偏他正临着提职考评的关键时期，生怕被这点小事牵连，影响了前程，这些时日就一直忙着帮那边擦屁股，找补窟窿，真是弄得焦头烂额，寝食难安。”


    三夫人没有避讳地诉苦，意图再明显不过，就是要借这场阖家宴饮，其他房头老爷都在场的机会，将自家的难处摆上台面，好让府中众人出手帮衬一把。


    韦夫人性子直爽，但应有的眼力见和心思一样不少，见这话题是由自己引出的，心底默叹，就不该多这个嘴的。


    三房老爷在朝中担任少府一职，负责协理对接民间手工业作坊及部分宫廷用度采买，府中各房名下的私产铺子，或多或少都受过他的关照或行过方便。


    坐于一旁的二夫人听完，顺势接过了话头，关切地问道：“三老爷那边具体是缺衣裳成品，还是急需布匹原料？大致需要多少数目？我们瞧瞧各自铺子里库藏能否周转得开，凑上一凑，总能帮衬一二的。”


    韦府里，各房的人虽都有自己的盘算和考量，但在不损及自身太大的利益上，还是会愿略施援手，做个顺水人情。


    总体而言，府中互帮互助，一致对外的气氛，远胜于冷眼旁观、各自为政。不是如此，韦家也无法成就这种屹立不倒的家族繁荣景象。


    三夫人听了二夫人的话，面带忧色地摇了摇头：“倒不是原料和成品短缺的问题。实在是宫中此次所需数量巨大，那皇商当初胆大包天，硬是应承了下来，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他原以为不过是多招些人手的事儿，谁知仓促招来的绣娘手艺参差不齐，做出的活计根本达不到宫里的严苛标准。眼下最棘手的是缺手艺精湛，能赶上工期的可靠绣娘啊。”她语带焦虑。


    男席那边推杯换盏间，自然也听到了女席这里的谈话。


    二老爷放下酒杯，转过头来，声色沉稳地对三夫人道：“我名下倒有两处绣庄，养着些手艺不错的绣娘。回头我让人去清点核查，要有合适的人手，立马调拨过去，应能解燃眉之急。你让三弟放宽心，还有什么别的难处，尽管来同我与大哥说。”


    宋嫣在一边听着是心念微动。前些日子，金繁还来向她禀报，说是庄上的匠人将离合控制齿轮运用到了一款织机上，很大地提高了织机的工作效率。


    织机在她们自家的绣庄里投入试用过了，效果出奇的好，绣娘们交口称赞，正筹划着向外推广呢，这不机会就来了。


    于是她主动开口：“三夫人，我手下的一处绣庄，前些时日从天工坊引进了一批新式织机。绣娘们都说用起来十分得力，还很省人力。三老爷和皇商那边若有需要，兴许可以试试这批新织机？我可以吩咐下人，将织机运送过去，看看实际效果能否帮上忙。”


    三夫人满心想的都是怎么借助府中力量，为自家老爷这次升迁打点关系，扫清障碍，对于宋嫣提出的法子，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年轻媳妇随嘴一说的场面话。


    她面上是感激的笑容，语气却难免有些敷衍：“多谢县主挂心，还想着这等切实的法子。您的心意我领了，回头我定将这话转告我家老爷知晓。”


    韦丛岩在席间听得宋嫣的话，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眸中有些许探究。


    宴席散后，两人携手漫步回柏庭院。春日的微风拂过廊下，带来几分惬意。


    “府中这些庶务，有父亲、母亲及各房长辈操心打理，”韦丛岩语气温和，闲聊着提起方才饭桌上的事，“夫人不想掺和，就无需特意去理会的。”


    他言语间的回护之意，显然以为宋嫣是为了在韦家人面前博取好感，才主动开口。


    宋嫣侧头看他，眼中漾起笑意：“夫君想岔了。你还不了解我么，我何时在意过外人如何评说，不过是凭自己心意行事罢了。”


    她略作停顿，决定坦诚相告，“我那样说不是为了讨好谁。我是想借着三房这事，将我名下绣庄的织机推广出去，这是个挺好的机会。”


