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行刑

作品:《见春

    晦朔司朔院的官署外,连云栈带人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吴泪与朔院甲处剩下的人正在把暗中查到的有关于岷、屹二王的情报都扔进火盆。


    “吴泪,”连云栈抬高了声音,“你犯了咱晦朔司的规矩,以前还有乔竹心护着你,现在,本官看还有谁能护着你。”


    一个女官有些急:“同知……”


    “甭理她。”吴泪往火盆里扔一摞文件,这些都是她这么长时间费尽心思查到的,如今为了保命,都要付之一炬。


    连云栈的声音越来越大:“吴泪,别挣扎了。你和乔竹心做的事,陛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革职,也是陛下的意思。”


    吴泪用火筷子快速扒拉火盆。甲处的其他女官还焦急地看向门口,窗上已经映出了连云栈的模样。


    虞水、兰见春……现在,乔竹心也死于白云观大火,所有掺和进潼裕案件的人都死于非命,现在晦朔司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而连云栈守在她门边,就等她露头,再一刀砍下她的头颅。


    她身后还有甲处的几个亲信,为了让她们的安危,关于萧回的一切,都不能再坚持下去了。


    “砰——砰——砰——”


    连云栈在撞门。


    木门不堪其重,门闩马上就要被她撞开。吴泪抓起桌上的茶壶,一瓶子浇在了火盆上。“刺啦”一声,火灭了,之后“咚”的一声巨响,连云栈带着人闯进了房间。


    “何白,”连云栈吩咐身后的晦院甲处千户,“搜。”


    何白却说:“同知,陛下旨意,仅是革除吴泪的官职,并未要我们搜朔院甲处,这不合规矩。”


    连云栈反问:“哪来这么多话?”


    何白:“司丞刚刚去世,晦朔司的一举一动都在前朝百官眼中。同知,不可。”


    连云栈侧眼盯着何白,沉默良久。


    吴泪看见她的手摁在腰间的刀上,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连云栈拔刀的前一刻,吴泪说:“搜吧,搜吧。”


    连云栈摁回了刀。走到吴泪面前,说:“陛下知道了你跟乔竹心在查什么,乔竹心的死,你觉得能是意外吗?”


    吴泪咬着牙说:“不是。”


    “陛下最恨背叛。”连云栈说,“而你、乔竹心,都背叛了他。”


    吴泪:“你没有吗?”


    连云栈:“我怕死。”


    “这世上总有东西比生死更重要。”吴泪抬起猩红的眼眸注视连云栈,“我没有背叛老师,老师也没有背叛陛下。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江山百姓……”


    “停。”连云栈打断她,“别在我面前演高风亮节。你,你娘,你老师,都犯了同一个错误,你知道是什么吗?”


    吴泪别开眼,不想听。


    连云栈说:“自以为是。”


    吴泪怒视连云栈。


    连云栈:“自晦朔司成立之初,本官就在这里。时至今日已经过去了二十二年,身边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本官就明白一个道理。”


    吴泪沉默。


    连云栈:“晦朔司就是皇帝的刀而已,刀只需好用、认主,不需要有脑子。”


    吴泪眼圈红红的。


    连云栈说:“拎不清,那就是自取灭亡。”


    吴泪失望地叹息。


    连云栈:“什么公道、天理,都是前朝那帮人的事,我们晦朔司,听话就够了。你还想要怎样?没有家世没有靠山,你还能掀起风浪?别做梦了。”


    吴泪盯着她:“晦朔司就是让你这种人搞得乌烟瘴气。”


    “人得知道自己是谁,”连云栈拍拍她的肩膀,“来生啊,当牛做马都别做人。”


    吴泪低下头,攥紧了拳头。连云栈得意洋洋的模样让她不爽,更让她难受的,是她说的话。


    “祝我高升吧,”连云栈说,“吴泪。”


    —


    “据说,白云观大火,乔司丞恰好在那祈福……没逃出来。”


    “你信吗?”萧沃转眸看向景思娴,目光很冷,“除了陛下自己,谁会信,这是场意外?”


    景思娴望着王府大院中那颗槐树,小声说:“没人会信,但没人敢不信。”


    “我就不该排那出戏。”萧沃冷笑,“乔司丞什么都查到了吧,所以才会被皇帝截杀。白云观……昌宁出生的地方。你说,乔司丞查到了什么,才惹得陛下——迫不及待地要取她性命?”


    景思娴别开了目光:“我不知……”


    “晦朔司没了乔司丞,没了吴泪,没了兰见春,什么都没了。”萧沃抬眼望槐树,“再过三天,赵家也该满门抄斩了。思娴,我赢了,什么都没剩地……赢了。”


    “殿下还有景家。”景思娴安慰他,“不算输。”


    “下一个就是景家。”萧沃眼里没了光。转身向门外走去,他走得很慢,像一具行尸走肉。


    景思娴走上前来:“殿下,你去哪?”


