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生态区开发多年，各式别墅环山而建，越接近山顶价格就越贵。


    气温也更低。


    风雪呜咽，带走了所有温度，一个人影都没有。


    除了大门前伫着的颀长身影。


    雪花栖满肩头，他无知无觉插兜站着，垂眼回复着信息。


    「小迟，你跑哪儿去了。」


    季迟：「西山。」


    那边默了几秒，才回：「都说了那笔钱我自己想办法，你快回来，明天就要开学了。」


    少年脸色沉静：「不是为了你的事。」


    「那你为了什么要赶着去给他们家做事儿，你很缺钱？」


    「但凡你肯出卖点色相，当几天兼职模特不也行么，上次那个经纪人我帮你加了，马上推给你啊。」


    手机信息一条条冒出来，季迟没再回应。


    与此同时，“咔嗤”一声，大门重新打开了一条缝。


    他抬眼看向缓缓敞开的大门，和里面推着轮椅出来的少女。


    见到他，艾夏语气不太好，“你还没走？”


    少年缓缓点头。


    “嗯。”


    旁边就是大理石廊柱，只要躲在那里，就能少吹点冷风。


    但从地上积攒的雪泥来看，他一直站在同一个位置，不曾挪动半分，身躯屹立，脊背挺直。


    因为生得高，他看她的时候眼睫尽数垂下，弧度柔和，显得格外迁就。


    艾夏想不通，怎么会有人站在零下几度的暴风雪里整整两个小时都不带动的。


    怪胎。


    他也太自以为是了。


    她在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打量他。


    季迟自然能感觉到她隐隐的敌意。他什么也没说，八风不动矗在她面前，视线淡淡定格在她腿上覆盖的貂绒毛毯上，维持着无波无澜的表情。


    许久，艾夏眉尾一挑，纡尊降贵般开口——


    “进来吧。”


    倒不是因为心软。


    在过去的两个小时里，她想了很多事情。


    她可以留他几天，免得他告状到艾博彦那里吵到他休养。而另一方面，对方都敢登堂入室了，她也要看看他们耍什么把戏。


    她不会给他任何好脸色，只要敢惹她，她立即把人轰走。


    季迟不知道她心中所想，提着行李箱迈进大门时，少女已经转过轮椅，背对着他。


    “先说好。既然是来当我的跟班，就得全听我的。”


    他觑起眼，“跟班？”


    “不然呢。”


    她实在接受不了贴身保镖这种说法，索性换了个叫法。


    “我不管你来我家干嘛，空着的房间你可以随便选，除了楼顶那间，你不能进去。”


    “我让你做什么，去哪儿，你都不可以拒绝。还有，你不可以靠近我的房间。”


    她话音刚落，少年独有的沉稳声线也紧跟着落地，他说：“好。”


    对方如此顺从，艾夏转过身，挑眉看着他。


    “你就不担心我去让你干坏事？”


    季迟抬眸，似有些疑惑她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说：“我不担心。”


    轻描淡写极了。


    落在艾夏眼里，这不过是另一种轻视。表面淡然甚至包容，实则不过是把她当成是一个不成熟的人对待罢了。


    她有些气闷。从刚才到现在，她一直在暗暗观察他。


    每一拳都好似打在棉花上。不管她说什么搓他气焰的话，少年都只会默默点头，耐心说“好”。


    滴水不漏，不外露一点情绪。


    明明看上去比她大不了多少，举手投足却比同龄人成熟许多，稳重得过分。


    “喂，你今年多大了？”她突然问。


    季迟将行李放在一楼转角的空房里，侧撑着身，回道：“我成年了。”


    见她仍锁着眉，他有点无奈，“怎么，要检查身份证吗？”


    “......谁管你。”


