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宴席上，宋嫣无意探听，不过关于韦丛岩与宋于微的零星碎语，总会断断续续飘入她耳中。


    诸如韦丛岩每日结束皇宫的差务，必须立即回府，不得在宫外或任何地方有片刻逗留。无论是官场同僚的应酬，还是昔日好友的私下小聚，三公主一律不准他参与，基本将他与过往的社交圈完全隔绝了。


    有日，她在宴仙楼雅间用饭，正巧几位与韦丛岩在宫中共事的同僚也在隔壁小聚。


    屋里烧着炭，门窗也是敞开的，他们谈论的也不是什么朝中要事，几杯酒下肚，那边说话的声音就不自觉大了些。


    只听得一人有种难掩谈论秘辛的兴奋，暗搓搓地起了话头：“你们是不知道啊，前几日值房的炭火烧太旺了，有些闷热，韦大人就将大氅脱了，我在旁边，一眼就瞧见他挽起袖口的手腕上，我的天，全是伤。像是被什么抽打抓挠出来的。”


    “谁人能伤得了韦大人啊，莫非是他府中那位……”有人猜测。


    “哎，要不说，谁以前还说韦大人好福气，能娶了公主，我见这驸马也不是好当的。”另一人接口，有些唏嘘和后怕。


    有人担忧叹道：“我也发觉韦大人近来状态很不对，办差时时常心神恍惚，屡屡出错，与从前的严谨持重完全不同。”


    “……”


    宋嫣越听越觉得奇怪，心里有些生疑，宋于微这不是普通的管得严呀。


    原本只是觉得三公主性情大变，有些专横，如今看来，事情恐怕远非那么简单。


    她凝眉深思，越是推敲，越觉得韦丛岩的处境有些令人不安的古怪。


    韦丛岩的品性，她是清楚不过的。人温润良善，是很有责任感的君子。


    他既遵从了圣意迎娶宋于微，以他的为人，大概率就会选择承担起丈夫的职责，不会主动做出轻慢、背叛或触怒公主的事情，是那种只会选择默默忍受，将一切不如意揣在内心的人。


    问题来了，宋于微呢？


    她费尽心机，不惜以挡箭之功换取赐婚，明明是她自己千方百计，梦寐以求地要嫁给韦丛岩，为何在得偿所愿之后，不选择与他


    安稳度日，反闹出这些囚禁夫君、严防死守、还可能伴有虐待行为的稀奇古怪之事？


    反常背后，就是另一种可能性。


    除非宋于微自身的心理状态存在着某种扭曲与变态。


    她追求的，兴许根本就不是寻常夫妻间的举案齐眉，而是一种病态地完全掌控和折磨占有对象的快感。


    有宋昭这个嗜杀成性的变态在前，他们又血脉相近，宋嫣不由得怀疑起宋于微种种异常行为背后的心里映射。


    韦丛岩身上疑似虐待所致的伤痕，宋于微平日沉闷平静的表象下，突然生出的骄纵和占有欲……


    宋嫣当机立断，立马秘密吩咐下去，着人深入皇宫大内，仔细打探宋于微在过去十数年里，特别是在西三所居住时的全部生平细节，事无巨细，皆需回报。


    另外，又往韦府重新安插起眼线，主要探查三公主的日常言行，核实外界传言中她专横变态的控制行为到底有几分真实。


    没过多少时日，派往宫中的探子送回了初步的密报。


    结果有些出人意料。


    探子回报，查访了曾伺候过三公主的老人以及西三所的内侍宫人，没有听闻过三公主有何明显虐待宫人，性情专横暴虐一类的事件传出。


    她在宫中这些年，给人的印象一直是沉默寡言，性子有些孤僻，存在感较低。


    唯一一件较为异常，且不止一人提及的事情是，三公主所居的西三所里，总是时不时会发现死掉的猫。


    那些猫的死状往往颇为凄惨，有些被烧糊成了一团，有些没了皮肉，不像正常死亡也非意外所致。当时的宫人们大多以为是被野物所伤，或是哪个顽劣内侍所为，没去深究。


    探子补充道，在集中调查三公主期间，他们发现东宫里倒是有许多蹊跷与异常，时常会有低阶宫人和侍女离奇身亡，死因要么是不慎落井，要么是急病暴毙，还有的误中毒物。


    此外，一些官员为了讨好太子进献的美人宠姬，往往在东宫待不了多久，也会莫名其妙地没了。


    这些事件发生的频率，远远超过了正常范围，只是都被东宫以各种手段压了下去，没有掀起太大波澜。


    宋嫣听着探子的回报，手指轻叩桌面，陷入了思索，东宫频繁意外身亡的宫人与宠姬……


    难道说，太子宋阶，也是个变态？


    宋嫣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太子宋禺，身份贵重，是未来的九五之尊，自然不能像宋昭那样，落下显而易见的暴虐恶名，损及国本储君的清誉。


