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拨云见月(八)

作品:《请不要再进啦

    乞巧楼宴散后,六尚仍忙着收尾。


    周缨留下帮尚仪局相熟的女史整理今日席间仪注并赏罚名录,以便交尚宫局存档。


    虽一直随侍在景和宫,但她到底名义上是尚仪局女官,遇尚仪局公事繁忙的时刻,她若抽得出空,也常过来帮忙,大家都习以为常,有说有笑地和她唠着嗑,恭贺她今日受皇后赏赐。


    周缨笔下不停,边忙活边礼貌回应。


    事并不算多,不多时便整理完文牒,周缨出得门来,瞧见祝淮方和林尚宫议完事,正站在院中望月。


    她走上前,劝道:“祝尚仪,夜来起露,当早些回寝歇息。”


    祝淮转头见是她,笑着说:“正在等女史取文牒,稍晚些便回。”


    周缨便也没有什么好说,正要请辞,忽听她道:“当日我其实很想将你留在我身边做事,但侍读之事,皇后更想用新人,选来选去还是你更适合些。再者,你若能在中宫和殿下跟前当好差,亦是我这举荐之人的荣光,便也只好荐你去明德殿。如今看来,倒是没有看错。”


    周缨淡笑着回她的话:“谢尚仪当日提点,入景和宫做事两载,从不敢忘。”


    “两年了,还经常回来,自是没有相忘。”祝淮探手拍了拍她的肩,叹道,“当日望你少一分安分,多一分勇毅,方能攀高折远。”


    停顿很长一阵,她才往下接道:“但也断然不敢预料,短短两年,你竟已敢主动请缨去做这样凶险万分的事情了。阿缨,你比我预想的,还要厉害些。”


    周缨对她福身行礼:“尚仪谬赞。两年间,仍时常感念尚仪昔时教导,虽诸事加身而不敢忘。”


    “你名义上仍为我尚仪局女官,代表着尚仪局的脸面。你在中宫面前得脸,于尚仪局亦是极好的事。”


    祝淮原本一直维持着得体的淡笑,此番面色渐沉,语气郑重:“但是往后,若再有这样的事,你还是要多为自己考虑考虑。毕竟蛛网暗织,盘根错节,上意又难揣测,有时候稍有不慎,便是有人有心,也未必保得下你。”


    “我记下了,再谢尚仪提点。”周缨自宫人手中接过一只六角宫灯,递给祝淮,“夜深了,我便先回景和宫了。操劳一整日,尚仪也早回早歇。”


    祝淮目视她施然离去的背影,长长吁出一口气,待女史送来文牒,方往寝房去了。


    与白日里的炙烤不同,入夜后凉风习习,一路明月清辉伴身,本该是个还算凉爽的夏夜。


    然而周缨手心却慢慢地浸出了一层薄汗,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心在胸腔中隐隐跳动得厉害。


    她如何能不怕?


    去时便知哭庙者皆为宗亲之妻,夫婿无一不身份尊崇,其中拔尖者更是跺跺脚都要令皇城抖三抖的主儿。


    倘若圣上并不十分坚定,一旦因当世之议和祖宗礼法而稍有退缩,今日过后,她这捧绶牌领禁军逼宗妇的出头鸟便会被祭天,兴许连全尸都留不下。


    即便此刻知晓了中宫的态度,兴许也代表着圣上的态度,但此事定还没完全结束。


    明知此路艰险,但她后退不得。


    她需要在景和宫有更进一步的位置,更想为这新令的推行尽微薄之力。


    心本就悬了一日,如今更从蕴真那里再添一桩心事,不由思虑越深。


    她步子放得慢,待慢吞吞地行至景和宫外时,温瑜从黑暗里蹿出来,一把拽住她的小臂,将她拉至暗处,语气焦灼:“你去哪了?还有心思在这慢悠悠乱晃,出大事了。”


    周缨似有所悟,果然听到她道:“听说肃王夜闯宫门,亲自上疏弹劾你,身为后廷女官却插手前朝政事,还残害宗室子嗣。”


    “你如何知道的?”


    “殿下方才出殿更衣,叫我寻到你,先告知于你。”


    温瑜拽住她的手越发用力,周缨臂上隐隐作痛,轻轻使力将她的手指掰开,冲她笑了一笑:“没事。我去之前就设想过这种结果,眼下娘娘尚在和圣上商议?”


    温瑜点点头,面上浮着焦切之色。


    不知数的蚊子趴在脖颈上,旁若无人地叮了一下,周缨抬手一拍,借着大殿的光亮去看,留下一掌殷红的血迹。


    透过染血的指缝去看,景和宫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进得宫门,隔着老远,亦能听到章容略含怒意的声音从偏殿里传出来:“命妇们前脚出了宫门,我后脚便回来了。就这么一会子功夫,肃王便已得知王妃被扣下的消息,还将折子递给了陛下。怕是一早便写好了折子候在宫门外,只等着时机向我发难吧!”


    温瑜听得心惊胆战,忙将周缨拽回后罩房里的寝舍,将她按坐在榻上,嘱咐她:“到底是亲王,平日与圣上的关系也非很差。你先想想,如果圣上真要安抚肃王,要拿你开刀,你当怎么办?”


    周缨的目光透过未曾关严的窗户,落在前头的偏殿上。


    偏殿里的问询仍未结束。


    齐应咳了一声,待面色和缓过来,才问道:“太子认为应当如何处理此事?”


