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认错

作品:《见春

    丑时,外面是一片黑漆漆。


    怀里的人动弹一下,兰见春猛地惊醒,使劲晃动萧沃,问:“殿下!殿下!醒醒!”


    屋里黑漆漆的,萧沃什么都看不见,但他闻见了一股味道——好闻,但谈不上香,却能让人心里踏实——像躺在了肥沃的土地上、闻着麦子香那样踏实。


    他握住了兰见春的手:“我答应你……好好活着。”


    兰见春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地闭上了眼。


    他摇摇她的拇指:“我饿了。”


    兰见春把粥碗扒拉到自己身前,手指触到碗底,失望地说:“粥都凉了。”


    “没关系。”


    兰见春便把碗端在他跟前,一勺一勺地喂他喝。


    蔬菜粥凉了也有股鲜甜。萧沃绝食了这么多天,刚才又中了箭,喝点冷的心里也觉得好受。


    “好喝。”萧沃抬头看兰见春,眼里有些光了,期待地问,“是你做的吗?”


    兰见春答:“是。”


    萧沃心满意足地说:“我好喜欢。”


    兰见春从食盒里拿出一盘蒸饺:“莲花白馅的,殿下还吃吗?”


    萧沃张开嘴,等着她投喂,兰见春给他塞了一个。


    兰见春又给萧沃续了一个饺子:“殿下挨了板子,又被关在了这种地方……吃的饭有毒,还要提防有人刺杀,陛下竟一点都不心疼。”


    萧沃把嘴里的饺子吃完才说:“都是我自找的。原以为逼一逼他,他就能跟我服软。现在看来是我错了,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儿子。”


    兰见春满眼心疼。


    “我母后薨逝后,阖宫上下都以长春宫马首是瞻,我免不了要吃些苦头。长春宫封后之后,老二也成了嫡子,我的日子比以往更艰难。”萧沃叹息,“这样的日子,我早就习惯了。”


    兰见春替他打抱不平:“新皇后也是个蛇蝎心肠。我们那有继母对继子不好的,都是要把粮食留给亲孩子。可你不一样,不用担心粮食不够吃,对你好一点又不会掉了她的肉!”


    萧沃直摇头,反倒坦坦荡荡地说:“普通人家有粮食要分,天家有皇位要争。陈昀对我狠,全都是为了她儿子。我理解她,也不恨她。”


    萧沃咬着后槽牙,他脸上很少出现这种阴鸷、愤懑的神情:“我恨那个人……”


    萧沃没有把他的苦水都倒给兰见春,但她能感觉到萧沃铺天盖地的恨意,像梭梭树的根一样,深深地扎进他的皮肉,他的魂魄里。


    兰见春把最后一个饺子塞进他嘴里:“辛苦了。”


    萧沃把脸蛋靠在她掌心里,心里暖呼呼的。他看着爬满青苔的墙面,说:“关关难过关关过。”


    兰见春点头:“嗯。”


    萧沃感激地说:“谢谢你。”


    兰见春:“嗯?”


    “真好吃。”


    萧沃平静地望着远处,大概是这几天让他彻底认清了皇帝和萧回,他不会对所谓的“家人”抱有幻想了,如有来日,他们便是与自己势不两立的敌人。


    “我会给陛下认错的。”萧沃无奈地笑,“今天我就写悔过书。我躲过了两次刺杀,我肯定躲不过第三次,我扛不下去了……”


    兰见春使劲点头:“认错是对的。”


    萧沃咬紧后槽牙:“但我不甘心……”


    “保命要紧。”兰见春说,“殿下不能轻易折在这里,您还有大事没做呢。”


    萧沃无奈地泄了口气:“我没机会了。”


    “殿下,不能说这种丧气话。”兰见春说,“您认个错,陛下会原谅您。您一定要保重好身体,不光潼裕,天下还有千千万万的百姓等着殿下呢。”


    萧沃皱着眉头,心里难受,想说又说不出。


    兰见春嗫嚅道:“我也……等着殿下。”


    萧沃望着她。


    “殿下是我在上京,不,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兰见春哽咽了,她想说萧沃是她唯一的朋友,但又觉得自己身份低贱,怎么能与萧沃这种天潢贵胄做朋友呢?


    于是她想了很久,都没有一个好词来形容她与萧沃的关系。


    萧沃问:“唯一的……什么?”


    兰见春摇头:“我不知道。”


    “那就……”萧沃主动握住她的手,“是同袍,是——软肋。”


    软肋。


    是的。


    ——我本不会低头,准备用死换解脱,用死来惩罚我那昏庸残忍的父亲,但看见你的眼泪,我就想活下去,我不想你流泪。


    “嗯。”她点头。


    萧沃笑了:“我一定好好活着。”


    月亮静悄悄,东方既白。


    “殿下,我有一个问题。”


    “你问。”


    “为什么去潼裕?”