    所以，他就选择在深宫高墙内，暗地里虐待那些没有反抗之力的宫人女婢，肆意发泄阴欲？


    难怪每回在各种宴席上见太子妃柳先睢，她都是一种恍恍惚惚走神的状态。


    太子妃身份地位和那些宠姬女婢不同，太子不敢拿她怎样，但整日望着宫里这些肮脏阴暗的龌龊事，还要装作没瞧见。


    长此以往，心里不出毛病，神思也多少受影响了。


    至于西三所里死状凄惨的猫，宋于微，难不成是个，虐猫狂？


    她该不会，将韦丛岩当成了一只猫吧……


    韦丛岩身上的气质，是与生俱来的有些许独立和冷淡的疏离感，行事间恪守礼仪的矜持，偶尔流露出的不着痕迹的温柔，还有一点藏在清冷外表下的闷骚属性……


    让宋嫣私下里一直觉得，他像极了一只优雅高贵的猫咪。


    它也许不会主动亲近，但若取得了它的信任，它就会在你身边寻一处安心之地蜷缩，展现出不为人知的柔软。


    她都能生出这样的联想，那么，以一个资深虐猫者，一个对猫咪习性神态，乃至脆弱点了如指掌的宋于微来说，她不是更能清楚地洞察到韦丛岩身上这些特质了么。


    所以宋于微是真将活生生的韦丛岩，当成了一只可以任由她掌控、玩弄，虐待的，“猫”？


    这也算有迹可循，过去宋于微在宫中对韦丛岩做出的各种奇怪行为，就不像是个正常人会有的举动。


    这一个个念头让宋嫣头皮发麻。


    前段时间她还在吐槽卫国宫闱秘闻劲爆，现在看来，他们南梁这边皇室内部的秘辛，也是不遑多让啊。


    这些皇室重要成员，从储君到公主，似乎多多少少都有些精神疾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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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理变态啊。


    一家族里就有几个这样病态的人，这种应该属于家族性遗传的精神病了吧，她瞧着皇帝和相王倒都挺正常的，难道是隐性遗传？


    还有，宋于微在韦府的所作所为，在官员和后宫之间传得这么沸沸扬扬，连她这个近来基本足不出户，无心打听的人都断断续续听了个齐全，她不信深居宫中的皇帝大伯会对此一无所知。


    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放任宋于微专横行事，也没有过任何提点管教的表示。想必，又与他那套制衡打压世家的帝王心术脱不开干系。


    韦家作为南梁根基深厚的世家大族，树大根深，联姻广泛，皇帝心中早存了忌惮。


    现下能借着自家女儿的手，名正言顺地将韦家最出色的子弟困于府邸，搅得韦府上下不宁，声望受损……


    他不知有多乐见其成，巴不得宋于微在韦府搅个天翻地覆，闹得越乱越颠才好。


    宋嫣是没法去求他管束一下宋于微了。


    有时她也体谅这位皇伯父。


    南梁这里的境况，科举制度尚未诞生，寒门子弟缺乏有效的上升通道，朝政资源基本被几大世家门阀垄断。


    台阁之上的要职被世家子弟把持，地方上有些许油水的官职，也早被各大世家瓜分殆尽。


    长此以往，底层百姓若被逼得活不下去，就会揭竿而起，这江山倾覆的代价，就要由龙椅上的皇帝来承担，所以他终日惶惶不安。


    皇帝对付韦柳姜杜这四个世家，从平日听闻的风声和观察到的迹象，宋嫣也能大致了解到他的制衡策略。


    对付日渐衰落的杜家，就是故意将其两子置于相互制衡的职位，挑起兄弟阋墙，令其内耗殆尽。


    对付军功起家，树大根深的柳家，则提拔寒门出身与世家素有嫌隙的严相，借他之手，明升暗降，将柳家一门远远打发到青州这种重要但远离权力中心的地方做官。


    姜家是太后母家，也是一直扶持皇帝的亲娘舅家，他暂时没动。


    对于根基最深的韦家，策略又谨慎些。韦门双璧，韦丛岩兄长坐镇的幽州，战略地位十分重要，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帝投鼠忌器，怕针对他会导致北方防线动荡，反伤自身根基。


    那么突破口，自然就落在了深受父母及韦老太保宠爱的韦丛岩身上。


    他一旦出事，无论声名受损还是人身受害，都会让韦家几位高官长辈心力交瘁，造成不小的打击。


    要是没命了……思及此，宋嫣开始怀疑，当年韦丛岩在宫中书阁遭遇的那场大火，也许不是意外，幕后操纵黑手大概率就是，皇伯父。


    没过多久，在韦府的眼线也来报，外间关于宋于微的种种苛待传闻，属实。


    韦丛岩成亲后，宋嫣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正月初一那日。


    他依照礼制，陪着宋于微回宫探望其生母。


    宋嫣从太后宫中拜贺新年出来，两方的车驾就这么不期然地在宫门前相遇。


    宋嫣第一眼瞥见的，是马车旁的宋于微。


    宋于微一改往日在人前的沉闷冷淡模样，她看向她的表情好像是笑着的，但这笑不见暖意，有股子说不清的古怪邪气。


    宋嫣心里莫名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