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7月22日，林夏离开离开水稻生产队，走出河昌县，和陈挺一起踏上江州的火车。


    火车是林夏坐的最多的公共交通工具。


    前世大学她每次从学校回福利院都是乘坐火车。


    干净、明亮、速度稳。


    前世的火车相较于其他交通工具来说缓慢了些，但是比眼下乘坐的火车迅速迅疾几十倍。


    “累的话闭上眼睛歇歇，火车要坐两天两夜，需要什么告诉我。”陈挺把行李塞在座位下边，抬头对靠窗坐的林夏说。


    低沉的关照声唤回林夏飘散的思绪，她肩膀依靠在玻璃窗上，偏头看向声音来处，点头说好。


    火车上纷纷攘攘，过道上都站满人群。


    确切来说，过道上不仅有人。


    还有扑腾的羽毛胡乱翻飞的鸡鸭活物。


    火车内部沸反盈天，人声中夹杂鸡鸭鸣叫，斥满自由的味道。


    林夏头一回乘坐如此热闹的火车，她不再过多注意车外低矮破败的房屋，视线更多聚焦车内。


    长路漫漫，又没有其他娱乐消遣方式。


    火车上认识的不认识的相互交谈，俨然一个热热闹闹的村头信息交换中心。


    东家男主人和村里寡妇勾搭上了。


    西家女儿嫁去城里享福被嫌弃娘家在农村，吵着闹着要杜绝关系。


    南边儿子不能生育跪求前妻回头。


    北边婆婆狠毒搓磨儿媳妇，大冬天挺着肚子用凉水洗全家衣服。


    ……


    好不热闹。


    林夏第一次感受这般欢跃的氛围，她从没聚在一起和人议论过八卦。


    她肩膀逐渐放松，身体后仰，倚在靠背上。


    离开水稻生产队，陈挺在身边，连续没睡过好觉的林夏眼皮逐渐沉重，在喧闹的火车上，她成了唯一安眠的人。


    陈挺给林夏调整个姿势，避免窗外阳光直.射她脸庞。


    “同志，这是你对象吧？”


    陈挺抬头，目光停在对面脸上写满好奇提问的老人身上。


    他简短回答说对，不欲与之过多交谈。


    说多了有吵醒林夏的风险，小姑娘眼底的疲惫和困乏他看得见。


    再者，对面老人刚才的战绩他可都听到一清二楚。


    村子里东家长西家短都让她讲了个遍，中间不乏添油加醋的夸张手法。


    陈挺不会让身边的小姑娘成为舆论中心，无论是否相识，是否会传入他们耳朵里，他都不会让小姑娘背负这些。


    对面唾沫横飞的大妈还要开口，陈挺双手环抱，身体后靠，闭眼假寐。


    拒绝交流的态度十分明显。


    令陈挺没想到的是，他都做到了这种地步，对面穿黑灰色衣服的大妈还是不放过他。


    对面大妈叫胡兰花，她和过道上的人又闲扯许久。


    久到蚊子叮在男人古铜色的皮肤上肚子红涨、男人仍然无动于衷的时候，她确定对方熟睡。


    胡兰花眉梢微挑，眼角皱纹随之抖动，她面上笑容得意。


    ——小样儿，军人怎么了，十里八村的八卦就没有她不能说的。


    换句话说，苍蝇打她面前飞过，都会被她蛐蛐下来一条腿。


    就没有他掌握不住的消息。


    蛐蛐了一路，胡兰花对旁边几个知心蛐友投去视线。


    相互读懂对方眼底的八卦光芒。


    她率先挑起来话头，压低声音：“现在年轻人就是不如咱们那时候，晚上不知道捣鼓啥，白天刚坐上车一个两个就开始睡觉。”


    还不等蛐友们回复她开启新一轮交谈，就见对面被她蛐蛐的男同志屈起的长腿前伸，转动身体从侧身朝她变成正面对向她。


    胡兰香心头“咯噔一下”，打了个寒噤，似是被人掐住命脉般，一言不发。


    其他蛐友同样战战兢兢，看天看地看空气。


    对面可是军人，被抓包举报她就惹上大麻烦了。


    八卦而已，她们可不想给自己惹上烦恼。


    良久，陈挺听不见几人蛐蛐聒噪的声音，才继续保持姿势闭目养神。


    在陌生的环境，身边环绕陌生的人群，他怎么都不会大大咧咧睡觉，不过是借故躲避对面大妈的八卦。


    谁曾想，他都装睡了对面大妈还不放过他，非要编排他们一两句，他只好吓唬吓唬止住八卦的声音。


    尴尬低沉的氛围持续到大妈们下车后才被打破，林夏也被声音吵醒。


    “你们是要去往哪里？”


    兴奋激昂的年轻女声在林夏正对面响起来，她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对面好瞧热闹的大爷大妈们已经不见人影，好些个胸带红花、穿衬衫和改良军装的青年。


    “我要去往南海向阳公社红星生产大队。”


    “诶，那咱俩是一样的，我也是去红星生产队的。”


    “我去江州七里河公社王家湾生产队，有没有一起的？”


    ……


    林夏听了七嘴八舌的回复声音。


    只有江州她熟悉，其他的地方一无所知。


    江州是他们前往的目的地。


    “醒了，喝点水。”陈挺拧开水壶递过去，又打开铝制饭盒，问：“来个包子？”


