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长风欲起(一)

作品:《请不要再进啦

    二月底,玉京绿意渐浓,燕喃蜂簇蝶飞。


    崔述透过菱花窗格,去看院墙下那枝尚未败尽的梅花。


    开年以来,朝中以通宁河连年泛滥成灾为由,下令广招贤士,修筑防汛工事,并清淤疏浚河道。


    新皇尚未在政事上过多展现风格,臣工们不敢多加揣测,更不敢怠慢,铆足了十二分的劲头来应对这差事。


    工部派驻的督工常驻河堤,与修筑工事的夫役们同吃同住,工事进程超出预期,捷报频传,工部为此扬眉吐气,朝会时免不了拿鼻孔看人。


    在这样的局面下,御史台上疏参工部贪墨丁夫粮饷,来日必致国库亏空,而太仓一旦告急,防汛工事亦将受阻,无异于平地一声雷。


    工部水部司郎中李长定奉旨督工,协理通宁河工事务,一夕被召回京受审问罪,颇为不满,仗着工事上的胜绩,先前并不给刑部什么好脸色。


    复审当日,明光殿中传来旨意,令先褫官身,后可刑求。至此,李长定方敛去先前那不可一世之态,开始夹着尾巴做人。至今日第三次过堂,越发显出伏低做小的模样来。


    堂中审讯正进行至关键处,负责会审的三法司官员与领命前来听审的朝中大员皆专注听讯。


    崔述的目光却一直落在那枝正悠悠往下坠着飞瓣的腊梅上。


    思绪虽已游走出这方寸之间,耳边却还充斥着主审官愤怒的吼音:“此次工事,共招募修筑役夫五万人,按照每名役夫每月六斗米的定量,一月应耗粮三万石。户部于上月中拨出三万五千石粮,已然预留出五千石粮的空缺,然而尚不到一月,工部又称粮草告急,役夫频频闹事,急需再度调运粮草。这可供近两千人一整年基本口粮的八千石粮是凭空消失了么?”


    李长定期期艾艾地回道:“先前小人便已如实禀告,工粮通过漕河运抵,途中遇急雨,漂没(被水冲走淹没)三千六百石,又因鼠害、受潮共损耗一千一百一十四石,此项已折损四千七百石有余。更因工事吃紧,役夫每日劳作强度过高,食量显超普通人,因此实际每人每月耗粮足有七斗,此有每日粮册为凭。故八千石亏空实是情理之中啊,还望诸位念在昔日同僚之谊,务必明察秋毫,还小人以清白。”


    “按照律令,凡通过漕河调运粮草,漂没在半成以下者视为合理,不予追究失职之过。而今漂没数竟达一成,已然大大超过定例,本就当追究工部调运不力之责。更何况其余损耗亦高达如此数目,工部办事不力可见一斑。”


    主审官话音刚落,一旁旁听的工部尚书董弘已然听不下去,驳斥道:“此令已是太祖时期的定例,彼时漕河风平浪静,然而现今已过一百六十余年,这百余年间,漕河河道不断抬高,所流经地段大风骤雨天气亦渐趋频繁,漕运多有不利之事发生。”


    “远的不说,光是永昌二十年,为顺宗皇帝贺寿,晋州送来的一万匹云锦,便有四千余匹漂没在漕河里。”


    董弘接道:“同年,兵部通过漕运向南境运送兵饷十万两,亦漂没一万三千余两。顺宗皇帝听闻,感慨天时不利,令户部再筹饷银两万,运抵南境。边境将士听闻消息,自发向北叩谢君恩,是年南疆战无不胜。”


    却听上首同平章事徐涣轻笑了一声,嗤道:“董尚书此言,是要以顺宗皇帝为尺,若圣上严令处理今日之事,便是不及先帝仁厚,苛责臣下?”


    徐涣在朝中积威数年,工部尚书官阶资历皆不及他,一时间被喝住,几息过后,才轻咳了一声,故作镇定地回道:“徐相此话不妥,下官援引顺宗朝旧例,不过是为证明,近年来漕河河道抬高,行船困难,更兼天气多变,沉船陨命者不在少数,押运货物漂没增加亦在所难免,还望三司审官莫囿于早年法令,而漠视近来实际形势,令我工部蒙受不白之冤。”


    “况且,徐相早年曾判刑部事,定然再清楚不过,法令之外,亦有情理,焉能因旧日法令而罔顾今日情理?”董弘转头看向崔述,“崔少师承徐相衣钵,亦在去岁短暂总领过刑部事,依崔少师看来,可是此理?”


    崔述从那枝落梅上收回目光,未与其对视,只默然垂下眼,淡说:“户部按工部拟定的用粮预算,于上元过后,从京郊太仓调粮三万五千石,就地移交工部,相应支粮勘合(凭证)已交三司,可作佐证。后续如何调运又如何折损,则是工部与发运司的事,户部并不牵涉其中。”


    自那日带病入宫寻周缨,他便销假回了朝中。户部事多,近来休养得不够,他说话间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咳嗽,慢吞吞替徐涣正面将话驳了回去:“至于情理法理,依我愚见,若无必须特赦之理由,当以法令为先,否则必将失信于民,致后世法令难以信服于众。”


