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千灯照夜(三)

作品:《请不要再进啦

    夜色渐浓,绥宁县衙后院里的一丛芭蕉上已起了露。


    崔述自房内出来,见着已在一旁候了半刻的郭成礼,客气道:“郭知县怎来了也不遣人通传?白白站这般久。”


    “怕崔相尚在休憩,不敢惊扰,浅候片刻而已,不劳崔相挂心。”


    崔述笑笑,话锋一转:“方才的案子查得如何了?”


    “已在追查当日涉案短兵。”郭成礼拱手,“但当日现场人员混乱,不可能全数羁押,时日已久,恐怕较难再找着凶器。”


    “好。不急,郭知县慢慢查吧。”崔述未多加指示,只道,“初来乍到,晚间我自去城内逛逛,郭知县身上担子还重,先忙正事吧,不必随行。”


    郭成礼只好住脚,唤来役吏带崔述前往城中最顶尖的酒楼:“宴已备好,崔相自去慢享。”


    待崔述带随从走远,郭成礼才极轻地啐了口:“还当是个铁面钦差,不想仍是沽名钓誉之徒。”


    绥宁县县城地界并不算大,县衙离酒楼不到一里地,崔述并未乘车,与奉和沿明仪街一路慢行至酒楼,待包间门关闭后,束关蹭地从窗户里跃进来,管奉和要水喝。


    “是有多急?路上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了?”虽已入夜,天仍燥热得厉害,奉和边揶揄边替他掺了一杯凉茶。


    束关一口饮尽,又自行再斟一杯饮完,才道:“先有山匪之患,后又横生此劫,这绥宁县百姓还真是不易。”


    奉和点头表示赞同。


    束关细禀道:“当日百姓闹事的原因已差不多摸清。今春南边雨水一反常态的少,这绥宁县地势虽为山间洼地,但两河皆在上游开阳县相汇,宜令河远远绕城而过,难解近渴。况春日一旱,开阳县将上游水一截,下游水愈发不足,自然就更难了。”


    崔述“嗯”了一声:“这些先前知州的奏报已写明了。”


    “查实无误,知州不曾乱报以脱责。”束关接道,“但此次旱情并非极端严重,按理不至损失如此惨重,致颗粒无收,令百姓要群起围攻县衙的地步。”


    “别卖关子了。”奉和在他头上一拍。


    束关侧头躲开,径自接道:“查到些蹊跷,去岁末,绥宁县来了几个外地富商,以绥宁稻种产量高质优为由,高价收购,百姓们将手头的稻种都卖掉换钱,过了个还算富足的冬。”


    “春耕前,这帮外地商贩再度返回,低价贱卖谷种,本地商户所售谷种与之一比,价高不少,百姓皆买外来谷种耕种。本地富商因失利,还曾雇泼皮上门打砸,当时闹得挺大,那外地商贩报了案,郭成礼在这绥宁城中办事,恐也受这些乡绅不少辖制,草草调解了事,不曾追究,城中不少百姓都知晓此事。”


    崔述呷了口茶,凝神思索道:“稻种有问题?”


    “时日已久,又是外地商贩,早已不知去向,自是查不出始末,不知是否和今春百姓受灾惨重有关联。只是觉得此事蹊跷,故向郎君细禀。”


    “何处来的外地商贩?”


    “听百姓的意思,应有西边儿口音。”


    崔述颔首,又听他隐含怒气地道:“还有一事,郭成礼这狗贼,实是人面兽心。”


    束关扫了一眼桌上的八簋佳肴,恨恨咬牙:“倒富得流油,还有闲钱款待上司。可绥宁县百姓是真穷到无米下锅,这狗杂碎竟敢私立名目,乱收所谓役钱。绥宁百姓竟年交三税,夏日要再被盘剥一次役钱,甚于春秋之税。”


    难得见束关情绪如此外显,奉和愣愣地看着他。


    “单独征收役钱?”崔述发问。


    束关肯定道:“虽暂且还未收过,但当日春旱,百姓本就受灾,官府还声称今年六月要征这所谓役钱,定额还相当之高。


    “本就是青黄不接时节,又兼今年春耕受灾,若当真足额缴纳此赋,寻常百姓家中必然颗粒无存,一直至明年秋收时节都将食不果腹,必致饿殍遍野。故有人振臂一呼,百姓才会铤而走险,随其闹事。”


    “有实证么?”


    “若要口供倒多,百姓口口相传,应是确有其事,县衙役吏当日定也参与,审讯应该可得。只是据百姓所言,当日似乎未曾见过文书布告,况且时日已久,闹出这般大的事来,即便真有凭证,这郭成礼定也早就销毁了,要获物证办成铁案,恐怕有些难度。”束关叹气。


    崔述起身行至窗前,目光落在绥宁县朴素荒凉的官道上,沉思了一阵。


    他历任知县、知州,在地方上打滚好几年,自然清楚地方官府运作与官员行事之常态。


    距京愈远,所受监察愈松,则此种情况愈为严重。


    当日江州杜氏侵田一案便是如此,令他后来将吏考条例制定得极为严苛,官员一经发现犯禁,即永不录用。


    但边地天高路远,吏考执行至此,仍会大打折扣,初闻绥宁县事,他倒觉得也还属正常。


    但这般明目张胆巧立名目,收刮民脂民膏,着实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恐怕吏部还得下些苦功夫,才能止阳奉阴违之风。”须臾,他做下决断,“束关,夜探县衙官仓和户房。”


    “是。”束关领命。


    “奉和,你晚间去县衙牢狱瞧瞧。”


