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宋嫣醒来时，韦丛岩就不在屋内了。


    想起昨夜两人的痴缠，她是真没料到，都清瘦成这样的人了，还能有那样的力气折腾她到这么晚。


    好在他还有欲望，不然整日见他那副如行尸走肉的样子，宋嫣是真怕他一点生念都没了。


    她梳洗妥当，寻到韦丛岩，两人一同往韦府正厅去行新妇敬茶的礼。


    韦家不愧是高门望族，人丁兴旺，枝繁叶茂。


    才接近正厅，就见各家主子和着下人仆从挤满了堂内，有些站不下的旁支亲眷还被挤到了廊下院中，低声谈笑。


    两人身影一出现，人群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他们这对新人身上。


    行至厅门槛前，韦丛岩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宋嫣察觉身侧的人没有跟上，就偏过头瞧他。


    他漆黑的瞳仁里覆着一层排斥与僵冷，垂在袖袍下的手指还轻颤着。


    他害怕见人？


    难不成是受创伤后形成了应激障碍。宋嫣生出这个想法后，果断地牵起了他的手。


    韦丛岩明显愣了下，想将手往后缩，又被宋嫣紧紧握住。


    她牵着他的手，无视院里一干人等投来的各种好奇打量视线和私语的蛐蛐声，一步步走进了正堂。


    堂内，韦郡公作为家族最高长辈，威仪慈祥地端坐于主位之上，面容肃穆。左右下首分别坐着韦丛岩的父亲韦仆射，以及他的母亲韦夫人。


    韦夫人的目光落在了他们二人交握的手上，一副很没眼看的样子，一双凤眸不住地眨动，翻起白眼，心底气极。


    瞧瞧，瞧瞧她这什么不堪入目的做派，才进门第一日，就不顾礼仪体统，也不知羞，是将这府邸厅堂当作他们夫妻私下温存的闺房了吗。


    主位的韦郡公也觉得新妇这样牵着夫婿的手面见长辈，于礼数上略有不合。


    不过，思及宋嫣的县主身份，加之这也非太大的错处，他身为一家之尊，朝中郡公，如内宅妇人般在这种细枝末节上出声苛责，不免失了气度。


    同样，一旁的韦仆射亦是持重之人，想法与韦郡公一致。他目光微滞了下，又恢复了常态，没流露出任何情绪。


    座中最主要的三位长辈皆默许了她的举动，堂内堂外围观的众多亲眷自然就无人敢贸然出声，指责这位身份尊贵且行事大胆的新妇。


    宋嫣与韦丛岩并肩跪于铺着锦缎的软垫之上，姿态恭谨。


    侍立一旁的嬷嬷手捧描金茶盘，低眉顺目地指引着仪程。


    宋嫣率先端过一盏沏得温润的清茶，双手高举，奉予正中的韦郡公，语声清越：“祖父，请用茶。”


    韦郡公接过茶盏，略呷一口，连声道：“好，好！”随后放下茶杯，自袖中取出一个厚厚的红封，递了过去，“县主与岩儿既成一家，往后便需同心同德，互敬互爱，望你二人琴瑟和鸣，白首偕老。”


    宋嫣敛目应下，继而转向右侧的公婆，依次奉茶。


    她将茶盏捧至韦仆射面前：“父亲，请喝茶。”


    韦仆射接过，饮茶后亦给出了红封，“县主与岩儿往后就是一家人了，望你二人永结同心。”


    随后她向韦夫人敬茶：“母亲，请喝茶。”


    韦夫人面色稍霁，接过茶盏时，眼神瞄向两人又牵起来的手，到底还是维持了应有的体面，依礼饮茶，递上红封。


    宋嫣按序将堂内其他几房叔伯长辈一一敬过，整套流程繁杂又冗长，待到全部完毕，才感到膝间有点发酸，与韦丛岩一同站起身来。


    韦夫人虽然对宋嫣行为有些不满，该主持的局面还是要进行的。


    她站起身来，向宋嫣逐一引见满堂的亲戚，几位叔公叔伯，众多的婶娘姨母，还有些年纪不一的堂兄弟和堂姐妹。


    真是好庞杂的一大家子，宋嫣一个也没太记得。


    旁亲太多，倒是韦丛岩最重要的嫡亲兄长，因为幽州近期恰有骚乱不安，军务缠身，这次没能赶回来参加他们的婚仪。


    “抬上来吧。”宋嫣击掌给手下信号。


    候在院外的仆从闻声而动，应声抬进了四五个红木箱箧，置于堂中。


    “初次相见，一点薄礼，聊表心意，还望诸位亲人笑纳。”


    她眼色一扫，身旁几名衣着体面的贴身丫鬟应上前，动作利落地将箱盖一一开启。


    里面珠光宝气，锦缎辉映，几乎晃花了人的眼。


    宋嫣先取过一物，一根通体油润，材质珍稀的小叶紫檀木拐杖，入手沉实，散发着淡淡幽香，奉予韦郡公。


    “祖父，愿此杖助您步履轻健，福寿绵长。”


