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平原上的脉搏
作品:《一个人的长征》 三十里外。
沧石公路南侧,回民支队驻地。
这是一片长满了红柳和野枣树的盐碱地。
夜里的湿气重,露水打湿了战士们头顶的白帽,洇出一圈深色的水渍。
**蹲在一匹白马前,手里拿着一把干草,正慢慢地喂着。
马嚼草的声音“咔哧、咔哧”,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马鼻子里喷出的热气,喷在他的手背上,湿热,粗糙。
这匹马跟了他三年,左后腿上有一道弹片留下的疤,到现在还没长毛。
“司令。”
参谋长从柳树林里钻出来,脚下的布鞋沾满了泥浆。
“安平那边……响了。”
**的手顿了一下。
他站起身,拍了拍马脖子。
那匹马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杀气,不安地刨了刨前蹄。
“听见了。”
**的声音很沉,像是这盐碱地下的石头。
“那动静像是地龙翻身。陈教员他们这次,是下了死手。”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树林里那一双双在黑暗中闪烁的眼睛。
那是几百名回族汉子。
他们不抽烟,不喝酒,甚至很少说话。
他们只是默默地擦拭着手里的大刀。
刀背厚重,刀刃雪亮,上面抹了防锈的羊油,散发着一股子膻味。
“鬼子的援兵,该动了。”
**看了一眼那条横亘在荒原上的公路。
那是日军从沧州方向增援饶阳的必经之路。
“咱回民支队,不打地道战,也不搞爆破。”
**从背上摘下那口标志性的大刀,用大拇指肚轻轻刮了一下刀锋。
“咱就干一件事。”
“拦路。”
“传令。”
他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子令人胆寒的威压。
“上马。”
“今晚,这沧石公路上,哪怕是过一只耗子,也得把皮给我留下。”
【平汉铁路·定县段】
铁轨是冷的。
那种冷透过薄薄的粗布衣裳,一直沁到人的肚皮上。
李大脚趴在路基的碎石堆里,怀里揣着一把大号的道钉起子。
他的手冻得有些发僵,但他不敢动,连哈口热气都不敢。
头顶上,探照灯的光柱像是一把惨白的扫帚,一遍又一遍地扫过这段铁路。
两百米外就是日军的炮楼。
那里面的**手似乎有些神经质,每隔几分钟就要毫无目的地打上一梭子。
“哒哒哒”的**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吓得草丛里的蝈蝈都不敢叫唤。
“大脚叔,动手不?”
旁边,一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拽了拽李大脚的袖子。
这孩子叫栓子,是县大队的新兵,第一次出任务,牙齿都在打架。
“急啥。”
李大脚吐出一口嘴里的草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听。”
“听啥?”
“听地底下的动静。”
李大脚把耳朵贴在了铁轨上。
冰冷的钢铁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沉闷的震动。
那不是火车的轮子声,那是几十里外,李家坞那声巨响传来的余波。
“响了。”
李大脚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
“陈教员那边得手了。”
他猛地翻过身,手里的起子狠狠地卡住了铁轨上的道钉。
“动手!”
这一声低吼,像是唤醒了这条沉睡的铁龙。
路基两侧的草丛里,瞬间钻出了几十个黑影。
他们没有枪,手里全是铁锹、撬棍、甚至是自家用的锄头。
“嘿——呀!”
那是从胸腔里憋出来的一股劲儿。
十几根撬棍同时发力。
“嘎吱——崩!”
那根固定铁轨的道钉,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被硬生生地从枕木里拔了出来。
紧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
这群平时只会种地的农民,此刻却变成了最高效的破坏者。
他们不需要**,他们用最原始的力气,肢解着这条代表着工业文明和侵略者秩序的钢铁大动脉。
炮楼上的鬼子终于发现了异常。
“八嘎!铁路!铁路上有人!”
**调转枪口,**像雨点一样泼了过来,打在碎石上火星四溅。
“别管枪!接着撬!”
李大脚红了眼,他把棉袄一脱,光着膀子,那身腱子肉在探照灯下泛着油光。
“把这截铁轨给老子抬走!扔河里去!”
**钻进了旁边一个民兵的肩膀,那人闷哼一声,却没撒手,依然死死地压着撬棍。
因为他们知道,只要这条路断了,饶阳城里的鬼子就没了补给,没了援兵。
那边的陈教员,就能少死几个人。
【深县·伪军据点】
据点里的灯火很暗。
伪军连长王二蛋坐在炮楼的二层,手里捏着个酒盅,却怎么也送不到嘴边。
桌子上摆着一盘花生米,还有一把插在桌缝里的**。
他对面坐着一个人。
穿着一身黑色的短打,头上戴着顶破毡帽,帽檐压得很低。
“王连长,想好了吗?”
那人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股子不容拒绝的硬气。
他是十六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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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察参谋,今晚是只身闯进来的。
王二蛋的手抖了一下,酒洒出来一半。
“这……这也太……”
他结结巴巴地说着,眼睛却时不时地往窗外瞟。
窗外,原本应该是一片漆黑的旷野,此刻却隐隐透着红光。
那是李家坞方向传来的火光。
还有那声刚才把桌子都震得跳起来的巨响。
“听见了吗?”
侦察参谋指了指窗外。
“那是二十二团在拔钉子。李家坞的鬼子,这会儿估计已经见阎王了。”
“下一个,可能就是你。”
王二蛋浑身一激灵。
他虽然是个汉奸,但他的消息灵通着呢。
他知道,自从那个陈墨来了以后,这冀中的天就变了。
鬼子的“铁壁合围”成了笑话,反倒是他们这些当差的,脑袋越来越不稳当。
“我……我也想反啊。”
王二蛋哭丧着脸。
“可我这儿有一个班的日本督战队,两挺**架在我脑门上呢。”
“那是你的事。”
侦察参谋站起身,将一张纸条拍在桌子上。
“今晚三点,我们会从西边佯攻。”
“你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那个班的鬼子死。”
“要么,你死。”
侦察参谋说完,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推开门,消失在了楼梯口的阴影里。
王二蛋看着那张纸条。
纸条上只有一个字:
“活”。
他抓起桌上的酒盅,一口闷了下去。
烈酒烧着喉咙,也烧着他的胆子。
他猛地把酒盅摔在地上。
“妈的!”
王二蛋骂了一句。
“来人!把那一班的太君……请到伙房去!就说老子请他们吃宵夜!”
“在酒里……给老子下耗子药!”
这一夜。
冀中平原上,并没有统一的冲锋号。
但每一条铁路,每一条公路,每一个据点,甚至每一条河流,都在发生着同样的事情。
那是一种连锁反应。
就像是干裂的土地遇到了一点火星,瞬间就烧成了一片燎原之火。
李家坞的那声**,不仅仅是炸毁了一个据点。
它是这片土地的心跳。
这心跳声通过大地,传到了每一个不愿做奴隶的人的耳朵里。
于是,铁轨被撬了,公路被挖了,电话线被剪了。
那些原本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封锁网,在这一夜之间,千疮百孔。
**由美子想要把饶阳变成一座孤岛。
但现在,她会发现。
真正的孤岛是她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