    近一年以来,齐应与章容谈论政事的时刻比先时多上许多,齐延已司空见惯,原本只静静地听着二人交谈,此番被点到,抬头看了眼清瘦但仍不减威严的父亲,一时没有说话。


    “你母亲先已处理至此,依你之见,后续当如何处置?便照你的意思来办。”


    章容抬眼去瞧齐应,眼里有三分错愕。


    自齐应入主明光殿以来,齐延便早早被频繁召对问政,但终究因年纪小,齐应多是听听便罢,凡事皆有自己的主张,今日还是头一遭,这般明确地说要依太子的心思来办。


    齐延显也有些意外,将头垂低,恭敬道:“九重阙之权柄尽在父亲手中,万事都当由父亲做主。儿子浅见,父亲听听便罢。


    “依儿子愚见,母亲虽已对纠集哭庙者施以处罚,但还远远不够。除大长公主身份特殊本为宗室女外,其余妇人多只是在替夫家冲锋陷阵而已,为的也是夫家利益。只惩处这些妇人,便如打蛇只斩蛇尾反弃七寸一般。


    “既然母亲未曾以刑名对宗妇论处,便无法直接通过对妇人定罪而祸及其夫。陛下可以驭内不严为名,对其夫婿进行申饬并加以惩处。虽然如此也不能当真使其伤筋动骨,但起码能起到一定告诫作用。”


    章容眼也未眨地盯着齐延,齐应观她情状,笑出声来,取银匙将一粒剔好皮的葡萄递至她嘴边,玩笑道:“咱们的儿子,必不会是个没主见的。来,尝尝。”


    章容如梦初醒地稍稍低头,将这颗香甜的葡萄慢慢咽了,才说:“只是延儿本性宽厚,我一直担心他过于宽仁,日后易被强臣拿捏,如今看来,倒是虎父无犬子。”


    “如此阿姊可放心了。”齐应将银匙放回碟中,转头看向近侍,“听明白太子的意思了么?先记注下来,晚些交翰林院拟旨。”


    章容又拿起肃王那份折子细阅,却未予置喙,起身离殿:“陛下与殿下详谈吧,今日劳累一日,妾乏了,先告退。”


    齐应点头,待她退下,再问齐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21560|1831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此事呢?你意下如何?”


    “敢问父亲,何谓干政?论政可算?那母亲近来常与父亲议政,是否叫干政?”


    倒是没想到他会这样问,齐应瞧他两眼才收回目光,凝神想了想,颔首道:“以外朝诸人的眼光看,自然是算,我之所为,已是违逆祖训。但我与你母亲,相扶于深渊中、微末时,一路舍弃太多,方走至今日,自与旁人不同。”


    说着招手唤齐延到跟前来,在他肩上轻轻一拍,诫勉道:“你要记住,往后,你断不能犯与爹同样的错。为君者,无论对前朝还是后廷,都要更果断、更凌厉、更无情。若过于宽仁,连君王也可做了旁人手中棋。”


    齐延似懂非懂地点头。


    在屏风后稍停的人浅笑了一下,慢吞吞地出去了。


    齐应目视那暗影离开,收回搭在齐延肩上的手,命他继续往下说。


    “此事如何论处,关键便在如何定性干政。若妇人妄图影响政事便叫干政,那今日出现在文庙的宗妇无一不是想废新令,自然一个都逃不掉此罪名。但既不想以国法论处,便只是宗妇心忧夫婿鲁莽行事,与政事无关。


    “既不定性为朝事,中宫掌规训命妇之责,派出女官申饬教导也属分内之责,算不得干政。”


    齐延如实道:“至于敕令,是周掌籍来求了我,我派人去敕房和太史馆抄来给她的。事出从急,她也不过是为着新令,不当罚。”


    “肃王还在宫外候着不曾走呢。”齐应道,“方才教你的什么?这便忘了?”


    “父亲想给皇叔一个交代?”齐延不赞同,“可皇叔也欲阻父亲推行新令。再者,我方才问过了,肃王妃并无恙,只是今日日头烈,她腹中胎儿月份又小,一时才伤了元气。皇叔既还候着,便叫他将王妃领回去,禁足思过,好生养胎才是。”


    这番话倒是说出了几分不容置疑的气势来了。


    齐应一笑,并没说允或不允,只道:“此事只怕不是驳回你皇叔这一份折子能了的,你皇叔只是动作快些,意图趁夜入宫面陈,但明早通政司的案上,怕是要压一案的弹劾折子了。”


    齐延起身相拜:“先前之语不过是儿子妄言。肃王毕竟是亲王之身,朝中附和者定然众多,此事究竟如何处置,自然当由陛下来定夺。”


    夜已深了,烛火扑闪,齐应命宫人上前领齐延下去歇息,自个儿慢慢走回寝殿。


    章容已梳洗整饬完毕,正坐在妆台前,对着铜鉴细看眼下的细纹。


    不大的三条,左下有一道极细的,右眼下方有两道更浅一些的,她以手抚之,仔细照看这数年风霜留下的印记,唇边却浅浅漾起笑意。


    她并不厌恶这岁月年轮赐予她的印迹,付出诸多光阴与心力,至今日,诸愿皆慢慢得偿。


    与昔年作为家族弃子,被嫁与沉疴缠身病笃将死之夫的境况相较,如今已是云泥之别。


    齐应站至她身后,细看了一眼她眼角的纹路,笑着说:“阿姊也不年轻了,但仍同先时昳丽。”


    他说着咳嗽了一声。


    他近来比冬日里要咳得少了许多,似有好转之势。章容却还是放不下心,想起身将药茶端过来,却被一把掐住腰,重新按坐在妆凳上。


    他将头埋在她颈间,闭眼嗅了一下,唤道:“阿姊。”


    满室馨香令齐应心里舒缓下来,连常年盘踞在胸肺间的那股不适也为之减缓。


    “阿姊。”他极轻地唤了一声,“这么些年了,咱们的儿子,终于要慢慢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