    她问出了她心中最关心的问题。她到现在都不理解萧沃一个皇子,为何到潼裕,又为何来到了潼裕的最北端羌榆县。在她的认知里,羌榆,甚至是一整个潼裕,若非皇帝派遣,是不可能有皇子愿意来的。


    萧沃迟疑片刻,说:“是舅父让我去的。”


    兰见春:“殿下话只说了一半。”


    萧沃故意咳嗽两声,果然,敷衍不了她:“其实是——”


    “殿下不方便说,就不用说了。”兰见春轻声说,“殿下不要因我而为难。”


    萧沃想了想,抱歉地说:“上京城里的弯弯绕绕实在烧脑子,说给你听,也只是徒增烦恼。等到这一切都结束,你自然就明白我为何去潼裕了。”


    “还有……”兰见春看着他的眼睛,本来她想把何瑞生信中的那个标记给他,转念一想,或许时机未到,“没事了。”


    萧沃好奇地说:“你这可是少说了大半句话。”


    “我还有件东西给你。”兰见春把头扭向一边,“……我丈夫的遗物。”


    萧沃一听差点要坐起来了:“什么?”


    “等你平平安安地离开宗正寺再说。”兰见春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萧沃信誓旦旦地说:“我明天就从这出去。”


    “少吹牛了。”兰见春看一眼外面的天色,说,“天亮了,我该走了。”


    萧沃不回答,抓着她的手松开了些。


    “你一定要跟陛下认错。”


    “嗯。”


    “好好吃饭,好好养伤。”


    “嗯。”


    “谢谢你。”


    “我也一样。”


    兰见春凝望萧沃明亮的眼眸,转身潜入了无尽的夜晚与浓雾中。


    萧沃瞪了很久的门,才缓过神来。他将右手扣在自己的心上,能清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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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觉到心跳。好贱的一条命,就这样又活过来了。


    他扶着墙一点点地支起上半身,残月与朝阳的光一起透过窗,落在了他身上。他垂眸,眼泪似白水晶珠子颗颗往下落。他摊开了手,捧了一把月光,连同指尖残留的她的气息,一同泼在自己脸上。


    他很想活下去。


    或许在自己为她挡箭的时候,或许在她把自己揽在怀里的时候,或许是在她拥抱自己的伤疤时,又或许是在自己回过魂、睁开眼见到她的时候,萧沃就不想死了。


    她身上的味道是原始的,是淳朴的,是让人心里踏实的,如静水流深,如沃野无垠。


    萧沃双手撑地,抓到了一边的拐杖,他咬牙站起来,一点点地挪到了书桌边。他撑着桌面,往砚台里倒了一点水,抓着墨块使劲研墨,好半天才弄出来一点墨汁。他舔了舔毛笔,蘸墨、落笔。


    “父皇”、“知错”几个字他写了不知多少次,一边干呕一边写,眼泪晕脏了他的信。


    自母后去世后,这是萧沃第一次跟皇帝低头。他不是认输了,而是他想活着。


    很想再见到她。


    眷恋她身上的味道,眷恋她怀抱的柔软,眷恋她掌心的温暖。


    他的认罪书写的潦草,写错了就划掉继续写,洋洋洒洒给皇帝认了五张纸的罪,写完天都亮了。


    萧沃累得倒在地上,他的认罪书像白色裹尸布一样飘落下来,盖住了他的脸。有过纸张的缝隙,他望着腐朽的房梁,憧憬地笑了,眼泪满面。


    活着。


    为了我们。


    我一定好好地活着。


    汪琢风风火火地来了宗正寺,萧沃离老远看,确认他手里是拿着圣旨的。等他站在了屋外头,看见萧沃这幅模样,赶紧把圣旨塞回了袖子里。


    “大殿下!”汪琢匆匆冲进屋子,看见萧沃写的是什么东西,暗暗松了口气,眼泪说来就来,“您受伤了?!箭伤?您遇刺了?!太医!传太医!”


    萧沃随手拿起两页认罪书递给汪琢,哽咽道:“儿臣错了……”


    汪琢点头,欣慰地说:“殿下明白就好……明白就好……”


    “父皇!父皇他——”萧沃抓住汪琢的手,哭着问,“还好吗?身体可还康健?”


    “陛下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汪琢擦擦眼角的泪,“但奴才相信,陛下看了殿下的信,会好起来的。”


    “都是因为我……”萧沃哭道,“我一时钻了牛角尖,不明白父皇的良苦用心。公公,求您转告父皇,儿臣知错了,求父皇放了儿臣……”


    汪琢使劲点头:“奴才一定禀告陛下。”


    “这些天多亏了汪公公,要不是您让太医一直在宗正寺守着,恐怕我早就——”萧沃垂下头,“公公于我有恩,无以为报啊。”


    汪琢摇头:“这都是陛下的意思。殿下,陛下心里还是有您的。”


    “我因母后的事与父皇反目,如今想来,到底是父皇宽宏,容忍了我这么多年。”萧沃双手抓住汪琢,“公公!求您回宫,一定要告诉父皇,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汪琢说:“殿下!不哭!奴才现在就回宫禀告陛下,这就去!”


    萧沃往外推他:“快些,快些!”


    萧沃瘫倒在地,倒在了一屋中唯一一方暖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