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长风欲起(五)

作品:《请不要再进啦

    待王禹知离了审讯室,沈氏巧娘打量了薛向一眼。


    周身气势凛然,叫人等闲不敢直视,于是巧娘收回目光,恭敬地跪拜下去:“民妇见过薛侍郎。”


    薛向稍稍打量了一眼眼前的瘦弱妇人,便知王禹知所说的身子孱弱不是假话,迟疑片刻,冷硬道:“站着回话吧。”


    役吏与巧娘俱是一怔,巧娘谢恩起身。


    薛向冷然发问:“这本漕运日志,王禹知何时带回过家中,你又是何时将其修补过?你二人篡改了记录中的何处?”


    巧娘微屈头颈,让自己保持着一个看起来示弱且恭敬的姿态,语音柔和却坚定:“正月廿日,第二日即将出船,我夫将随船队为通宁河工事运粮。杂事庶务由我夫提前准备,但发运使既亲自为押纲官,漕运日志便不该由我夫接手,只是那日钱令受人宴请,酩酊大醉,一时糊涂交由我夫带上船。”


    “何人宴请?”


    “工部官员。”巧娘努力回忆了半刻,“后来听我夫抱怨过一句,应是姓秦。”


    应是后来主使半途卸粮的那位官员,薛向心中猜出此人身份:“继续说。”


    “那日夜已深,我夫将官札带回家中后,第二日一早就又将前往京郊太仓押粮,时间仓促,我与他商议后,用明丝线替了净蚕线,但未篡改簿册其余部分,至于上船之后,我夫应当也没有胆量篡改任何记录。”


    “既不为篡改,何出此计?”


    “倘若我说,是在等一个薛侍郎这样的审官,您会信么?”


    薛向一哂:“无稽之谈。王禹知此等小人形迹,难道还留有一颗青天明月心不成?”


    “薛侍郎此生,可曾为斗米折腰?”


    “自然不曾。”


    巧娘倏地笑了一下:“薛侍郎生于高门,自小锦衣玉食,一入官场便受恩荫,六品仕途起步,已是多少贫寒子弟一生终点。”


    “平日官场往来,念在您是永定侯长子,便是在达官贵族遍地的玉京,亦不会有谁敢轻慢您,如今迁至一部佐贰官,自然更不必说,不会懂得我夫这种从底层升迁上来的小吏之艰难。”


    “亦非失节之由。为人臣,尽忠君事,既失官节,便无可辩。”薛向眉间有不屑之色,不齿于此种说法。


    “可我今日偏要替我夫一辩,请薛侍郎容禀。”


    薛向看着她昂起的脖颈,不屈的脊背,笑道:“你倒有几分见识与胆量。”


    唇畔的笑容愈盛,巧娘笑着往下说:“我夫因在地方漕运政绩尚可,于吏考中升迁入京,但因玉京食宿不菲萌生退意,是我劝他,男儿当建功立业,既有如此良机,不可因噎废食,况且我也可以做些绣活补贴家计,他才勉强同意上京。”


    “不期然,因是同乡,甫入玉京,钱令便想将我夫笼络入伙,我夫先是严词拒绝过多次,钱令心有不忿,数次使绊子坑害。后我劝他,此已是数年定例,朝野上下皆如此行事,蚍蜉不能撼树,恐致身死,不如先勉强应下,再待时机。”


    巧娘说着便落了泪:“正月廿日,工部官员设宴宴请,我夫随钱令前往,席中听二人商谈日后数批拨粮当取何数,又如何行事,心中哀恸,返家后竟怒饮泣泪,只道平日各部日常所用粮饷便罢,可此番事涉防汛工事,事关通宁河沿岸数十万百姓,工部亦敢如此。粮饷如此,工事上恐怕也有空子可钻,故存死志,欲相告。”


    “我不欲失夫,故同他道夫死绝不独活,必负婆母投井相随,绝他此念。但我亦不欲见他深陷自责与痛苦,终堕泥淖,故想出此法。”


    巧娘长吸了一口气,正色道:“我劝我夫,防汛之事,事涉万民生死,若此事暴露于天下,必将激起民愤,若有心人欲肃清官场之弊,必不会错失如此良机。小人欲通天,需借东风。”


    薛向瞧着书吏游走的笔尾,淡淡一叹:“等到你们想要的东风了么?”


    巧娘笑中含泪:“应是等到了吧。那时我便言,以净蚕线和明丝线差异之小,若非一心为君为民,必不能盘查至此。而既能瞒天过海,还能有细心恒心查出并揭露此事的审官,想必不会与那些人是同伙,当存了必要查清真相的心。此时再揭露,一可全我夫之志,二可保我夫平安。”


    “贪生怕死,仍是失节。”


    巧娘不置可否:“人与人不同,既有年过不惑的病弱老母,又有无法独存于世之妻,易地而处,薛侍郎如何抉择?”


