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江简道完别的江与微走进公司，刚在工位放下包，就听见有人喊她。


    “小江，早啊。”


    她回头，看见李博正端着茶杯从茶水间出来，笑容和煦。


    “李博早。”江与微立刻切换到工作模式，微笑着回应。


    “最近忆境项目进展不错，”李博走到她旁边，随口闲聊起来，“我看了你的报告，这么大的挑战，你在技术上居然几乎没碰到困难。我没看错，你确实非常有潜力。”


    “您过奖了，”江与微嘴上谦虚，心里多少还是因为这份认可有些开心，“都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也多亏了您的支持。”


    李博是好几个项目的最高技术顾问，职位高，技术牛，话语权大，还是个体面人，江与微对他印象很好。两个人就着项目进展又简单交流了几句，氛围十分轻松融洽。


    寒暄得差不多，江与微想到今天要忙的事情，率先告辞：“那行，李博您忙。我就不耽误您时间了。”


    “小江，等一下。”


    刚转身，李博又叫住了她。


    “您还有事？”


    “是这样，”李博推了推眼镜，一副突然想起什么的样子，“你们组那个算法实习生的名额，应该还没用完吧？我这儿呢，正好收到几份简历，背景……还挺多样的，你拿去看看，帮忙筛选一下？”


    江与微有些诧异。她之前之所以能把陈梨直接招进来，是因为那个时候项目上的事情很急，特批给她组建自己团队的权力。


    现在项目已经运转起来了，说到底她自己也只是个实习生，这时候还去筛简历，决定用不用人家，就不太合适了。


    “李博，我也只是个实习生，不太适合做这个吧？”她委婉地表达疑虑。


    李博闻言，像听到了孩子话似的：“这有什么不行的？别人又不知道是你筛的。退一万步讲，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他冲她眨了眨眼:“只要公司不倒闭，你肯定能拿到留用offer。这点小事你就当提前熟悉一下以后的工作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辞就显得矫情了。


    “好吧，那我先看看。”


    江与微只好点头接过那叠纸。


    回到工位，插上吸管喝了一大口冰美式，随后先把测试程序跑起来，这才翻开了那份简历。


    打眼第一份，映入眼帘的名字和照片就让她直呼世界真小——


    照片上的女孩梳着马尾，看起来很乖巧。


    是范雨亭。


    江与微有点反胃。


    原主可以说是被她和她男友害死，因着这份缘故，她始终无法对范雨亭抱有平常心。


    她有太多的方法可以不动声色地让这份简历消失在她这一步，但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看了下去。


    然而越看，她的眉头皱得越紧。


    范雨亭的简历除了东大计算机系的背景还勉强算是个亮点，其他诸如项目经历，几乎是空白的。


    这样的简历到底是怎么被人事推荐到李博手上的？难道和她当初一样，是因为简历上的照片？可范雨亭这张照片也没惊艳到那种程度吧？


    费解，就先不解了。


    她把范雨亭的简历放到一旁，继续翻看后面的。


    没想到越看，头上的问号越发多了——


    范雨亭好歹还是正儿八经的东大计算机系学生。后面的简历甚至连专业都不对口了，有学金融的，学电商的，学给排水的，期望岗位是“游戏文案”却来投算法岗的，甚至还有一位，学历背景栏写着厨师学校……


    荒谬。


    她们算法实习生是什么没有门槛的岗位吗？这些牛头不对马嘴的简历，还需要李博郑重其事地交给她来“筛选”？


    有什么好筛的？直接全部扔掉啊。


    等等。


    李博刚才的动作在她脑内被切片逐帧分析起来，江与微瞬间悟了——


    这一沓恐怕全是各种关系户。


    推脱不掉，又实在没法往正经项目里塞，所以才会扔给她这个看似有点背景、有点推人的权力，但实际上又名不正言不顺的人来筛。


    推了关系户进来，人情不是她的；


    把关系户全毙掉，那就是她的锅，怪不到李博头上。


    想通这一切，江与微只觉得——


    太阳底下果然没有新鲜事。


    这就是职场吧……看似投缘友善的大佬，转手就能毫不愧疚地把棘手的问题抛给你，丝毫不管你的死活。


    江与微思考了半分钟。


    随后，她拿着那叠群魔乱舞的简历，敲响了李博办公室的门。


    “请进。”


    李博正对着电脑屏幕，见是她，眼里只有一半意外，另一半写着“果然如此”。


    他用眼神示意她坐下，她没有坐，把那堆纸轻轻放在他的办公桌上，开门见山：“李博，简历我粗略看过了。想跟您沟通一下情况。”


    “说说看。”李博摆出了倾听的姿态。


    “这些候选人的背景确实很多样化。”


    她重复了李博派任务给她的时候使用的形容词，并且努力让自己听起来不要那么咬牙切齿。


    “从专业匹配度和项目经验来看，这些候选人和岗位要求存在相当大的差距。”