    艾夏没有过多停留，回了自己的小天地，不问世事。


    书桌边，她捧着本漫画在看。


    算是因祸得福，因为跳舞伤了脚，原本庄晓洁给她安排的大部分寒假课程都被退掉，她才得以偷闲。


    这时，窗户边隐隐的“哐当”声响吸引起注意力，转头就看到玻璃窗外多了道黑色人影。


    房间窗帘只拉了一半，透过玻璃窗，外面的人可以清晰看到卧室的一切。


    摆满的各类毛茸茸玩偶，桌上没看完的漫画，一旁衣架上还摆着佣人没来得及收走的少女内衣，全都一览无遗。


    艾夏腾地站起，脸蛋洇着微微的红。


    她的动作对方也有所察觉。季迟停下动作，看了过来。


    艾夏去拉窗帘，与他视线对上时，狠狠瞪了他一眼。


    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见，她生气嘟囔：“不是说过，你不可以靠近我房间吗。”


    她本还想骂他几句，下一瞬，却看到令她哑声的一幕——


    少年腰间绑着工具包，神情认真，安装着什么仪器。


    而他竟然，只用单手抓着上方某处。


    艾夏不知道一个人的臂力极限，但她知道这样很危险。


    这里不算标准的二楼，别墅地下室连接地面还有半层采光井，严格来说，如果他从这里不慎掉下去，差不多有四五米的高度。


    她忙推开窗户，也不管外面的风有多冷，探出脑袋，朝着那人大喊：“你不要命了么，掉下去我可不负责！”


    明显是气急了，青嫩声线微微有些颤抖。


    季迟侧眸，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那双琉璃色猫儿眼蹿动着火苗，亮得惊人。


    少女微鬈的深色长发在风里飞舞，不知为何有些咬牙切齿，朝他喊：


    “季迟！我命令你马上给我下来！”


    “......等等。”


    他答得不紧不慢，依旧神色自若，让室内的小姑娘牙槽搓火。


    只有他自己知道，手上调试仪器的动作已经加速到了极限。


    距离很近，艾夏双手捂在胸口上，一瞬不眨眼紧盯着他的动作，生怕他一个手滑就掉下去。


    没办法，从小身子弱的人或许都有一个通病——胆小，很容易受到惊吓。


    她太过紧张，以至于没看到，在她不自觉后退着给他腾出最近窗户的位置时，少年眼底多了一丝促狭的光。


    笑意极其浅淡，转瞬消散在冷风里。


    “好了没，你赶紧进来啊。”


    在她的催促下，季迟终于顺着敞开的窗口进了她的卧室。


    动作丝滑，竟像是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士，少年臂膀十分有力，撑着窗沿稍微借力，黑色工装裤包裹着的长腿精准探进窗户，完美落地。


    艾夏看着他，“你有病啊！爬这么高也不怕掉下去。”


    他埋头收拾着工具，只回了一句：“不会的。”


    艾夏还心有余悸，看着他手上的“红外监控”包装盒。


    想了想，还是决定开门见山：“季迟，不管你来我家做什么，我都不会承认你的。”


    他没有必要演得这么逼真。


    少年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了她一眼。


    “嗯。”他随意应了一声，若无其事地继续拆起另一个包装。


    “你要干什么？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你赶紧出去，不准在我房间里。”


    她急着赶人，因为看见季迟正在拆的另一个监测仪器。


    可这次不管她说什么，季迟都没有搭理她，完全按照自己的节奏，在房间里寻找着适合安装的角落。


    “喂，你要安什么东西啊，不可以在我的房间里安装监控，你听到没！”


    她音调拔高，凛着脸，眼底火气更盛。


    可惜，少女生就一副软糯甜嗓，哪怕是生气时也毫无威力可言。


    季迟认真地在墙角比对着线路，丝毫不在意下面高高扬着的，想要从他手里抢走仪器的那双纤白小手。


    “这不是摄像头。”确定好位置，他好整以暇地解释。


    “这是最新的红外检测仪，只会检测到你的房间里有没有出现多余的生物。为了你的安全，必须得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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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稍顿了下，低头看向她，一副诚恳模样。


    “对不起了，小姐。”


