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抗联
作品:《一个人的长征》 一九三九年,四月初。
太行山,某处临时藏兵洞。
陈墨是从一阵剧烈而冰冷的战栗中惊醒的。
他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满是黏腻的冷汗。
眼前依旧是窑洞里那片熟悉黑暗。
空气中依旧是那股潮湿的泥土与草药混合的味道。
可陈墨的脑海里,却是残留着那光怪陆离、如同炼狱般的景象——
他看见自己穿着一身笔挺崭新的日军军曹服,站在王家庄那片烧焦的废墟之上。
他手里拿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果糖,正微笑着递给面前那个扎着冲天辫、只有三四岁大的小女孩。
小女孩伸出黑乎乎的小手,怯生生地接过了糖。
可当她抬起头时,那张脸却突然变成了林晚的模样。
那双本该充满信任的清澈眼睛里,满是惊恐和不解。
而陈墨自己的手,却不受控制地、缓缓举起了手中的三八大盖。
他想嘶吼,想扔掉手里的枪。
但他的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身体像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僵硬而麻木。
“砰!”
**在他耳边轰然炸响。
然后场景破碎、变幻。
这次他站在2025年那条他无比熟悉的、车水马龙的街道上。
周围高楼林立,霓虹闪烁。
穿着时尚的男男女女从他身边匆匆走过,却都用一种极其怪异、混合着恐惧与厌恶的眼神看着他,纷纷避让。
他低头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一件沾满血污和脑浆的破烂日军军装。
他想对路人解释,想告诉他们自己不是怪物。
但一开口,从他嘴里冒出来的,却是一连串他自己都听不懂的、流利的日语。
他看到了那个曾经给他送过外卖的年轻人。
李浩!
此刻正穿着一身崭新笔挺的2025年**军装,英姿飒爽。
他从陈墨身边走过,眼神却像是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肮脏的人。
“不……不是这样的……”
陈墨在梦里痛苦地嘶吼着。
而贯穿整个噩梦始终是那阵时断时续、忽远忽近,仿佛直接从他灵魂深处响起的凄厉防空警报声。
那声音与他耳内因**而留下的生理性嗡鸣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首无法摆脱的地狱摇篮曲。
“先生……先生,你好点了吗?”
一只冰冷却又无比温柔的小手,正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脸颊。
是林晚。
他看到林晚正跪在他的铺位旁,手中端着一碗热水。
她那张在油灯下显得格外清秀的小脸上满是担忧。
“你……又做噩梦了。”
她轻声说道,将一块用冷水浸湿了的毛巾,仔细地敷在了陈墨那滚烫的额头上。
陈墨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刚从水里被捞出来一样,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了。
他的听力已经恢复了大半,但那阵如同潮汐般的耳鸣声依旧顽固地盘踞在他的脑海里……
【冀南与鲁西交界,一片广阔无垠的芦苇荡】
四月的风吹过芦苇荡,发出沙沙声响,像一片永不停歇的无声海洋。
赵长风将自己的身体更深地埋进了那片冰冷刺骨的浅滩淤泥里,只露出一双的眼睛,透过茂密芦苇的缝隙,警惕地观察着远处那条被日军控制着的简易公路。
他们这支只剩下最后十二个人的东北抗联第一路军残部,已经在这里整整潜伏了一天一夜。
他们已经断粮了。
最后的半袋炒面在昨天分给了队伍里那三个发高烧的伤员。
现在,他们只能靠啃食那些又苦又涩的芦苇根,和从淤泥里翻出来的小鱼小虾,来勉强维持生命。
“团长,还……还要等吗?”
一个同样是满身泥污的老兵凑了过来,压低声音,用一口浓重的东北方言问道。
他的嘴唇因为饥饿和寒冷,已经冻得发紫。
“再这么下去,不等鬼子来,咱们就得先饿死、冻死在这片鬼地方了。”
赵长风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死死锁定在远方。
“等。”
他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却像一块被冻了千年的石头,又冷又硬。
赵长风知道弟兄们已经到了极限。
但他更知道,冲动是魔鬼。
在这片危机四伏的敌占区,任何一次沉不住气的行动,都可能给他们这支本就脆弱不堪的队伍带来灭顶之灾。
他想起了几个月前,在长白山的密林里。
那个同样是在冰天雪地里断了粮的寒冷冬天。
他们几百个弟兄,被数千名日军讨伐队围困在了一座孤零零的山谷里。
那时候,他们吃的是嚼不烂的树皮和带着土腥味的草根,喝的是融化的雪水。
杨司令就是在那样的绝境里,带着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唱着《国际歌》,然后在敌人最松懈的那个风雪之夜,像一把尖刀,硬生生从敌人的包围圈里撕开了一道口子,冲了出来。
“只要人还在,队伍就在。”
这是杨司令在分别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赵长风一直记着。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那个同样蜷缩在芦苇丛里的小小身影。
是白琳,也就是索菲亚。
中俄混血。
此刻的她正俯着身,用自己那早已冻得通红的纤细手指,费力地为一个因伤口感染而陷入昏迷的年轻战士,更换伤口上那块早已被脓血浸透了的破布条。
她的动作很轻,很柔。
那张本该无比美丽的脸上,此刻满是泥污和疲惫。
但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里,却透着一种与她柔弱外表截然不同的坚韧和慈悲。
她注意到了赵长风的目光,抬起头微微摇了摇头。
意思是:这个战士,恐怕不行了。
赵长风的心像被针狠狠地刺了一下。
时间不多了!