    “我累了。”萧沃连头都不回,一直向府外走去。


    他的心乱得像一团麻,一路都低着头,随便自己去哪,他不知疲倦地从白天走到了晚上,最终到了京畿的孝仁皇后的陵寝。


    母后没有被葬在皇陵。


    而是孤零零地埋在了京畿的荒山中,离皇陵很远很远。其实这样也好,皇帝不愿意见到母后,母后也不愿见到皇帝,这样对谁都好。


    景怡的坟冢在一处僻静的院子里,没有墓碑。坟上种了一颗槐树,如今已然亭亭如盖。景怡的坟旁边便是泠妹的坟冢,泠妹喜欢牡丹,萧沃便在她的冢前种了一大片牡丹,红艳艳的,跟他的妹妹一样可爱。


    萧沃提了一篮纸钱来,他在纸上写了“晦朔司司丞乔竹心收”,在景怡的坟前点燃了一张、又一张。


    火光映亮他的脸,火舌拂过他的腮边,将他的泪化为水汽。萧沃瘫坐在地上,愧疚得牙都快咬碎了。


    萧沃不停地往火盆里扔纸钱,看那些纸变成旺火,最后变成一摊纸灰,他心里的不甘就越发汹涌。


    他没想到乔竹心会因此而死。


    他写那出狸猫换太子,告诉了吴泪她们萧回的身世有疑,但他没想到乔竹心动作快到这几天中就挖出来了真相。


    萧沃抱住了脑袋,他太蠢了。


    一出狸猫换太子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自然也会传到皇帝耳朵里。原本只是用来离间皇帝与陈昀的东西,却成了乔竹心的催命符。解救自己离开宗正寺的恩人,如今却因为自己而死……


    萧沃双臂环住膝盖,郁闷地把脑袋藏进臂弯里,像一只蜷起来的刺猬。


    他睡着了,想就在这躲着,藏在母亲的坟边,直到天荒地老。


    —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推醒了他。


    “岷王殿下?岷王殿下?”汪琢弯腰拍萧沃的肩膀。


    萧沃再睁眼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您怎么在这睡着了?倒春寒,别着了病。”汪琢心疼地说,“过会奴才就让太医过来给您瞧瞧病,开些驱寒的汤药。”


    萧沃抹抹乱七八糟的脸,懵懵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您怎么来了?”


    汪琢立马严肃起来,从袖中取出皇帝手谕,念道:“晦朔司兰见春以下犯上,当处以极刑。朕念其身世凄惨,保其全尸,三日后赐鸩酒,由岷王萧沃行刑。”


    这消息犹如一道晴天霹雳,霎时劈醒了萧沃这个梦中人。


    萧沃支起身子,难以置信地望着汪琢:“您是说,要我——去亲手……杀了她吗?”


    汪琢把手谕递给萧沃:“这都是陛下的旨意。”


    “要我——去杀了她吗?!”萧沃双手抓住汪琢的脚踝,恳切道,“汪公公,我求您了,您替我劝劝父皇,我不要……我不要……”


    “大殿下!您这不是折煞奴才吗?!”汪琢吓得脸更白了,赶紧把他搀起来,可萧沃力气太大了,汪琢奈何不了他。


    “为什么!”萧沃趴在地上,声嘶力竭,“为什么!”


    汪琢怕道:“这都是陛下的旨意呀!殿下,老奴怎么劝得了!”


    “为什么要让我……”萧沃抬起头,血红血红的眼睛盯着那可憎的旨意,愤懑地说,“您明明知道,她是……她是我——”


    萧沃的舌头像打了结,四肢百骸都开始疼,尤其背上的箭伤,钻心地疼。


    她是我爱的人啊。


    为何要我亲手杀了她?为何要我亲手看自己喜欢的人去死?为何一定要毁掉我这条烂命里唯一美好的东西?


    “父皇啊,父皇,求您放过我吧……”萧沃冲那份手谕不停地磕头,磕得头破血流,磕得脑袋嗡嗡,“放过我放过我放过我……”


    “殿下!”汪琢也跪下来,把手谕塞到了萧沃手中,低声地叮嘱他,“旨意一下,木已成舟。殿下,无论您怎么求,都是一个结果。千万别失了身份。”


    “我什么身份?汪公公,我什么都没了。”萧沃咬牙切齿地说,“父皇要我去杀她,倒不如直接杀了我来得痛快。”


    “殿下,你傻啊!”汪琢扶着他肩膀,“如今二殿下、赵家都倒了,皇储之位于您而言,如探囊取物。若您再与陛下作对,那便是把到手的储位扔出去了!”


