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铁龙的断骨

作品:《一个人的长征

    翼中平原。


    夜色并没有掩盖住,这条横亘在华北大地上的巨大伤疤。


    平汉铁路,这条连接着北平与汉口的钢铁大动脉,像一条冰冷僵硬的黑色巨**,死死地压在冀中平原的脊梁上。


    路基高耸,碎石铺底,两条乌黑发亮的钢轨向南北两端无限延伸,没入黑暗。


    每隔几里地就是一个岗楼。


    探照灯惨白的光柱像幽灵的眼睛,在铁轨和两侧的封锁沟之间来回扫视。


    这里是日军的生命线,也是冀中百姓的锁链。


    一九四二年七月的一个深夜。


    定县以南北疃村附近的一段铁道线上,空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草丛里,没有任何虫鸣。


    只有几百个、甚至上千个压抑的呼吸声,在青纱帐的边缘起伏。


    刘二趴在满是露水的草窝里,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沉重的大号扳手。


    这扳手是他从路局里偷出来的,平时藏在灶坑底下的灰堆里,今儿个终于见了天日。


    刘二是老铁路工,闭着眼睛都能摸出枕木上的道钉有几颗。


    旁边趴着的是张大彪。


    这位十六团三营的教导员,此刻那一身灰布军装早就被荆棘挂成了布条,脸上涂着黑灰,只有那双眼睛,盯着远处岗楼上的灯光,亮得吓人。


    “教导员,动手不?”


    刘二压低了嗓子,声音里带着一丝颤音。


    不是怕,是激动。


    这铁轨平日里那是日本人的禁地,看一眼都要挨鞭子。


    今儿个却是要来给它扒皮抽筋。


    张大彪没说话。


    目光投向了远处的天空。


    那里,隐隐约约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声。


    很远,听不真切,像是夏夜里的闷雷。


    那是信号。


    是王成政委撒出去的网,开始收口的信号。


    “动。”


    张大彪吐出了一个字。


    “上!”


    随着这一声令下,原本死寂的青纱帐,突然沸腾了。


    并没有惊天动地的喊杀声。


    只有急促杂乱却又坚定的脚步声,踩过庄稼地,踩过碎石,涌向了高高的路基。


    冲在最前面的不是正规军,是老百姓。


    是附近的村民,是民兵,是妇女,甚至是半大的孩子。


    他们手里拿着的不是枪。


    是撬棍,是铁锹,是老虎钳,是用来装土的箩筐,还有自家的门板。


    刘二第一个冲上了路基。


    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并未去管那些坚固的枕木,而是直接扑向了钢轨连接处的鱼尾板。


    手里的大扳手卡住螺母,身体猛地向下一压,脚蹬住铁轨,浑身的力气都灌注在手臂上。


    “嘎吱——”


    生锈的螺丝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松动了。


    只要卸掉鱼尾板,钢轨就成了断了节的蛇。


    “快!快!把道钉起了!”


    周围的民兵一拥而上。


    起钉器卡住道钉的脑袋,两个人一组,嘿呦一声,长长的铁钉就被硬生生地从枕木里拔了出来。


    没有机械,没有**。


    依靠的仅仅是几百双手,几百把简陋的工具和一股狠劲。


    “一、二、起!”


    十几条汉子喊着号子,将一根长达十米、重达数百公斤的钢轨,硬生生地抬了起来。


    沉重的钢铁压在肩膀上,骨头都在咔咔作响。


    但这根钢轨并没有被扔在路边。


    扔在路边,鬼子明天就能装回去。


    “抬走!抬到河里去!埋到地里去!”


    张大彪指挥着。


    抬着钢轨的队伍,像是一条长龙,跌跌撞撞地冲下路基,消失在青纱帐的深处。


    紧接着是枕木。


    干燥的枕木被堆在一起,浇上了煤油。


    “点火!”


    火柴划燃。


    “呼——”


    火焰腾起。


    这段铁路在短短十分钟内,就变成了一片狼藉的废墟。


    但这仅仅是开始。


    同样的场景正在平汉铁路、津浦铁路、石德铁路的沿线,几百个不同的地点,同时上演。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破坏。


    这是一场规模浩大的、有组织的“肢解”。


    冀中平原上的每一个村庄。


    每一个县大队,每一个区小队,都在这一夜变成了拆卸工。


    他们要拆掉的不仅仅是几根铁轨。


    而是日本人赖以生存的血管。


    【深县·某日军据点】


    炮楼顶上的探照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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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在机械地转动着。


    正在值班的日军哨兵,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有点安静,或者说是,太吵了?


    风中传来了一阵阵奇怪的“叮当”声,那是金属撞击的声音,密集得像是夏夜的雨点。


    而且,远处的天空,怎么又红了?


    那好像是火光。


    不是一处,是到处。


    东边,西边,南边,北边。


    仿佛整个大地都在燃烧。


    “八嘎!那是怎么回事?!”


    据点的小队长冲上炮楼,举起望远镜。


    镜头里的一幕让他魂飞魄散。


    他看到铁路线变成了火龙。


    他看到无数个黑影,像蚂蚁一样爬满了路基。


    那些平时在他眼里温顺如绵羊的**农民,此刻正在疯狂地拆毁着皇军的铁路。


    “射击!射击!”


    小队长歇斯底里地吼叫着。


    炮楼上的九二式重**开始咆哮。


    “哒哒哒哒哒——”


    粗大的火舌撕裂了夜空,**扫向那些正在破坏铁路的人群。


    有人倒下了。


    一个扛着铁轨的老汉,胸口中弹,栽倒在路基下。


    但他肩膀上的铁轨没有掉下来,旁边的后生立刻接了过去,吼着号子继续走。


    没有人退缩。


    在这片土地上,死亡已经不再是最大的恐惧。


    饥饿、压迫、**,这些比死亡更可怕。


    “轰!”


    一声巨响在炮楼底下炸开。


    那是张大彪带着十六团的战士们摸上来了。


    他们没有重武器,但他们有从鬼子手里抢来的**包。


    一个战士抱着**包,顶着**的火网,利用死角冲到了炮楼底下。


    没有犹豫,拉弦,起爆。


    用自己的身体,顶住了**包。


    剧烈的**撼动了大地。


    那座不可一世的炮楼,在烟尘中摇晃了几下,轰然倒塌了一角。


    **哑了。


    “冲啊!!”


    张大彪挥舞着驳壳枪,带头冲进了据点。


    这不是攻坚战,是破坏战。


    他们的目的不是占领,而是摧毁。


    摧毁电话线,摧毁电报机,摧毁车站的水塔,摧毁一切能让铁路运转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