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我强打起精神，驾驶着那辆白色的奔驰驶向公司。连日的惊吓与疲惫如影随形，依旧缠绕在神经末梢，但生活总要继续。踏入办公室，一丝若有若无的清淡花香率先飘入鼻腔，我的目光随即被办公桌上那一大捧极其扎眼的鲜黄色玫瑰牢牢抓住。


    这么张扬的颜色是陆禹城吗？用这种热烈到近乎跋扈的方式，宣告他昨夜那不请自来的“关怀”的延续？


    我蹙着眉，带着几分狐疑走上前，捧起那束沉甸甸娇艳欲滴的花朵。手指触碰到冰凉的包装纸，目光迅速扫过夹在其中的卡片。


    「返工快乐。」落款处，是笔锋略显虚浮却依旧能辨认出的两个字;霍御。


    我微微一愣，随即撇了撇嘴，心里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连自己都难以厘清的情绪。听说他从悬崖坠落时摔断了两根肋骨，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倒霉蛋,先是被陆立修捅伤，紧接着又祸不单行地遇上郑秀那个疯子。


    这束花，虽然俗套，但似乎也标志着这个素来对我横眉冷对的男人，终于彻底放弃了他那毫无理由的偏见和抵抗？


    然而，这点刚刚冒头微弱的愉悦还未来得及在心底漾开，一道凉飕飕如同毒蛇信子般的视线便从门口方向射来，精准地钉在我背上，激起一阵本能的寒意。


    我怯怯地，或者说，是刻意带着几分怯意地望向门口。


    娇小的Kelly站在那里，双手抱臂，那张素来不苟言笑的脸上，此刻交织着极其复杂的神色,有难以置信，有幽怨，更深处似乎还翻滚着一丝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怨毒。她死死盯着我，以及我手中那捧扎眼的黄玫瑰，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刺穿我的伪装。


    我下意识地，带着几分连自己都厌恶的心虚，将手中沉甸甸的花束轻轻放回了桌角，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


    Kelly踩着高跟鞋走了进来，步伐带着一种兴师问罪的僵硬。


    她扬起脸，目光像淬了冰的针，声音却刻意压得平稳，反而更显压抑：“袁小姐真是好手腕，好本事！我认识霍生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主动送花给女人。”她特意加重了“第一次”三个字，像是在强调某种专属领地被侵犯的屈辱。


    被人当众如此讥讽戳穿的滋味并不好受，空气仿佛都粘稠了几分。但我早已习惯了在各种目光下伪装。脸上迅速堆起一个讪讪带着几分无辜的笑容，我迎上她的视线，语气轻飘飘地，却带着软钉子：“是吗？那只能证明Kelly你认识他的时间，还是不够长呢。”


    Kelly的脸色瞬间僵硬，像是被我的话狠狠噎住，那双眼睛里冰渣子似的寒意更浓了，几乎要在我脸上剜出洞来。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其刻薄的假笑：“花很漂亮。袁小姐这张脸蛋也确实漂亮。难怪……总有那么多男人，前仆后继地想成为你的裙下之臣。”


    这话里的酸意和恶意几乎要溢出来了。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妈呀，这醋味和敌意实在太冲了。


    于是，我神色淡然地整理了一下桌面，语气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慵懒：“多吗？我倒觉得还好。当然，这种感觉或许Kelly你不太容易体会得到。”


    这句话像是一根点燃的火柴，瞬间扔进了炸药桶。Kelly的面色猛地涨红，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胸膛剧烈起伏着，死死瞪着我。


    我坦然回望着她，眼神里没有挑衅，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平静，继续用陈述事实的语气淡淡道：“霍御和我男朋友陆禹城是世交，我们两家人关系一向很好，他送束花安慰一下受惊的世交女友，不是很正常么？这一点，Kelly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她嘴唇翕动，还想说什么更激烈的话，却被门口传来的几声清脆敲门响打断。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杨占东那张带着几分痞气的脸探了进来，他手里，竟然也捧着一大束花，这次是热烈到几乎灼眼的红玫瑰！


    “杨警官？”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头疼。刚刚才被Kelly讥讽“裙下之臣众多”，这下倒好，又一位男士捧着如此扎眼的花出现，简直是坐实了她的指控。


    果然，一旁的Kelly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却充满鄙夷的冷哼，眼神像刀子一样在我和杨占东之间刮过，随即猛地转身，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清脆又愤怒的声响，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哎？这，这可不是我买的！”杨占东显然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尤其是刚才Kelly那恨不得杀人的眼神。他连忙举起花束，像是捧着个证物般解释道，“我刚到楼下，碰见个送花的小哥，说是要送给‘袁园老师’，我正好要上来找你，就顺便帮你带上来了。”