    萧沃求饶道:“我真的下不去手……”


    汪琢:“殿下,别让陛下对您失望。”


    萧沃僵在那。


    “这是陛下的意思。”汪琢苦口婆心道,“今天奴才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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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是陛下要奴才告诉殿下的。”


    萧沃口型说:“不要……”


    “您想想孝仁皇后,想想靖国公。”汪琢小声说,“您说不要,对得起他们吗?”


    萧沃垂下头,他的心不停地往下滴血。


    汪琢说:“陛下对您寄予厚望。”


    萧沃攥着那份手谕,头重重地砸下去,血浸透了鹅卵石,沾了汪琢一身。他又直起身,又往下磕头。


    “哎呦,殿下!”汪琢扶起他,“您这不是赌气吗?”


    汪琢给左右使眼色,示意将萧沃抬到屋里去。萧沃也放弃了挣扎,被他们像死狗一样拖来拖去。


    他恨自己为何没死在宗正寺。


    —


    春分日,天牢内,兰见春已经沐浴更衣完,盘坐在稻草上,等待着死亡到来的时刻。


    昨天,她听了一整天的哭声。狱卒说,那是赵家人的哭声。赵鹤犯下滔天罪行,腰斩处死;赵家十五岁以上的男丁处斩,其余男子与女眷全部流放岭南。


    昨天是赵鹤的死期,今夜过后,便是自己的死期。


    兰见春抬眼望着灰蒙蒙的月光,心却异常的平静。没有遗憾,没有不甘,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恰恰相反,她心里空落落的。


    身后响起拖沓的脚步声,她闻声回头,看见萧沃身后跟着两个刑部的官,还有一个端了一只托盘,盘中只有一杯酒。


    兰见春的心紧张得快速跳动,她没想到这一刻到的这么快,也没想到来送她走的是萧沃。她站起来,却失魂落魄的。


    萧沃穿了一身白衣,又是为谁带孝呢?


    一个人上来把牢门锁打开。萧沃冷道:“把酒给我,你们都退下吧。”


    那两个官员面面相觑。


    “你们觉得本王会抗旨吗?”萧沃侧眼盯着他们,“还要在这看着吗?”


    那两人连忙说:“臣等告退。”


    萧沃杵在原地,待他们走远后,才慢慢地挪到了兰见春的牢门前。他与兰见春遥相望,无语凝噎。


    萧沃一低头,眼眶里的泪水洒在了衣襟上,右手的毒酒杯中,还有左手的食盒上。


    兰见春抿抿干燥的嘴唇:“殿下。”


    女人温柔的声音划破了死一样的静,萧沃深吸一口气,昂起头试图让眼泪倒流。他故作轻松地舒了口气,扯出一个苦笑来。


    兰见春也冲他笑,说:“我好幸运,还能再见到殿下。”


    萧沃敛眸,眼泪又往下滴,泪珠映着月光,像钻石。他把食盒和毒酒放在了牢房的小方桌上,沉默地掀开了食盒盖子,油泼辣子的辛辣香气撞进两个人的鼻腔。


    “吃饭。”萧沃端出来两碗面条,分别摆上筷子。


    “好。”兰见春坐在他对面,一手捧起碗,一手攥着筷子。她夹起裤袋宽的面条,直往嘴里塞。


    对面的萧沃则双手撑着桌子,整个脸都埋进碗里,一边吃,一边哽咽。


    一碗油泼辣子面,从他们的相识,吃到相知,最后相离时,依然是这碗面。


    还记得他们第一次吃面时,兰见春狼吞虎咽;而今换了情形,咽不下去的倒成了兰见春。


    面条在她口中反反复复,她就是咽不下去。


    很快,萧沃的碗就见了底。他用帕子擦去嘴边的油,盯着兰见春腿上的面,失意道:“很难吃吗?”


    兰见春摇头。


    “吃吧,我做的。”萧沃把头扭向一边,“我第一次做饭,给个面子。”


    “我怕吃完,就到点了。”兰见春歉疚地说。


    “那你后悔吗?”萧沃始终望着铁窗外的月亮。


    “后悔,”兰见春咬了一口面条,嚼了很久才咽下去,说,“也不后悔。”


    萧沃沉默。


    “我终于把欠我家人的,都还上了。”兰见春抿紧嘴唇,好半晌之后才说,“到了那边,跟所有人,都能有个交代。”


    萧沃转头看向她,小声问:“那你欠我的呢?”


    兰见春头低得快掉碗里了,嗫嚅道:“来生,我当牛做马,也要还殿下的恩情。”


    “我不要来生。”萧沃心疼得快炸了。


    “对不起。”她说,“可我只剩来生了。”


    “我恨你。”萧沃捂住脑袋说。


    “好。”


    萧沃不甘心地又说:“我会恨你,一辈子。”


    兰见春把碗放在了桌上,她深深地望着萧沃,如释重负地说:“好。”


    “兰见春,”萧沃望着她的琥珀色眼睛,“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吗?”


    兰见春想了很久,对着他期待的眼神,撒不了谎。


    “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