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且慢
作品:《亚父》 费薪扯扯官服衣领,顶着高悬的秋阳,身处光天化日,却没来由冷得哆嗦一下,向身边的同伴文清道:“都说咱们裴大人会管这事,可眼见马上就要到大理寺了。待会儿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那刑部侍郎本就是右相大人同族子侄,都察院更是派了个不能主事的搅浑水,再有右相大人亲临,这三司会审岂不是又要变成一言堂。”
文清一向性情傲岸,虽写得一手好文章,但只做得个七品小官,冷声道:“裴大人就是不现身也没什么。总之裴大人为相三载,就是远离京都南下巡盐的时候,也没见过京城有流窜在外的流民。”
“若是有朝一日裴大人辞官了,我也追随大人而去。”
“这倒不必,你们裴大人举荐你们,可不是要你们做一群窝囊废的。”
这嗓音带几许病弱的沙哑,却教二人不敢轻视。费薪愕然地看向甬道边立着的青年身影,见他头戴乌纱帽、腰佩水苍玉,服黄纹绫袍,威严霸气的九环带和乌皮六合靴也压不住的苍白消瘦,忙道:“沈大人!”
“嗯,”沈有容目如钢刀,刮过二人,似有气无力地应了声,“随本官来。稍后看本官行事,公堂上不得随意开口。”
年未而立便能做至大理寺卿,无论是沈有容出众的断案能力还是他残酷的手段,都叫两个年轻小吏不敢小觑,更遑论因他病弱之躯而违抗他命令,“是,下官谨记。”
那厢紧张,纤云这边又何尝不是。
“娘娘,您都快到外廷了,咱们回吧。若是被前朝的大人们发现,恐怕要弹劾您。”
裴文冕脚步不停,指尖拂过官服玉佩上的垂丝绦,安慰道:“不急,陛下就在前朝。我昨日问过了,陛下准许我今日寻他。”
纤云劝道:“可咱们也不能去前朝……唉,奴婢说不过您。”但纤云也不甚焦灼,左右把守宫门的小黄门看的也不是官服,娘娘铁定出不去,就当陪娘娘散步好了。
可距宫门越近,从一行行列队整齐的铁血侍卫面前穿过,纤云还是心尖发颤。虽不知为什么侍卫们不拦人盘问,但不耽误隐隐的失控感让她惴惴不安。
把守小黄门的太监和侍卫静静伫立着。
远远望见裴文冕的身影,守门太监便迎上来,笑道:“裴大人,您这是要去哪儿?”
纤云眼睁睁看着裴文冕摸出来一枚令牌,不由揉了揉眼。
再睁眼,守门太监已经检查完毕,裴文冕一只脚迈出了宫门,回头道:“纤云姑娘,你泡壶茶,在这儿等我。我待会儿还回来。”
纤云如遭雷劈,伸手要唤“娘娘”,见了几个过路的官员迎着裴文冕献殷勤,忙噤了声。
她家娘娘,摇身一变,就成了裴丞相了?
纤云眼前一黑,险些倒下,被高回乐扶起,忙抓住他衣袖,急道:“娘娘她出去了!”
“冒昧了,”高回乐抽出衣袖,往外看一眼,道,“姑娘看错了,我不曾见到娘娘的身影。”
纤云快晕了,想了想,还是咬牙回去找赵公公。
巨鹿郡司马陆允自从前天下狱,至今已有两日了。
黑漆漆的牢狱,透不了多少光。陆允从快马加鞭百里报案的一腔孤勇,到双目昏暗不抱希望,只用了这两日功夫。
狱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牢门锁链响动,狱卒推搡道:“起来起来,审你呢。”
陆允眸中泛起寒意。
若不成,他只能应了义兄的法子。
右相姓刘,单名一个廉字,出身百乐郡大族刘氏,族中许多子弟在朝为官。
轻摇羽扇踏进正厅,察觉到凝滞的氛围,右相微微嗤笑一声,抬眸望向主位右手边的沈有容,不见那个清癯的身影,“今日不巧呐,文冕不在,老夫一人着实孤单。”
沈有容掩唇轻咳一声,“丞相大人说笑了,裴大人病好了,自然会来的。”他笑得颇有几分刻薄,配上鬼魅一般有气无力的嗓音,更是令人心寒,“届时您就不会孤单了。”
右相但笑不语,摇着扇子,悠悠然在主位上落座,觑一眼身旁并排放着的空圈椅。
都察院的林大人见势不妙,擦擦额汗,“丞相大人、沈大人,到点了,我们开审?”