    接着，她又命丫鬟取出一件毛色无瑕，蓬松如云的罕见雪狐裘，恭敬呈给韦仆射，“父亲，愿这件裘衣为您今后添一份暖意。”


    转向韦夫人时，丫鬟捧出的是一套赤金点翠嵌红宝的头面，样式新颖华贵，正是近来京中最受追捧，一件难求的玲珑阁精品。


    “母亲，区区饰物，望您不弃。”


    其后，她退开一步，由着丫鬟们依照名册，将箱中琳琅满目的礼物分发给堂内每一位亲眷。


    依据辈分性别，各有不同。


    赠予年轻姑娘的是桃花面的胭脂，金缕衣的绣裳。


    予年长妇人的是成色极好的玉镯、镶珠抹额。


    男性长辈则得名匠狼毫，皮质油亮的玄狐皮。


    就是侍立一旁的仆役下人，也每人都得了两颗实打实的小金锭，喜得他们连连叩谢，不敢相信。


    宋嫣几乎是将自己名下店铺中现有的珍贵好物，搜罗一空，尽数搬来了韦家。


    这份财大气粗，在女眷中也引发了低低的惊呼和窃窃私语。


    几位年轻姑娘围在一起，爱不释手地比对着礼物，声音激动又兴奋：


    “天呐！居然是桃花面那款有价无市的胭脂膏，我央求了阿兄几次都买不到。”


    “快看这件金缕衣的蹙金绣云纹袄子，掌柜的说早被宫里预定光了，县主竟能得来。”


    “还是这支石榴镀金步摇最是金贵，我足足攒了四个月的月银就想买它呢。”


    惊叹艳羡声中，不知是哪一房的婶娘，半是玩笑半是真心地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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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慨道：“都说王妃娘娘将县主视若珍宝，这嫁妆，真是丰厚得惊人。瞧这手笔，县主哪里是出嫁，莫不是将整个相王府都搬来咱们韦府了吧？”


    “有县主这样的儿媳，大嫂真是好福气呐。”一位圆脸婶娘笑着奉承，引来周遭一片应和。


    “正是，瞧县主这通身的气派，又大方又和气，二公子能得这样的夫人，往后有的是福享。”


    七嘴八舌的夸赞，给了韦夫人很大的面子，她脸上的冷淡也消去了几分。


    她虽仍端着姿态，嘴角已不自觉微微上扬，目光划过宋嫣时，那不满也淡了许多。


    韦丛岩静立一旁，听着众人对身边女子的称赞，清淡无波的眼眸，望向宋嫣明艳的侧脸上，眸底深处，有了点情绪。


    宋嫣似有所感，偏过头正对上他的视线。她也不说话，只是狡黠地朝他飞快眨了下右眼，笑了笑。


    结束完敬茶，两人回柏庭院的路上，阳光渐渐烈了起来。


    宋嫣抬手遮了遮额前，快走几步躲到道旁一棵繁茂的榕树下。


    刚开了春，午间天气不是很热，只是一直顶着日头晒眼睛也有些不适。


    韦丛岩随着她走了过来，立在树前，两人间有些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县主，不必为我如此。”安静中韦丛岩忽然开口。


    “什么？”宋嫣蓦地回头，眼中满是惊诧。


    从她救下自尽的韦丛岩，一直到他们完亲后，这是宋嫣第一次听见他开口对自己说话。


    宋嫣都以为他这种自闭，恢复过来还得要好些时间。


    “那些……都是县主珍爱之物。不必为了我，散与旁人。”


    宋嫣听罢，负着手朝他逼近一步，笑得十分痞气促狭，“我是说，你叫我什么？”


    然后伸手，轻轻将他往后推了一把，让他背靠上了树干。


    她仰起脸，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声音娇蛮，“我们成亲了，该叫我夫人。”尾音落下，踮起脚尖，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脖颈，亲上了他微凉的双唇。


    韦丛岩整个人一惊，漆黑的瞳仁收缩起来，手抬起想要推开，触及她肩头，又舍不得使力。


    旁边的丫鬟们是惊得倒吸一口凉气，面红耳赤，齐刷刷地扭过头去，不敢多看。


    宋嫣完全不顾他的推拒，还恶作剧般地吮吸了下他的下唇，直到感受到他紊乱的气息和加速的心跳，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了他。


    宋嫣眼眸中水光潋滟，全是得偿所愿的明亮光彩。


    谁懂啊，能这样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想亲他就亲他的这一天，她等了有多久。


    午后阳光透过稀疏的竹叶，在庭院石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三房的几位嫡女正围坐在石桌旁，兴致勃勃地摆谈着早间的见闻。


    “四妹妹，今早县主敬茶的热闹你没去瞧，真是天大的损失。”穿杏子黄绫裙的三姑娘语音里犹带着兴奋，她抬手轻抚发间新得的石榴镀金步摇，“你是不知我与二姐姐得了什么好礼，这般成色的东西，便是我攒下半年的月银，也未必能购得一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