    今日崔述以方朴和王大有二人试探郭成礼,这是要探探郭成礼到底如何处置这二人的意思,奉和清楚其意图,并未多问便应下。


    待至酒楼出来,慢慢行回县衙的路上,奉和道:“来此晃上一圈,绥宁县的豪绅富户,消息快的,应当都知晓您到了。”


    崔述“嗯”了一声。


    回到县衙后,脑中谜团越来越大,并无半分睡意,崔述便在窗前静坐。


    将近子时,县狱里狱卒昏昏欲睡,忽听脚步轻响,登时清醒过来,正要出声,便见来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认清是同僚,狱卒立马收了声。


    夜已深,狱中犯人睡得正沉,两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潜进最里间的牢狱,趁那书生还在熟睡之中,用沙袋压其胸腹,逐渐加力,那方朴梦中只觉胸肺憋闷,欲要睁眼,意识却逐渐模糊起来。


    魂将游离之际,胸上力道蓦地一松,方朴挣扎着耸动四肢,勉强醒转过来,头脑晕沉之际,听人附耳说道:“仔细你这张嘴,再说些不当说的,下回等着你的就是哑药了!”


    濒死一遭,方朴心中巨骇,答不出话,却忽地被狱中的浊污之气所激,猛烈咳嗽起来。


    因方朴有功名在身,被单独羁押在一间牢狱之中,但县衙条件简朴,不曾完全间隔,动手之人仓促退开,却听得一声喊叫:“你们是谁?在干什么!”


    那两人猝然受惊,一时连恐吓其闭嘴都忘记了。


    王大有反应过来,登时呼喊起来:“都别睡了!县官要趁夜暗杀冤大头!”


    眼看狱中犯人将被吵醒,两名乔装役吏三两步上前,死命捂住他的嘴,将其拖出牢狱,径直拖入一旁刑房。


    “这狗娘养的!差点坏事,给他站笼,取最重的枷来!”


    狱卒慌里慌张地自角落里找出一副重达六十斤的重枷,三人合力将王大有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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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


    重枷勒颈,王大有登时连头都抬不起来,面色紫涨,正欲艰难开口,麻核入嘴,彻底堵了他的唾骂之语。


    三人将他推搡进一只能露出头颅、狭窄到连转身都不能的囚笼,见他面露痛苦之色,然口不能言,不会再惊扰到外间,这才舒了口气。


    三人出得刑房,那狱卒忙问:“县尊可有何指示?”


    毕竟如此刑罚,一整夜下来,人犯几乎站立不能,只求速死而不能,若持续上数日,更是不死也残。


    未得县官亲令,狱卒生怕出事担不起责,不敢不多问。


    “这俩不知天高地厚的狗东西,今日口吐狂言,得罪了京里来的上官,自然要治治,让长长记性,以防下回提审时再惹怒上官。你怕什么?盯着点,别弄死了就行!”


    狱卒讷讷应下,又奇道:“可那两人本就是那性子,县尊都提审过几回了,不会不知其脾性,怎不干脆将其灌哑算了,倒惊扰了贵人。”


    “休得多言!”


    两人转身出了牢狱,奉和随即潜行而出,将狱中之事禀告崔述。


    律令并不禁刑讯,只是规定证据确凿而拒不认罪者方可刑讯,且需刑讯有度,这两人倒的确符合此种情况。


    崔述冷嗤:“这起子法子倒用得娴熟。”


    正说话间,束关神不知鬼不绝地自屋顶翻身而入。


    “四个方位都有人监视,看来这郭知县对郎君很不放心。”


    奉和不屑道:“自古以来,地方官员便没有不怕朝廷钦差的,毕竟稍有不慎,便是人头落地的结局。”


    “行事着实不便,是否需要敲打?”束关请示崔述的意思。


    “东西找着了么?”


    “查了户房钱谷簿,并无疑点,今年只按户部条例征过春税。我粗浅验算了下,赋税额也与田册对得上。但这个郭成礼老奸巨猾,多有提防,我便未将这簿子偷拿出来备郎君细查。”


    “无妨,你验算过即可。”


    各地县衙胥吏的选任受当地势力影响深远,多由本地识字之人充任,多数能力并不突出,然一县之事皆在吏手,有时也令知县左支右绌,有心无力。


    在临溪县那两年多,奉和束关亦常充任胥吏使用,对这等钱粮文书,崔述并不担心其会出错,便不曾多问。


    “官仓与官库呢?”


    “经查账,官库恐怕存银不足百两。”束关说来也有些不敢相信,即便贫困下县赋税较少,但连百两存银都拿不出的县衙,也仍算难得一见。


    “账目嘛,也不是不能作伪。”奉和随口道。


    瞧崔述没有作声,束关又接道:“官仓我实地探查了,真是空的。”


    灯火晦暗,照出束关凝重的面色。


    他话说得极慢:“官仓中约莫只有十几石米,绥宁县虽是下县,差役只有不足五十人,若非私下变卖以换银钱,或者另有存储之处,这些米恐怕还不够县衙官差一月的口粮。”


    崔述站至案前,翻阅着前三日在城中探知的消息簿册。


    “去岁,县衙捐资,建当地山神祭祀祠越神祠一座,耗资两百两。”


    “今年正月末,县衙主持越神祭祀仪式,耗资不明,但仪式浩大,邻县甚有来观者。”


    若在富庶之地,这等开销或许还算不得什么。但在县衙官账存银不足百两的边县,已着实算是巨资了。


    半晌,崔述叹了一声:“这绥宁县建制虽还不足百年,但恐怕并不比仕宦盘根错节、政出多门之地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