右相颔首。
林大人挥手,“带犯人来。”
陆允带到,重枷锁身,沉沉地站在堂下。
“大胆,为何不跪!”
沈有容道:“朝廷有律例,官员未定罪前,依旧以官身对待。林大人,好生审案吧。”
林大人讪讪点头,转向陆允,“我且问你,何处人士,家中如何?”
陆允哼道:“巨鹿郡。家中只我一人做官,正乃郡司马是也。”
林大人松了口气,“哦,这么说,你从州郡跑来京兆尹告案,也是你自己的主意咯?”如今,林大人看着陆允刁蛮的姿态,也不觉得难受了。只要这人在朝中无靠山,他就什么都不怕。
“是。”
惊堂木一拍,威势震天,满堂肃静。
“按例,乡民状诉投于县令,不满者再投于郡守,再不满这才可投于京都。你身为郡民,诉状未上于郡守,径自上京告状,可知罪乎!”
“再者身为司马,掌一郡要职,轻易玩忽职守,弃职而去,又该当何罪!”
陆允挣扎,好几个狱吏压着他颈上沉重枷木,才将他如困兽一般押跪在地上,仰头露出一双气愤的双眸。
“我要状告郡守,把诉状交到他手里,不是寻死是什么!啊——你说啊!”
右相啜了口茶,微笑着看向沈有容,“有容,你可还有问的?”
沈有容以拳抵额,又是一阵嗽声,“您来就好。”
右相道:“既如此,诸位也都看到了,犯官已亲口认罪,且喧哗公堂。可有异议?”
陆允挣起来,又被堵了嘴,目眦欲裂。
文清、费薪二人立在沈有容身后,面色愤愤,谨记着沈有容的叮嘱,攥拳欲言又止。
沈有容接过书办整理好的文书,教几人一一签字画押,复又拿回看了一遍,“既已确认无误,我就送去陛下那儿,恭候陛下圣裁。”
右相笑道:“本官也去。”
怪不得此人一言不发,漠不关心,原来是准备在圣上面前进言。一纸文书,对上一张巧嘴,哪里有可比性。
那他就容不得他独自过去。
“且慢。”
紫袍翩然而至,比嗓音更清越的,是一张略显消瘦的身影。
裴文冕笑道:“本官也来听审。开审不到一刻钟,这就审完了?右相大人,您最近可是苍老得十分厉害,身子越发不中用了。”
沈有容瞥一眼右相怏怏不快的脸色,笑得快意:“裴大人,不要欺负老人家。”
“我病体沉疴,比上右相大人,也是不遑多让,怎么能算欺负,”裴文冕在陆允面前停下脚步,顶着陆允欲啖肉饮血的目光,朝狱卒一抬下巴,“三司会审要让人说话,堵着嘴巴是说不了话的。我手下两个小官不懂,你们也不懂吗?”
“是叫陆允?起来回话吧。”
狱卒相视,缓缓松手退至两侧。
裴文冕撩袍落座,手搭在扶手上,一圈圈转着薄胎瓷盏,并不饮,“右相大人,你脸色不好,不若家去休养,我在这儿审,如何?”
右相态度冷淡,“不劳费心。”
先前他驱逐流民只是一时心中不快,流民恰好撞了上来。如今三司会审,依旧对流民问题抓着不放,为的就是他的面子了。
尤其裴文冕的确很出色,三言两语下来,就将事情问得一清二楚。那陆允何其不逊,对上裴文冕,也渐有几分唯命是从的苗头。
“他不按律例上告,擅离职守。”
裴文冕长眉微挑,“唔,这也有情可原。何况人又不能分身,既已来京上诉,如何在衙门里点卯?”
