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副热带高气压影响，本市的高温天气还将延续一段时间。请各位市民继续做好高温防暑工作······”


    现在这天气，一年比一年怪。


    往年到了十月的时候，温度就已经开始逐渐下降。今年，却还是酷暑难耐。


    新阳集团旗下的汽车零部件制造厂，狭小逼仄的会议室里，今天冷气开得特别足。


    去年刚满十八周岁的仓库管理员曹志辉，坐在摇摇晃晃的老旧椅子上，盯着会议室前面墙上挂着的红色条幅发呆。


    “新阳集团，汽配厂，年中，优秀员工，表彰大会。”


    曹志辉初中读完以后，没再读高中，直接出来工作了。他文化水平不高，一字一顿地读着条幅上的文字，感觉有点费力。


    自然，理解起来，也有些费力。


    读完以后，他考虑了很久：年中？是一年中间的意思嘛？


    终于理解了横幅上的文字含义后，他拐起胳膊肘，戳了戳身边已经在汽配厂里工作了二十来年的老员工恭大叔。


    曹志辉说出自己的疑惑：“咱们厂里什么时候，到了一年中间的时候，也要奖励优秀员工了？”


    他明明记得，往年，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给优秀员工发奖金的呀。


    恭大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此刻，台上主持人——汽配厂生产副总，正在大声报获得年中优秀员工嘉奖的，工作人员的名字。


    报到“陈慕阳”这一名字时，台下掌声雷动起来。


    不断地有人发出赞叹声：“好！好！”


    曹志辉抬眼去看，看到这个叫“陈慕阳”的人，竟长着一张嫩生生的，全然不似一线工人的脸庞时，不屑地“切”了一声。


    “这种人都能评上优秀员工？！有黑幕吧！”


    “而且，我记得他是天热了以后才来上班的，工作时间，连三个月都不到！不公平，这一点都不公平！”


    恭大叔提醒他闭嘴：“别乱说！”


    曹志辉不管他，继续说自己的：“凭什么就评他呀？我平时干活也很认真努力的，应该评我才对！”


    旁边其他几个员工听到曹志辉的话以后，都“戚戚”地小声笑了起来。


    恭大叔看不下去了，把曹志辉拉到身边，轻声而又严厉地提醒他：“这是新阳集团的二公子！我们整个厂子都是他的，给他评个优秀员工怎么了？！你个小仓管员，不懂就别乱说！”


    原来如此。


    曹志辉看着台上一手持装着奖金的红包，另一手拿着荣誉证书憨笑的陈慕阳，心里生出十分不满的恨意来。


    “不就是靠爸妈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说，“要是我爸妈也有能耐，我肯定混得比他好！”


    他愤愤地站起来，准备提前离场。


    手机里，有顶着美女荷官头像的人发微信给他：【大、大、小、大、小，你照着我告诉你的去押，百分之一万赢！】


    ***


    大学期间的最后一个国庆假期，知道自己的实习学校在哪里后，班里同学不是本地户籍的，大都已经拿上推荐信和实习表，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了。


    寝室里只剩下了陈澜一。


    陈慕阳约她今天一起吃晚饭，陈澜一下午三点左右，就照着教学视频，开始化妆。


    她是干皮，也不知是用的水乳不够滋润，还是先前买的粉底液质量不好，底妆打好以后，总是看起来斑驳，鼻翼和嘴角处，还总起皮。


    被逼得没办法，她只好用视频里介绍的最后一招——先敷个面膜，然后再化妆。


    但是听说这样操作，虽然能够让妆容看起来服帖很多，但其实对皮肤很不好。


    不管那么多了，先解燃眉之急再说！


    化妆完毕，陈澜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色白中透红，眉如细柳；唇色，也是恰到好处的红。她对自己的化妆技术，表示很满意。


    再穿上前几天陈慕阳给她买的新衣服、新鞋子，背上香奈儿包。


    全身镜里的她，从头到脚，哪里还有从前在菜市场摆菜、卖菜时的穷酸模样。


    这一切，都得感谢陈慕阳。


    所以说，有的时候，真是选择大于努力。


    陈澜一正对着全身镜胡思乱想着，陈慕阳打电话给她了：“澜一，我在你宿舍楼下了。”


    “马上来！”


    陈澜一挂了电话，锁上寝室门，将钥匙藏在“302寝”这个木牌后面，这就一步三跃地往楼下奔去。


    快到寝室大楼门前，才停下脚步，略作淑女的模样，和正等在楼下的陈慕阳打招呼：“慕阳······”


    陈慕阳循着声望去，只见眼前这人身量苗条，明眸皓齿，笑靥如花，整个人好似在发光。


    “澜一······”他又摆出那副不要钱的招牌笑容来了，“今天真美！”


    陈澜一走向他：“人靠衣裳马靠鞍，这还得感谢你前几天带我买‘装备’呀！”


    俩人上了车，陈慕阳说：“庆祝今天我拿了汽配厂年中优秀员工，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吃晚饭！”


    什么样的地方，就连见多识广的陈慕阳都要夸一句“好”？！


    陈澜一问：“是什么地方，在A市吗？”


    “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校内开车，速度不得超过20码。


    一出学校门，到了外面马路上，陈慕阳就开始踩油门。


    汽车的轰鸣声，淹没学校门口所有路人投来的艳羡目光。


    陈澜一意气风发，表面装得平静，其实内心对于陈慕阳完全拜倒在自己石榴裙下这件事儿，得意得不得了。


    我就知道，所有我陈澜一想要的东西，都可以得到！


    她暗暗地想：不论是学业，还是男人，只要我肯下心思，一切都是手到擒来······


    ***


    陈慕阳说的好地方，实在是隐藏得太深。他开车足足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那地方。


    陈慕阳停好车，轻轻拍陈澜一的肩膀：“到了。”