    艾夏简直要气炸了，之前他答应过的那些约定，仿佛都被他喂了狗。


    他长得很高，以她一米六多的身高，根本阻止不了他的任何动作。


    气氛僵持着。


    却不过是她单方面的僵持，因为对方始终气定神闲，按照他的节奏忙碌着，丝毫不受影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季迟布置完线路，瞥向一旁坐着的艾夏。


    小姑娘垂头丧气，似被打湿毛发的小动物，整个人蔫嗒嗒的，头顶暖黄的水晶灯投下来，在深色发顶晕开一圈柔软的光。


    安安静静，不说话的时候，所有锐利的棱角都收了起来。


    艾夏刚给管家发完消息，告完他的状，一抬眼，发现男生正在收拾东西。


    她想到什么，问他：“你中午吃了么？”


    他答：“还没有。”


    艾夏满意地点点头。


    季迟收拾完毕准备离开。转过身，看到艾夏缓缓弯起眉眼，似乎很愉悦。


    女孩唇角噙着狡黠的笑，“那真可惜，我没让他们准备你的午餐。”


    这就是对他不遵守诺言的惩罚。


    艾夏微抬起雪白的下颌，挑衅地看着他。


    季迟仍只是云淡风轻地“嗯”了一声。


    他没多说什么，眉宇低垂，目不斜视离开了她的卧室。


    事实上，他全程都很守规矩，动作快，不废话，不该看的不多看一眼，走的时候还收好带走了桌面细碎的垃圾。


    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中午。


    偌大的餐厅里，佣人送完餐便离开了。生态区的会所商墅离这里很近，佣人们在那边随时待命，只要艾夏需要，他们两分钟内就能赶到家里。


    可艾博彦还是放心不下，非要硬塞个人过来随时看着她。


    艾夏一人用餐，打开天气预报看了看。


    很好，这雪还会一直下。山里封了路，不会有人送饭上来，等到他饿到不行来求她的时候，她再叫人给他送饭。


    可艾夏等啊等，男生没有任何动静。她偷偷去楼梯间瞄过一眼，发现季迟去了厨房，似乎在煮什么东西吃。


    她再一次失算。


    距离开学没两天，剩下的日子无所事事。


    房间里，艾夏撑着脑袋，在网上翻着关于“蓝嘉颖”的讯息。蓝嘉颖的花边新闻之多，远超作品数量。


    她是个花花蝴蝶，最近的消息是几年前在国外被人拍到与外国男友一起游玩的照片。


    艾夏一点一点往前翻，一篇年代久远的报道吸引了注意，标题赫然写着——「分手三年后，蓝嘉颖携娃与艾家二少秘密私会」。


    02年刊登的报道，蓝嘉颖抱着孩子的照片有些模糊。


    文章洋洋洒洒，艾夏敏锐捕捉到一行字“蓝嘉颖抱着三岁的小儿子与博源二少艾博彦幽会，疑似旧情复燃。”


    按照时间来算，距离现在恰好是十五年。


    管家之前发来的讯息里包含季迟的身份信息和照片，他确实已经十八岁，时间恰巧能对上。


    不行。


    必须要做点什么。


    艾夏推着轮椅乘电梯去了一楼，来到转角卧室门前，轻敲了下门。


    很快，门开了。


    室内恒温恒湿，即使在严冬也不需要穿太多，男生换了件黑色连帽卫衣，露出敞口处半截翻领衬衫和锁骨线条。


    他垂眸看她，“什么事？”


    艾夏没答，反而望向男生背后，好奇地打量起他的房间。


    从这里看过去，恰好能看到笔记本的电脑屏幕，似乎是某样东西的设计图，看不太清楚。


    图纸上是复杂的电路元件，反正不该是十几岁学生日常接触的东西。


    艾夏视线重回他脸上，“你在忙？”


    “有一点。”


    季迟坐回电脑前，耳机套在颈间，手指继续敲着键盘。


    然而艾夏不可能如他的愿，仰着头，不容拒绝地开口：“你跟我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