    “什么织机？”韦丛岩一挑眉，露出了些许兴趣。


    “正好你今日休沐得闲，走，我带你去个地方！”宋嫣见他感兴趣，顿时眉眼弯弯，拉起他的手，语气变得神秘而雀跃。


    她见今日天气晴好，刚才又饱餐一顿，不想闷在马车里颠簸，索性提议骑马前往。地方就在京郊，策马过去反而畅快。


    韦丛岩依言命人牵来两匹骏马，宋嫣却扯着他的衣袖，“我想共乘一骑。”


    她磨了两句，韦丛岩面上掠过一丝没辙的宠溺，还是依了她。


    他面皮薄些，觉得就算身为夫妻，光天化日之下共乘一骑招摇过市，也实在有些令人赧然。


    宋嫣心满意足地坐在前面，后背紧贴着他温热的胸膛。他双臂绕过她身侧牵着缰绳，将她稳稳地圈在怀中。马儿轻快地小跑起来，微风拂面。


    宋嫣想起许久前，他第一次邀她共骑时，生怕唐突了她，身体努力地挺直保持着距离。


    现在他的手臂将她圈得这样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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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一种完全的占有和保护姿态，生怕她有一丝闪失。


    骑行途中，每逢街市人多处，他又挺直背脊，规规矩矩，目不斜视，一副端方君子的模样。


    一旦行至人迹稀少的郊道，他会稍稍放松下来，微微俯身，将下颌轻抵在她肩窝，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低声与她说着一两句闲话，或是问她冷不冷，累不累。


    他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清冽好闻的松香气息，像雪后初霁的森林，干净冷冽，又因怀抱的温暖而染上令人安心的味道，丝丝缕缕地萦绕在宋嫣的鼻尖，让她忍不住想靠得更近些。


    马匹一路小跑，停驻在京郊一处山庄大门外。


    两人翻身下马，韦丛岩凝神打量起四周，察觉到了此地的不同寻常。


    山庄坐落于僻静郊野，高墙耸立，气象森严。


    门口还有两名男子值守，他们是普通护卫打扮，但身姿笔挺如松，目光锐利如鹰，太阳穴有些鼓起，一望就知是内力深厚，训练有素的练家子。


    两人似乎与宋嫣相熟，见她前来，没有多问，恭敬地行了一礼，就为他们打开了门户。


    踏入山庄内部，韦丛岩心中的惊异越甚。


    仅入门后的第一个四合院里，明里暗里分布着不下十余名同样强悍的守卫，神色警惕地巡视着各处。


    宋嫣领着他穿过主屋后，眼前豁然开朗的景象让他怔在原地。


    迎面而来的不是田园牧歌的闲适，而是一种火热嘈杂，充满生机与创造力的奇特氛围。


    这是一个占地很广阔的院落。院落左边一片空地上，井然有序地摆放着各种大大小小，造型奇特的机巧物件。


    有的形似纺车，有的则完全看不出用途。一个以油纸和木架搭成的大棚子在它们头顶，用来遮风挡雨。


    左边是一排很长的联排屋舍，里面人影攒动，男男女女各自忙碌，氛围热火朝天。


    有人围在铺开的图纸前激烈地讨论指点，有人全神贯注地对着一个类似水车又结合了诸多齿轮连杆的复杂装置写写算算，有人在专用的工区内抡着大锤，敲打烧红的铁料，叮当作响，火星四溅。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异常嘈杂，又满是蓬勃的活力。


    右边，在远离这片喧闹空地的远处，是另一种场景。


    那里没有开放的工棚和联排屋舍，林立着许多的两层楼房屋舍，由于相隔较远，无法看清具体情形。


    “你在这等我会儿。”宋嫣交代了他一句，走向一位领事模样的中年男子，两人低声交谈了许久，那人还不时点头。


    过了会儿，宋嫣才返回，很自然地挽起他的手臂：“走，夫君，我带你到处转转看看。”


    韦丛岩心里很好奇疑惑，宋嫣这处地方是做什么的。


    韦府在京郊也有不少田庄产业，无非是种些时蔬瓜果，养些鸡鸭鱼鹅，要么供给府邸，要么租与佃农打理。


    还没见过哪家田庄里会豢养这么多的守卫，修建这么多奇特房屋，还聚集这么多工匠在埋头钻研各式机巧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