    薛向未曾答话。


    巧娘又说:“方才我夫出言不逊,是因怕您苛待于我,请允我与他相见,他既存此志,想必一路留心,途中见闻不少。如今既明薛侍郎之意向,当如实相告。”


    薛向点头。


    既为贪墨,贪墨之粮必然要脱手,不能放任其受霉变鼠害。先前于真定县附近多加盘查无果,如今得王禹知之供述,薛向签令羁押涉案户部和工部官员,遣人于泉台县附近大肆搜查,不出十日便追踪到当日失踪的太仓粮,待结果传回玉京,又经三轮审讯,三司皆无异议后,薛向上书呈会审结论。


    圣上震怒,怒贬工部尚书董弘及其余涉案工部、发运司官员至苦寒之地,永不叙用。如此重罚,各部皆不敢再生出贪赃心思,各项粮饷押运之折损额在其后数月间一反常态地大幅减少。


    独副使王禹知,因审官笔法,倒得了轻罚,只贬官一级。


    户部以次粮充好,太仓官员一同被贬三级,堂官崔述被当堂面责,罢政事堂公议十日,并罚俸一年。


    令出两日后,崔述到明德殿讲学。


    那日他仍旧到得早,午膳时分便至,周缨在偏殿听见动静,转到这边来,却瞧见门开着,正要抬手敲门,已听他在屏风后道:“进来吧。”


    周缨收回手,先还施然往里走,后却是快步进来,停在案前,将他上下打量了个遍。


    崔述颇觉好笑:“怎么?还怕圣上当面一套私下一套,派人责我不成?”


    周缨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没好气地回应他这奚落:“你倒想得开。到底根基不稳,当真受到重大牵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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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覆水难收。”


    崔述将缠枝纹食盒打开,取出一碗樱桃酥酪来:“近日时令,想着你应会喜欢。”


    周缨果然喜形于色,将碗端起来,执勺到嘴边,才想起来问一句:“你吃过了么?”


    崔述颔首。


    毕竟早间不必去政事堂参与公议,这几日他想必比先前得闲些,应是早用过了。


    崔述目光落在她发顶,同她慢慢说来:“换线修补是发运司副使之妻的巧思,为的是故意留下不好辨认的疑迹,既不至于被发运司的人轻易发现祸及己身,也为有心的审官留下线索以便来日检举揭发,确是破获此案的关键。若非其妻深明大义,恐怕要断此案还有些难度。”


    周缨不以为意:“刑部能人众多,查清也不过是早晚的事,与我干系不大。”


    崔述却正色道:“非也。刑部众人虽精通查案,但于绣线之事上,却并不擅长。一位以线传讯,一位以线破案,此案首功,当是你二人。”


    周缨受领了他这赞许,一时只觉唇齿生甘,连碗中的去核樱桃都更香甜了些。


    崔述看着她,没来由地一笑。


    周缨抬头看他,目露茫然:“笑什么?”


    “没什么。”崔述摇头,移开眼。


    周缨一脸莫名,慢慢将这碗酥酪吃完了,才一拍脑袋:“我还带了吃食,竟忘了。”说着忙不迭地跑出去了。


    崔述看得一笑,苦过的人,无论今日境地如何,也还是珍重这碗中之粮,亦也因此,她对此案格外关注,刑部派员前往泉台县查案的那些时日里,每逢他来授课,她便要逮着机会问上他两句。


    也正因此,倒让他已有些习惯,于讲学之日提前一些来明德殿,她必会候在此地,待他一到,便伺机来寻他。


    这般想着,唇边的笑意又淡淡地浮起来。


    周缨端着一碗雪霞羹回来,瞧见他这模样,疑惑道:“被面责竟是件喜事么?不应很伤脸面才对?这般高兴,难不成爱之深责之切,于君臣之道上竟也适用?”


    崔述一哽,面上的笑渐渐淡了,语气仍然平静,话里的训斥之意却也明显:“谁教得你这般胡言乱语?宫中也是可以口出狂言之地么?”


    周缨脸上的戏谑之色亦浮散开去,半晌才埋头道:“我平日里不会如此。”


    那便是在他跟前才会如此。


    崔述好声好气地道:“你在我跟前如此说话,自可以放心。相识两载有余,彼此性情熟知大半,自然知道我不会害你,你便有失,我亦会帮你遮掩。”


    他顿了一顿,语重心长叮嘱道:“但宫中非常地,令出不改,一言可断生死。你孤身一人在此,我纵有心,也难免照应不及,你要时刻警醒,多为自己筹谋。”


    周缨点头:“我知晓了,往后不会如此了。”


    崔述想了一想,终究顺从本心,道:“倒也不必如此,我只是提醒你平日多注意。在我跟前,你仍做你自己罢。”


    周缨微愕过后,讷讷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