右相道:“他不按律例上诉。”
裴文冕轻笑一声。人老了,也喜欢发这样的小孩脾气么?但这样的无赖行径,着实管用。
视线扫过下方眼眸微亮的陆允,裴文冕安抚地看他一眼,转向右相,“他虽不按律例上讼,但于情于理都有可宽宥之处。”
右相笑道:“前朝也有这样的旧例,先帝陛下当即将涉案官员下狱。依照故事,此事也该这样处置。”
照故事判案,也是律法体系中尤为重要的一环。
裴文冕笑弯了眼。她很少这样笑,以至于满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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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怔愣了下,只觉辉光四映。
“右相大人,本朝开立三载有余,你口口声声先帝、前朝,不离旧例故事,可是追忆前朝,不满今上?再者你说的那桩旧事,本官也晓得,后来那郡守不是勾结了藩王要反么?这事,本官从前为陛下授课,陛下还作了篇精彩绝伦的策论,要不要本官给你看看?”
右相脸色难看,“本官岂会这样想。”
裴文冕颔首,“那您还有要问的吗?若没有,我就叫书办结案,放他回巨鹿郡。”
右相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着画了押。
裴文冕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虽累,但胸中实在畅快,踱步到了院中。
文清与费薪两个追出来,难掩崇敬激动地望向裴文冕,“大人,您不知道,您不在的这些日子,总有人来挖咱们墙角。您猜挖去多少个?”
裴文冕配合道:“小一半?”
费薪得意地笑,“一个!我们可是认准了大人,认准了陛下!”
裴文冕甚是欣慰,又觉可悲可笑。也不知等他们晓得,她和皇帝是如此的不两立,又该作何抉择?
“好了,这些时日辛苦你二人了。我有些事,正要交代你们。”
二人留意到裴文冕惨白的脸色和愈显消瘦的身形,按下忧愁,肃容听着。
送走这二人,裴文冕摸摸腰间玉佩,寻思着是时候回后宫了,纤云此刻恐怕已急得团团转。
沈有容悄无声息地立在裴文冕身后,苍白俊美的面容上浮起忧色,血一样的红唇张合,“文冕,你这些日子去了哪儿?”
“养病。”
沈有容压下忧愁,嗓音如雾轻淡,只有近处的裴文冕听清了他在说什么,“若用得上我,只管来寻。就是将沈某这条命还于你,沈某也绝无二话。”
裴文冕道:“好不容易做到大理寺卿,不要轻易葬送。你帮我点一点我那两个小吏,我就知足了。”
文清笔杆子厉害,在读书人中颇有盛名,最擅长凝聚舆情人心。小胖子费薪虽过于活泛,但极擅交易,朋友众多,也服众。难得的是,这二人都忠心耿耿。
右相远远就望见两个攀谈的年轻人,冷哼一声,“文冕,你年轻,不知道给自个留后路。今日我好心,权当提醒你。”
裴文冕颔首,“多谢。但裴只此一身,但求生而无憾,死无遗恨,恐怕不能叫您满意了。”
右相摇头,却也不免生出一丝欣赏,“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老夫岂是这般小气的人。告辞。”
“噫!哪里来的赖皮蛇——”
裴文冕偱声望去。陆允被狱卒押着,穿过廊道,要从侧门出去,回了头来笑。
目送他远去,裴文冕道别,“有容,我也该走了。”
和来时在旅途上费力奔波不同,裴文冕一出大理寺,就瞧见了候着的宫女太监,还有一顶奢华的轿子。
“裴大人,陛下召您。”
“嗯。”
进轿,纤云泪眼婆娑,通红着眼低声唤道:“大人。”
裴文冕俯身揩去她泪珠,“我没事,也不会让你有事的。今日多谢了。”
纤云受不住,垂下脑袋,“今日是奴婢告密的。”
裴文冕湿了帕子,递给纤云,“那又如何?若是我有父母亲人在世,我也会如此做。这并不能说明什么,相反,我很欣慰你能保全自己,让我少费一份心。”
如果纤云真如同右相一般,在裴文冕走出黄门时,就该不顾一切撒泼打滚,嚷嚷得裴文冕的身份人尽皆知。
可纤云没有。
而告密,是对生存的渴望,算不得可耻。
裴文冕体会得到,也甘愿承这份情,并不苛求素昧平生之人为她付出生命。
但看纤云一直啜泣着,裴文冕只好又拿回帕子,给她擦去哭花的妆,“这样好看。谢谢你,纤云姑娘。”
纤云破涕为笑,“您也觉得我好看吗?”
“当然。”
蓬莱殿外,禁卫重重。
裴文冕甫一下轿,就察觉到气氛的不同。
朱红宫门洞开,宫人们跪在方砖上,整座大殿静得落针可闻。
赵公公笑着迎上来,“陛下在等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