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十几年，二丫从不敢直视爷奶，爷奶在她的记忆里，面目模糊。


    若说印象，那就是凶神恶煞。


    可是此刻，她直直望向从大门上滑落在地的郑老太，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真丑。


    为什么她的家人这么丑陋。


    还有，她的奶奶并没想象中的那么高大威猛凶神恶煞，她瘦瘦小小的，轻飘飘的像棵小树苗，用力一推就能推到。


    好似有什么无形枷锁从二丫身上崩断，她头次察觉，自己奶奶，不过如此。


    郑南乐这时起身，从旁边抓了把早已准备好的草木灰，按在郑老太额头的口子上，她起身，脚动了动，地上的碎石头一颗颗全被踩进泥土里。


    “妈！”


    郑老大郑老四后知后觉惊醒，放下手里竹筒，朝郑老太扑了过来。


    郑老头脸上肌肉抽了抽，浑浊的眼望向郑南乐。


    郑南乐抬头，不闪不避地对上郑老头的双眼。


    郑老头心抢跳一拍，寒意泛起。


    那双眼睛，冷静漠然，无半点情绪，好似幽深的古井，又冷又冽。


    他再次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这丫头不是二丫，对他们没有半点感情。


    性子聪明又诡谲，他的妻子儿女，玩不过。


    太危险了，二丫分裂出来的这个孙女，十足危险。


    “你！”郑老大气不过，“二丫，你怎么能这么做？她是你奶奶，你要你奶奶死吗？”


    郑南乐收回视线，垂眸望向郑老大，歪头不解，“大伯这话我不明白，我做什么了？我好端端的坐在门槛上，什么都没做呀。”


    说着，她朝躺在地上的郑老太露出个笑，“奶奶怎么就这么不小心，摔倒了呢。”


    郑老大在地上找了找，确实没找到绊倒郑老太的石子，但他直觉就是二丫做了什么，他娘才会摔倒。


    “那你怎么能往你奶□□上抹草木灰呢？”郑老四又开口质问，“唐大夫都说了，草木灰抹伤口有感染的危险，真撞到头，要去他那消毒。”


    “红山村不就是有个人撞到头抹了草木灰，死了？”


    郑南乐神情更加无辜，茫然又懵懂地开口，“可是我醒来时，头上抹的就是草木灰啊。我以为，草木灰是治疗伤口最好的药呢。”


    郑老四心头一哽。


    纵然知道二丫是在报复，可是偏生他们做了初一，此时无法说她在做十五。


    二丫心头大感畅快。


    明明知道那么大的创口抹草木灰可能死，他们就这么将她丢床上，任她熬着，她当时还发起高烧呢。


    为什么对她这么残忍？


    郑老大推推郑老四，“和她这冷……”郑老大本想说，和她这冷漠无情的人有什么好说的，但一想二丫都算冷漠无情，但他们又算什么？


    改口道，“送妈去唐大夫那看看。”


    “别啊，”郑南乐靠着门，漫不经心地开口，“又不是什么大伤，用得着去看唐医生？家里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让奶奶躺着吧，躺个几天就好了。”


    郑老大、郑老四身体一震。


    二丫落水后，他们想送去唐大夫那看看，郑老太直接骂，“她一丫头片子，哪那么精贵？又不是什么大伤，抹点草木灰就好了，家里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当时，她都听到了？


    郑南乐自然没听到，二丫昏迷不醒也没听到，这话，是郑南乐模拟郑老太的语气说的，瞧见郑老大和郑老四不自然且躲闪的神情，郑南乐心头有了数。


    “大伯四叔，还不将奶奶送去床上躺着，就这么让奶奶躺在冰凉的地上，未免太不孝了吧。”郑南乐催道。


    “二丫，你落水后家里没管，确实是我们做错了，看在你奶奶年纪这么大的份上，看在你早逝的爸爸面子上，让她去看大夫吧。”郑老大深吸一口气，哀求郑南乐。


    郑老太再有千般不好万般不好，都是生下他养大他的妈。


    郑老头这时道：“老大，老四，送你..妈.去唐大夫那看一看，二丫，过来，咱俩说说话。”


    “好吧，爷爷。”郑南乐站直身体，绕过昏迷的郑老太和蹲着的郑老大郑老四，穿过院子，走向郑老头。


    经过厨房时，偏头瞧了一眼。


    藏在厨房门口的大伯娘和四婶对上郑南乐的视线，讨好讪笑了一下，嗖地缩回脖子，烧火的烧火，烙饼的烙饼，佯装自己很忙。


    郑南乐收回视线，跟着郑老头回到他房间。


    之后，她熟门熟路地去柜子里翻找小零食。


    郑老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零食被郑老太换着地方藏了几次，但不管她藏在哪里，每天都会少一些，郑老太知道藏了没用，放弃了。