    林夏喝两口水，垂眸看向饭盒中白嫩的肉包子，皮包馅儿大，用料十足。


    她摇摇头，上火车前已经吃了两个包子了，不饿。


    火车上乱糟糟的，空气中裹挟着一股难闻的燃煤味道，暂时吃不下。


    陈挺拧上水壶，从善如流盖起饭盒，重新装回身上斜挎的包里。


    一路上需要的吃食装在斜挎包里，座椅下方的行李袋不适合打开露出，里边的东西多，不能大大咧咧暴露在人群中，容易招贼惦记。


    陈挺很是知道火车上扒手多，回来路上他就抓了五个交给乘警。


    每个火车站都会有专门的扒手团队，也有反扒大队，小偷多到抓不完。


    身上的军装会对小偷有一定震慑作用，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选择当小偷成为扒手，为的就是富贵险中求，陈挺不赌那些情况一定不会发生，他要做的是顺顺利利带着小姑娘到江州。


    希望他们一路顺风。


    当下能乘坐火车出行的，不是包子都买不起的主，陈挺不担心自己的包子会招人惦记，三两包子而已，看看他的军装扒手都不会出手。


    林夏喝过水，她再次倚靠在窗边，不过这次视线从窗外转向车窗内。


    她目光平静，安然注视火车内发生的一切，安静听五湖四海的方言声音，努力汲取这个年代中的特色，让自己更加融入时代。


    林夏和陈挺两人一个安静一个警惕，不曾引起他人注意。


    对面聚集的知青们可不是这样，他们高谈阔论，谈人生，谈理想，谈农民需要他们的援助。


    越是有目光落在他们身上，越是骄傲。


    其中最为显著的是和林夏一同前往江州的女知青。


    林夏暗暗打量江州女知青，她声音越发响亮，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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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出纸笔记下了其他知青的地址，相互商量到知青宿舍后，稳定下来彼此通信，到那时在信中交换名字。


    江州女知青性格豪爽，大大方方打开随身背包找纸笔，交换写下信息后，她又从身后的包里拿出一大瓶黄桃罐头。


    她动作幅度太大，林夏将她包里边的麦乳精、桃酥和奶糖看得一清二楚。


    好家伙！


    林夏心中感叹，不是她故意要看，实在是对面女知青没有任何安全意识，不止是她，周围人群都看到了，还有人发出惊呼声。


    “麦乳精、桃酥、奶糖和黄桃罐头，天呐，我过年都不一定能全部见到的东西，你都拿上了，你家里人对你可真好。”有知青高呼，还一一念出来看到的东西。


    林夏眉心微皱，盯着高呼出声音穿着灰色旧衣的女知青，她直觉这人不对劲。


    话语里再怎么表现出羡慕，眼底还是闪烁着不屑与冷淡，隐隐有嫉妒藏在深处。


    明显的嫉妒心肠，不然不回扬声念出看到的财富。


    偏偏对方体会不到，林夏听到江州女知青含羞又骄傲的声音说：“嘿嘿，我是家里老小，上边三个哥哥，就我一个闺女，偏疼了一些，我要下乡不多给点儿怎么行。”


    林夏确信江州女知青太过单纯，不知道家里人怎么会让她下乡的。


    下一瞬，有人问出了林夏的疑惑。


    “那你怎么下乡的？”一个男知青好奇说。


    “下乡是我主动报名的，知识青年就要到农村去。”江州女知青说着，她拧了拧黄桃罐头盖子，拧不开，她要把黄桃罐头分给新认识的朋友吃。


    有男知青主动伸手帮忙拧开。


    江州女知青动作洒脱，举着玻璃瓶让大家品尝一个。


    让了一圈知青，最后林夏看着玻璃瓶递到了她和陈挺的面前，“刚好还剩下一个，你们是夫妻吧？你们俩吃一个，我大哥也是当兵的，就在江州，军民一家亲，别跟我客气。”


    玻璃瓶陡然出现在身边，林夏不曾想她们之间并无任何沟通，也会大方到让自己品尝黄桃罐头这种精细东西，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在火车上更是不能吃陌生人递来的食物，林夏微笑摇头，回绝道：“我和他正在处对象，马上要领证了。同志，谢谢你，你吃吧。”


    没想到会有人拒绝黄桃罐头，江州女知青稍稍一愣，随后皱眉再次让道：“咱们坐在同一车次上，都是缘分。别跟我客气，大大方方的。”


    林夏脸上仍是温和的笑，继续摇头：“不用了，同志，我从小就黄桃过敏，实在是吃不得。”


    “这样啊，那好吧。”江州女知青得意转手，准备让军人单独吃一个。


    她就说怎么会有人拒绝黄桃罐头，身材瘦弱单薄的女同志白长一张好看的脸，居然会对黄桃过敏，真是没有福气。


    对方把玻璃瓶朝向陈挺的时候，他说：“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陈挺面容严肃，眼神中透露寒意，拒绝的意味明显。


    江州女知青不敢再让，接连被拒绝，面子上过不去。


    旁边吃了黄桃罐头的女知青替她挽尊说：“正好剩下的你留着吃，你大方为我们着想，不能自己什么都不要，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好的人。”


    得到了夸奖，江州女知青脸上表情好了些，看向林夏的眼神中带着怜悯。


    林夏没注意落在身上怜悯的眼神，她心里想的却是另外的事情。


    三个哥哥、下乡江州、大哥当兵，这些信息组合在一起，她总觉得……像是在哪里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