    此话将法令之重拔高到取信于民,董弘一时语塞,无从辩驳,堂中短暂地安静下来。


    几位重臣并不顾及彼此颜面,大有针锋相对之势,主审官刑部右侍郎薛向听了半程,对彼此立场大致有数。


    以徐相为首的政事堂自然是要求从严惩治,即便查无贪墨之实,亦要重罚失职之过。


    而工部自然是要想方设法保下李长定,否则日后诸多工事上若再出差池,严查下来,工部局面会比今日更难。


    往小了说,这是李长定一人性命攸关的事。


    往大了说,这是新朝如何处理此类事件的头一遭,此次判罚无疑将成为日后参照,左右后世判决。


    李长定显也是吃准了主审官的心思,接着辩解道:“况三司已经查验过漕运勘合,更当明白,工部交付漕运的粮食的确是三万五千石。二月初十,漕船于真定县境内遇疾风骤雨,致侧翻九艘,打捞未果,损三千六百石粮。二月十六日,漕船抵通宁河工所,向仓场移交工粮三万零二百八十六石。三方盖印勘合、漕运日志、沿途水驿登记册以及当日所有漕运船夫的证词皆可为证。御史台要污工部贪墨,实为无稽之谈,诸位都是我朝股肱之臣,定有明鉴之能,必不会偏听偏信,被一面之词所误。”


    堂审又一次陷入僵局,徐涣再次启声:“三轮堂审,久无进展,薛侍郎仍不刑讯寻求突破口,是在等待什么?是畏惧董尚书之威,还是在等待户部再次拨粮,漕船再次沉没?”


    “徐相教训得是。”薛向略一拱手,掷签命行杖刑。


    不出二十杖,李长定这文弱书生已然晕厥过去,堂审不得不中止。


    “刑求五品官员至此,刑部此举实是斯文扫地!”董弘霍然起身,先一步拂袖而去。


    堂审既歇,众官员皆陆续离去。


    崔述并未急着走,待围在徐涣身侧寒暄的官员都散了,才起身往外,同徐涣拱手道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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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相希望严惩此事?”


    徐涣反问道:“你不希望如此?”


    崔述默然不语。


    徐涣面容沉重,叹道:“你心中在想什么,瞒不过我。此已是历朝积弊,顺宗朝后期尤甚,此次不查,便是默认昭宁年间亦要维持此定例,数年下来,又是多少民脂民膏。然而不只工部,这是所有衙门的通病,若一击不胜,众部必然视挑事者为眼中钉,往后朝中路可就难行了。”


    崔述称是:“多谢徐相提点。”


    “我能提点你什么,这些道理你又不是不懂,可你偏是个执拗的性子。”徐涣轻轻在他肩上拍了拍,语重心长地劝道,“身在此位,没有一个决定是轻易做下的,你要想清楚再行事。”


    又提起另一事:“说来,小女下月生辰将至。”


    “徐公厚爱,本不当辞。”崔述换了私下称呼,“但徐公亦清楚,前路难行,圣上态度未明,实是风险重重,万不敢祸及令嫒。”


    徐涣一笑:“也好。先前你虽为朝堂新秀,又有崔家门庭做后盾,但还不算太过招眼,成姻亲之好并不会起太大波澜。如今你受圣上看重,这般年纪便获准入政事堂,倒是我徐家不敢高攀了。”


    “徐公此言折煞晚辈,只是如今两家若再结姻亲,私下易被非议,万不敢辱徐公官声清誉。”崔述再拜致歉。


    徐涣一笑置之,先行离去。


    崔述正要提步,却听役吏来请:“崔少师留步,薛侍郎有事想请教。”


    再入刑部内署,却已是客,众人皆待他过分客气,薛向迟来盏茶功夫,歉然道:“实在是怕李长定那弱书生在狱中一命呜呼,不得不赶紧交代延医问药,故耽误了些功夫,还望崔少师见谅。”


    崔述开门见山:“薛侍郎为何故意中止今日审讯?我在刑部待过两年多,堂审之时,为获证词,役班会令犯者痛不欲生,却绝不会不到二十杖便将人打昏过去,显是获堂官授意方敢如此。”


    “断逃不过崔少师火眼金睛。”薛向道,“下官有惑未解,刑讯无益,但碍于朝臣皆在,怕担徇私之名,故出此下策。”


    “薛侍郎乃永定侯长子,出身高贵,官途亨通,自从调迁入刑部以来,听闻做事颇有些雷霆手段,私下被人戏称作鹰吏,今日怎会惧怕区区一个工部尚书?”


    薛向颇为不屑:“我如何会惧一介老匹夫?我敢放狂言在此,即便今日堂下受审之人是崔少师甚或徐相,既落到我手里,该打的板子我也一下不会少。”


    崔述没忍住笑了一声。


    薛向这才道:“今日暂停审讯,请崔少师留步,实是因为此案难断,想请崔少师相助。”


    说着捧出一沓卷宗,同崔述道:“行船漂没近一成,实是巨大损耗,然的确如李长定所言,无论是漕运勘合还是漕运日志,乃至真定县报案记录,皆可证明此言不虚,的确因沉船而漂没三千六百石粮。”


    “凡有贪墨,至少应当有贪墨之物存世,然而刑部联合当地官府百般查访,却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若非当真沉没在了漕河里,这三千六百石粮,装船尚需九艘,难道还能长了翅膀凭空消失了不成?”


    薛向手抚在卷宗上,鹰隼般的目光逼视着崔述:“除非问题出在崔少师所辖的户部。倘若当初户部拨粮,本就不足三万五千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