    不过晚上一边心疼一边和郑老头偷吃。


    在农村，桃酥糕点都是很高档稀少的物资，用来待客还是送人，都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郑老太将这些零食藏得好好的，只有贵客上门，或者大孙子小女儿小儿子回家才舍得拿出来招待。


    平常，她和郑老头，都是舍不得吃的。


    可是，她和老头子舍不得吃偷偷攒着的零食，居然被那个讨债鬼毫不客气地吃了，郑老太心疼得滴血。


    与其落到那讨债鬼肚子里，还不如她和老头子吃了。


    但是她这么做了后，那些零食不见了。


    被郑南乐换个地方藏了起来，简直倒反天罡。


    但没办法，郑南乐藏得严实，她也只在某些时刻翻找东西时，嗅到残留的香味，才知道郑南乐将零食藏到这儿过。


    捧着零食回到桌边坐下，郑南乐一边吃桃酥一边问，“爷爷想好，用什么来买奶奶去看唐大夫了？”


    “她是你奶奶。”


    “嗯嗯，我不否认她是。”郑南乐咔嚓咔嚓地嚼。


    这桃酥郑老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又用铁盒子装了，收了挺久也没有变质受潮。


    郑老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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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吸一口气，知道今日不出血是安抚不了二丫了。


    “你住回你爸妈的那间屋子吧。”郑老头开口，“那间屋子，本就该留给你的。”


    郑南乐没说，你也知道那间屋子本该属于二丫这种没意义的话，只笑着摇头，“不行呢，爷爷，你也说了，那间屋子本该属于我，拿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来交易，爷爷未免太没诚心了。”


    郑南乐笑意吟吟，声音若铃铛般清脆，仿若小女孩在撒娇，但郑老头哪敢真拿这话在撒娇，他狠狠心，“三十。”


    郑南乐拿起绿色的冬瓜糖，笑嘻嘻地点头，“爷爷，你这态度才算有点诚意，不过三十少啦，奶奶的命，没那么不值钱哦。”


    “五十。”


    郑南乐挑眉，“爷爷，奶奶陪了您一辈子，这么不重要吗？”


    郑老头闭了闭眼，再睁开，“一百。”


    郑南乐觑着郑老头，知道这是极限了，轻快地笑道：“爷爷和奶奶感情真好，一百元呢，现在给吧。”


    郑老头去柜子里拿钱。


    他没避着郑南乐，郑南乐能翻出存折，能将零食藏得他们这个主人都找不到，说明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将钱同样藏得他们找不到。


    避着她，没意义。


    接过一百元，郑南乐又笑着提醒了一句，“爷爷，归属我的东西，该还给我了，是吧？那间杂屋，晒不到太阳呢。”


    郑老头手握成拳。


    厨房内，老大媳妇和老四媳妇眼角一直偷瞥郑老太房间的门，瞧见郑南乐从门里走出，连忙目不斜视，专注手中活。


    老四媳妇压低声音：“二丫是笑着出来的，公爹没骂她？”


    老大媳妇轻声道：“你觉得现在，公爹压得住她吗？”


    说着，她心头狐疑。


    二丫真的没被鬼上身？


    怎么那么瘆人。


    她将脑子里的神神鬼鬼驱逐，不敢深想。


    郑老太不到半个小时，又被郑老大和郑老四抬了回来，头上涂了一层紫药水。


    她已经醒了，哎哟哎哟地喊疼。


    但疼也没办法，这个年代，只能忍。


    郑老太受了伤，只能请假休息，郑南乐吃过早饭，照例揣着小手手去后山，中午回家，发现老大媳妇抱着郑老太的床单出来，嘴里小声骂咧着“老不死的，尽给人添麻烦”。


    偷听郑家人聊天，原来郑老太上午想上厕所，因为头疼，摔倒在地，勉强爬回床上，再没起身的力气，在床上尿了。


    郑老头不是个愿意委屈自己的，闻到房间的尿骚味，自然喊两个媳妇给郑老太擦身换衣服，换洗床单。


    郑南乐嘴角勾了勾。


    晚上，郑家人洗漱休息，郑老头脱了鞋躺床上，郑老太两眼呆滞地望着床顶，问：“当家的，就这么忍了二丫？二丫要是一辈子不嫁人，咱们就这么养着她一辈子？”


    郑老头没说话。


    半夜，郑南乐闻到一股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