再等下去,他就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身边这最后一个个弟兄都慢慢地死掉。
这个险必须冒!
赵长风对着那个老兵打了一个手势。
“去,把人都叫过来。准备夜里动手。”
……
入夜。
月色被厚厚的云层遮蔽着。
正是**放火的好天气。
赵长风将他那支只剩下十二个人的小小部队,分成了三个战斗小组。
他、白琳以及另外两个枪法最好的老兵组成突击组。
剩下的八个人则分成两个火力支援组,埋伏在公路的两侧。
他们的目标是前方不远处那个日军临时设立的辎重补给点。
那是一个由几间民房和一座土围子构成的小镇,里面驻守着一个加强小队的日军和一个排的伪军。
赵长风的计划很简单,也很冒险。
他要利用夜色和地形的掩护,摸掉敌人外围的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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哨。
然后,他和白琳利用她那流利的日语和外国人的身份,骗开补给点的大门。
只要能混进去,他就有把握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敌人的指挥部搅得天翻地覆。
而外面的火力支援组则趁机对敌人的营房进行火力压制。
能抢多少东西就抢多少,抢完就立刻撤退,绝不恋战。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近乎于“**”的计划。
成功率不到三成。
但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索菲亚,”行动前,赵长风看着白琳那张在黑暗中,依旧显得轮廓分明的美丽的脸,声音有些干涩,“……怕吗?”
“不怕。”
白琳摇了摇头,她那双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种如同西伯利亚冰原般的冷静和决绝。
“我的命是团长你从哈尔滨的宪兵队监狱里救出来的。能跟团长死在一起,我不亏。”
她对着赵长风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而且,我相信我们不会死。”
赵长风看着她的笑容,伸出手,想像以前一样拍拍她的肩膀,但手伸到一半却又停住了。
只是将自己身上,那件唯一还算完好的日军军大衣脱了下来,披在了她那单薄的肩膀上。
“走吧。”他说。
“去干活了。”
行动比想象中还要顺利,也比想象中还要惨烈。
他们成功地摸掉了外围的两个流动哨,也成功地利用白琳的日语和演技骗开了那扇沉重的木栅门。
但是,他们低估了日军的警惕性。
就在他们踏入大门的那一瞬间,院子两侧那黑洞洞的屋顶上,两盏刺眼的探照灯突然亮了起来,将整个院子照得如同白昼!
“哒哒哒哒!”
一挺早已准备多时的歪把子**也同时,从正前方的碉堡里喷出了罪恶的火舌!
被识破了!
“撤!快撤!”
赵长风目眦欲裂,他一把将白琳推到了门外,然后自己则就地一滚,躲到了一辆卡车的下面。
他手中的手也同时开始了疯狂还击!
埋伏在外的两个火力支援组也立刻开火!
**、**声瞬间响彻了整个寂静的夜空!
战斗在一瞬间就进入了最惨烈的状态。
抗联的战士们虽然悍不畏死。
但无论是在人数、火力还是地形上都处于绝对的劣势。
赵长风眼睁睁看着那个刚刚还在抱怨快要饿**的老兵,为炸掉那挺**,抱着一捆**冲了上去,然后被打成了筛子。
也看到白琳为了救一个中弹的伤员,被一颗流弹击中了肩膀,倒在了血泊之中。
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地倒下。
赵长风从口袋里掏出了那颗他一直当成最后“光荣弹”的日制九七式**。
准备拉响它,和那些正在向他包围过来的鬼子同归于尽。
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拉开保险销的那一瞬间!
一阵独特的如同炒豆子般的**,突然从日军身后那片漆黑的田野里响了起来!
那**又急又快,充满了一种令人心悸的压制力!
紧接着,是一声沉闷却又威力巨大的**声!
那座一直在疯狂咆哮的日军碉堡,在一瞬间就被一团巨大的火球所吞噬!
他们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在这最绝望的时刻,向他们伸出了援手。
但借此机会,也进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