    不是他？那会是谁？


    我心中疑窦顿生，接过那束红得妖娆的玫瑰。花束中同样插着一张卡片，上面的字迹是打印的，冰冷而毫无个性，只有一句祝福语和落款：


    「从今以后，唯愿健康快乐常伴你左右。」


    落款处，是两个让我心跳瞬间漏掉一拍的字：黑乌木。


    我深吸了一口气。


    这祝福语如此俗套，甚至带着点程式化的敷衍。可不知为何，看着这个名字，一股难以言喻混杂着安心，雀跃乃至一丝隐秘兴奋的情绪，悄然在心底蔓延开来，这次又是他帮助了我。


    我将这两束分量不轻意义各异的花费力地挪到桌子一旁，然后转向杨占东，脸上挤出一个略带尴尬的笑容：“杨sir，你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杨占东双手抄在裤兜里，姿态看似放松，眼神却在我脸上和那两束花之间快速扫过，带着他职业性的探究。他咧嘴一笑，露出标志性带着几分痞气的笑容：“我这点皮外伤早没事了。今天过来，主要是想找你聊聊。”


    他的语气轻松，但那眼神深处，显然藏着比闲聊更重要的事情。


    “那我请你喝杯咖啡吧。”


    杨占东大喇喇的点头同意。


    初夏的阳光透过咖啡厅宽大的玻璃窗，慷慨地倾泻而下，在我们身前的木质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光线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包裹着身体，几乎让人产生一种慵懒而宁静的错觉，仿佛能暂时驱散骨髓里残留的鹅弯寒意。窗外，树木郁郁葱葱，叶片是鲜嫩的翠绿，洋溢着蓬勃的生机，与记忆中那个被狂风暴雨和血腥气息笼罩的孤岛，恍如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杨占东坐在我对面，阳光勾勒出他略显硬朗的侧脸轮廓，他端起白色的瓷杯，呷了一口咖啡，动作看似悠闲，眼神里却依旧残留着职业性的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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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放下杯子，声音平稳地抛出一个重磅消息：“后续的现场勘察，在郑家别墅范围，除了王舒元和那个马侦探的尸体，还在后花园一处新翻动过的泥土下，发现了一具已经完全白骨化的尸体。”


    我握着敦实陶瓷杯的手猛地一紧，指尖微微发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猝然攥住。“是谁？”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压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尽管心里已有一个模糊而可怕的猜测。


    杨占东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平静：“你可以猜猜看这具尸体是谁？”


    我深吸了一口气，那暖洋洋的空气此刻吸入肺中却显得有些滞涩。脑海中迅速闪过郑秀那癫狂的指控、郑雅绝望的眼神，以及那个萦绕在一切谜团之上的名字。“是郑宥明？”我颤抖问出了这个名字。


    杨占东缓缓地点了点头，确认了我的猜测。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证实，我的心还是猛地向下一沉，仿佛坠入了冰窟。


    一股混杂着恐惧，悲哀和巨大疑惑的寒意沿着脊椎蔓延开来。我下意识地更紧地握住了温热的咖啡杯，试图汲取一点虚假的暖意，心情变得异常沉重。


    “郑秀他一直一口咬定，是霍家的人杀了他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证据吗？”我追问道，声音里带着急切。


    杨占东摇了摇头，神色凝重：“郑秀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他的指控缺乏确凿证据支撑。目前来看，郑宥明究竟死于谁手，还是一个悬而未解的陈年旧案，重案组的同事正在重新梳理线索。目前唯一能确定的，是从骸骨的损伤情况推断，郑宥明是被某种钝器反复击打致死。”


    “难道，难道真的会是霍家的人，垂涎那笔贪污来的巨款，所以杀人夺财？”我感到一阵齿冷，又忍不住追问，“可是，那笔钱呢？数额如此巨大，不可能全是现金，他是怎么转移和隐藏的？”


    杨占东深深地叹了口气，阳光照在他俊朗的脸上，却驱不散那眉宇间的凝重：“是啊，谁也没想到，一次看似普通的孤岛之行，竟然会牵扯出这么多是非，还把这桩沉埋多年的旧案也拖了出来，现在一切都乱成了一团麻。”


    我蹙紧眉头，努力在混乱的线索中寻找可能的突破口：“那现在唯一还活着的知情人，就是那个黄通涛了？你们能联系上他吗？他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我们尝试过了，”杨占东的语气带着几分无奈，“联系了马侦探所属的事务所，对方表示他们也联系不上黄通涛本人。而且，最初委托他们调查的，是一个身份不明的神秘女人。黄通涛在新加坡藏得很深，我们暂时无法触及。至于那个神秘的女人，更是如同蒸发了一般，线索到这里几乎全断了。”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而郑秀和郑雅兄妹，虽然精神状态都不太稳定，但他们的口供在关键点上却出奇地一致，他们都声称父亲郑宥明多年来一直躲藏在家中的地下室里，直到某一天突然被发现倒在血泊中。至于他们父亲贪污来的那笔巨款，两人都坚称从未见过。现在，所有的一切都陷入了僵局，真相仿佛被笼罩在一层浓雾之中。”


    阳光依旧明媚，咖啡厅里弥漫着悠闲的氛围，但我们之间的对话，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每一个未解的谜团，都像隐藏在阳光下的阴影，无声地蔓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