    李博听着，脸上露出了意义不明的笑容。


    “我初步判断，这些简历可能都来自一些……比较特殊的推荐渠道。”江与微一边说，一边斟酌着用词，“因此我认为，需要和您明确一下筛选的尺度，以免给您带来麻烦。”


    李博看着她，眼里有无奈，也有赞赏：“你的判断很准确。”


    他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一点，随后稍稍压低了声音：“我能给你透露的信息是——这些简历基本都是天枢各个大区的负责人推进来的。”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大区负责人，只是他们最表面的背景吧？”李博开诚布公，江与微也就直接问了：“有这样的背景，何必非要来做算法实习生呢？”


    算法多烧脑子啊，她上一天班，恨不得吃一斤坚果补脑。


    “天枢的算法实习还是很受各方认可的。”李博不再多解释，指了指被放在最上面的那份简历：“这里面相对最好处理的，是这个人。”


    范雨亭？


    江与微疑惑地看着他。


    “推荐她来的是原来东海分部的丁经理。但他现在已经被调离华东区，对我们的影响力相当有限。”


    他话锋一转，看向江与微：“不过，她好像是你同学？你们是同学校同专业吧？”


    江与微战术性地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但在这一沓纸里，如果非要矮子里拔个将军，唯一一个理论上能用的人恰恰就是这个范雨亭。”


    至少专业是对口的。


    “所以？”李博诧异：“你觉得应该挑她？”


    敢情他这么多背景全白交代了？


    “李博您觉得呢？”江与微选择不发表意见。


    李博闻言，轻轻摇了摇头：“我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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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一个都不用。”说着，他的目光锐利起来地看向江与微：“你敢吗？一个都不留。”


    江与微迎着他的目光，一点闪躲的意思都没有：“我不明白我有什么不敢的？这件事本来就和我没有关系呀。”


    她轻轻地，把那一叠纸又往李博的方向推了推。


    “我只是帮您初步整理了一下这些简历，最终的决定，自然是由您来做。”


    李博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你啊……”


    看到他脸上并无韫色，江与微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我替您承担了这个决定的后果，您拿什么来谢我呢？”


    她这话说得非常直接，光明正大谈起了交易。


    话说到这个地步，遮遮掩掩已经没有意义了。她已经用实际行动告诉李博：


    背锅可以，但要有回报。


    李博收敛了笑容，认真地看着她。


    即便戴着平光眼镜试图遮掩，她的脸也漂亮得让人难以移开视线——这还是在他早已对“年轻”、“美貌”这些元素十分无感的情况下。


    天枢的算法部门，是一个人人用不修边幅标榜勤奋的地方。在不需要和高层汇报的日子，没人会穿T恤裤衩以外的衣服，而她却总是一丝不苟地穿着职业装进办公室。


    美貌，气盛，格格不入。


    偏偏他们组的情况还很特殊。作为曾经的重点项目，莫名其妙被降级成了边缘项目，被迫其他小项目抢资源，原先组里的技术人员当然又焦虑又不服气。


    选她进组的老金是在项目降级后才被分配来的经理，在搞技术的人面前毫无威信可言，组里的人对他试图用美貌实习生去博得投资人关注的行为非常不屑——所以江与微空降的时候，可以说是debuff叠满。


    但奇妙的是，一个月过去了，她过于夺目的美貌在他的印象里渐渐淡化了。提起她的时候，第一反应是“那个很机灵也很有实力的实习生”，而不是“那个比明星还漂亮的、卫总的绯闻女友。”


    “可以。”


    安静了几秒后，他点了点头，“我手里还有几个项目的关键模块有升级空间，正需要你这样敢想敢做的年轻人。”


    他站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个文件夹递给她：“下周二有个跨项目技术研讨会，这是纸质版的资料。你复印一下，到时候跟我一起去。”


    “没有电子版吗？”江与微看到纸质资料，下意识问道。


    “没有。”李博用文件夹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机密资料。复印的时候避着点人。”


    “谢谢李博。我会准备好。”


    江与微接过文件夹，宛如接过入场券。


    “嗯，”李博点点头，看了一眼桌上那沓简历，“那这些……”


    “下周二过后，我会和人事反馈的。”江与微笑了笑，眼神狡黠。


    “不见兔子不撒鹰啊。”李博也跟着笑了看着，“行了，去吧。”


    回到工位，江与微痛饮一口已经变成常温的冰美式，看到那叠简历最上面的那一份依旧属于范雨亭。


    她拿起那份简历，端详了几秒。


    范雨亭这张证件照看得出是特意去珊瑚体拍的，看起来眼神清澈，对未来充满期待的样子。


    她把简历放了回去，整叠拿起，起身走到墙角的碎纸机旁，面无表情地按下了启动按钮。


    纸张卷入，被内部的利齿紧紧咬住。范雨亭的脸就这样被切开，变成一条条无法辨认的碎纸，最后消失在碎纸机黑暗的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