    陈澜一这才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这是哪里？”


    陈慕阳说：“这是一家只招待优质客人的私房菜。”


    他帮陈澜一解开安全带，陈澜一下车，入眼即是最传统的中国园林建筑。白瓦黑墙，绿竹掩映。


    郁郁葱葱的绿树间，有一条弯曲的青石板路，通往幽静处。


    陈慕阳发了条微信，就有穿着汉服的女服务员出来引路：“客人，请随我往里走吧。”


    陈慕阳回头看看：“稍等，还有两位。”


    不过两三分钟，方浩宁也到了。


    他带着他的女友淇淇，大老远的，就已经在朝他们挥手打招呼了：“陈慕阳！我来了！”


    那样子，像只活蹦乱跳的哈士奇。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陈澜一眼尖地察觉到，陈慕阳和他的唯一同性好友方浩宁之间，有很多相似之处。


    ***


    推开VIP包厢古典的木制镂空窗户，外面竟是一派柳绿莺啼的景象。


    绿柳如丝，在微风下轻轻拂动。


    风吹过，清澈的湖面，荡起一圈圈涟漪。湖边种着一些花草，排布颇有些设计过的美感。乍一看，却又像是随意生长的野草。


    这样的美景，如果不知道的，还会以为自己正在西湖边。


    陈慕阳说：“如果春天的时候来，这里的景色会更好。”


    方浩宁马上打趣道：“那你怎么不早点带我们来？现在都已经秋天了。”


    陈慕阳无奈道：“这家店有多难预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今天也是借了我姐姐的名头，才约到的。”


    方浩宁笑说：“那一定要帮我谢谢你姐姐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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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俩谈话间，有穿古装的服务员进来上菜了。


    巨大的白瓷盘子里，放着一块方方正正的，金字塔造型的东西。边上点缀着浓褐色酱汁和白玉兰，看这造型，就知道价值不菲。只是不知道，这金字塔造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陈慕阳随即邀请大家入座：“快坐吧。”


    陈澜一好奇道：“怎么桌子上不见菜单，你提前点过菜了？”


    陈慕阳不觉得陈澜一这样，是没见过世面，只觉得她可爱又乖巧。


    他笑说：“像这种私房菜，是不允许客人点菜的，厨师烧什么，客人就吃什么。”


    方浩宁从“金字塔”旁小心夹起一筷子，蘸了些许酱料，塞进口中，不由得赞叹道：“好吃！难怪这家店这么难预约，厨师确实有两下子！”


    陈澜一也学着方浩宁的样子，夹起一筷子，蘸了酱汁，放入口中。一股浓郁的肉香，带着玉兰花的独特香味，立即在嘴中弥漫开来。


    原来这个金字塔造型的东西，不是什么奇异的东西，而只是一块倒扣着的五花肉——又叫东坡肉。


    这五花肉肥而不腻，咸香中又带着一股鲜甜，确实是陈澜一从前从未吃到过的美味。


    香奈儿包和帆布包之间，她倒还能嘴硬地说一句——包嘛，都是拿来放东西的，其实差别并不大！


    食物之间味道的差异，却是由味蕾肯定，怎样都无法否认它的美味的。


    不过片刻，服务员又来上菜了。


    拳头大小的，白玉似的鱼圆，咬开以后，里面居然还暗藏玄机——一大团鲜嫩的草头，被剁得细细的，还混着嫩嫩的竹笋和鲜肉。


    原先口感多少有些单调的鱼圆，在馅料的辅助下，变得口感丰富起来。


    嫩、鲜、美，叫人回味无穷。


    服务员介绍说：“鱼圆里面用的笋，是我们自己园子里种的，所以尝起来特别新鲜。”


    方浩宁好奇道：“笋不是春天才有的吗？你们家的园子这么神奇，还能倒转季节？”


    服务员答道：“我们用的是鞭笋。”


    就又回去端菜了。


    鞭笋，陈澜一认识的。


    以前曹美德也尝试进过这个菜，因为价格太过昂贵，没有人买，也就作罢了。


    她解释道：“鞭笋，其实就是竹笋的根。因为在泥土内横向生长，形似鞭子而得名。现在这个季节，确实还有鞭笋。”


    方浩宁听得一知半解：“原来如此！大开眼界了。”


    服务员又端了一盘菜上来。


    竟是一只壳比乒乓球板还要大的螃蟹。


    粗壮的，长约五六厘米的蟹腿，被当作器皿，盛着白嫩饱满的蟹肉，围绕着螃蟹壳展开，形成一个太阳花的形状。


    鲜绿的香葱均匀分布期间，色彩异常协调。


    这样好的大螃蟹，却得到了方浩宁的吐槽：“帝王蟹啊······还以为能吃点不一样的呢，这家私房菜，水平也就那样了。”


    刚还是“厨师确实有两下子”，现在就变成“水平也就那样了”，方浩宁对这家私房菜的态度，真是说变就变。


    陈澜一心说，你已经吃厌了，我却还是第一次吃。


    于是不去管方浩宁，只顾自己尝鲜品味。


    方浩宁却忽然阴阳怪气地赞叹起来：“陈慕阳，我是真佩服你啊。下能吃十块钱一餐的沙县小吃，上能品几万元一顿的私房菜。跟你一比，我简直啥也不是，你这才是真正的有品味，有格调，懂生活啊。”


    陈慕阳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一个劲地让他吃：“你不是老说我不带你吃好的吗？！今天真带你来了，你怎么不吃呢？多吃点吧，把你的嘴塞塞住。”


    陈澜一觉得他俩斗嘴逗趣的模样，特别好笑，方浩宁的女友淇淇，却一个劲地朝她使眼色：“嘿~嘿~朋友，能帮我个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