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升起一缕烟，遮盖了苏宁珞眼底的不耐。


    “你为什么要答应？”苏宁珞起身，眼神落在孙汝知身上，显得有些刻意。


    孙汝知还未起身，他坐在太师椅上，平静地望着苏宁珞，忽地，笑了下。


    他记不得，多少次，因为苏宁珞无所出，家中长辈提议休妻。


    因为苏宁珞不喜触碰，成亲多年，他从未逾矩。


    他是地方出身，打拼多年也无法给她争个京官诰命来。


    直到岁月染白了他的双鬓，苏宁珞仍如记忆那般，站在离他不远，也不近的地方，侧头瞧他。


    眼中，是熟悉的冷漠。


    他甚至有些不记得，上一次苏宁珞主动找他说话，是什么时候了。即使静安真的蒙骗了苏宁珞，为了哄她，孙汝知也是心甘情愿的。


    “没什么坏处，且是你提出来的，我自然应允。”


    苏宁珞深吸一口气，扭头离开了书房：“随你。”


    静安边走边翻着手中写满字的宣纸，密密麻麻，阿洲在一旁瞧着眼睛疼。


    “小姐不会晕字吗？”阿洲在心里吐槽。


    沈珏早早下了马车，见静安出府，快步上前去接，静安边走边看，直愣愣地往沈珏脸上撞。


    “哎哟。”静安吃痛停下脚步，沈珏微微俯身，抽走了她手里的宣纸。


    “歇会再看吧。”沈珏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揽住静安的腰，将人往马车上带。


    静安没骨头一样靠在沈珏身上，不看就不看嘛，非夸着小狗脸做什么。


    车窗大开，静安趴在边上吹风，沈珏看着善堂的各项事宜，不禁皱起眉。


    “他孙汝知干什么吃的，只负责挂名和揽客？”


    “连场地都要我们自己搞定吗？”


    静安满不在乎地挥手：“没事，咱们是骗子，不用在意这个，只要他能作为入京的敲门砖，钱一到手，主动权就在我手上。”


    静安啊啊啊张大嘴呼气，吴州的风带着夏日的尘土吹入车窗，静安摇摇晃晃，漫不经心地开口：“咱们，回京城。”


    那个狼狈仓皇逃脱的秋夜，在郊外护城河边，多年前的远帆，又吹回静安手中。


    每一个城市，都有他辜负的人。


    城墙内外，当静安无数次回望京城，他似乎永远都在那里，又似乎，隔着无数江河。


    于是，当终于决定动身的时候，犹豫与惊慌呼啸而来，不带丝毫犹豫，只是刹那，便将人吞没。


    满腔愁和怨，声声问苍天。


    可叹浮生暂寄梦中梦，世事如闻风里风。


    尔等从头一杯酒，十年难了年夜里灯。


    于是，静安，再次踏上归路。


    沈珏试探开口：“家里说，堂弟要来……”


    “你喜欢他来吗？”


    沈珏给静安挽头的手一顿，随后又轻轻放下：“我只记得他脑子灵活，若是来了，安安的压力能减轻不少。”


    静安背身伸手，无视野盲抽，对着沈珏的狗头打了下去。


    “你不喜，便让他滚远点。”


    沈珏盯着静安的背影，那些为他撑腰的话在他左右耳中转了个圈，最终被藏进心头，小心安放起来。


    “哦。”


    马车快速滑过人流，朝目的地走去。


    吴州当日往江南发出多封密信，话里话外都在强调这次合作的重要性，静安甚至列了详细的表格，将沈家所需要准备的东西陈列出来。


    信的末尾还附上一句：“沈珏在身边足矣，若沈老夫人方便，可加强京城人手调派。”


    小夕顺利进了西山，庄子庞大，后勤厨娘多一个少一个，都不会有人在意。


    七晖留在吴州随时盯着赵家，秋来阁的生意交给了林管家，静安和沈珏带着萧云从一起回了京城。


    到达京城时已是立夏，主干道两侧种满了静安认不出名字的树木，一片盈盈的绿色，将整个皇城装点得格外好看。


    一行人从西直门进城，沿街叫卖声络绎不绝，环绕在马车周身，格外轻快。


    静安呼吸着夏日的空气，跟着马车摇摇晃晃到了鸣玉坊，沈珏寻了处僻静宅子，走近一看，匾额已刷上明亮的金漆，准备挂上了。


    孙汝知早早来了京城，进了林府，面见自己恩师。


    静安一边等着他的好消息，一边和京城的沈家人接头。


    商行的负责人是个珠圆玉润的小老太，当然了，说老太也不贴切，毕竟刚见面，她便风风火火地提着一桶水上楼。


    静安想上前搭把手，却发现那水桶好似千斤，只是抬起来，便要将她整个人拉脱了。


    沈珏拍拍静安的手，从底下接过水桶，轻巧上楼，看着比拎一只烧鸡还要简单。


    “在下素英，见过文小姐，文小姐金安。”


    素英微微俯身，给静安行了标准的宫廷礼，静安急忙去扶：“英姑姑莫要折煞我，如今您是长辈，理当我来拜访您。无奈我从吴州来得匆忙，没能为您准备什么，是我这个做晚辈的失礼才对。”


    两人客套之际，沈珏收拾好下楼，素英瞧见沈珏，笑着看向静安：“文小姐能和二公子开开心心的，便是给老身莫大的礼物了。”


    静安没懂素英姑姑话里的意思，只觉得那眼神好似和常叔差不多，总是欣慰的。


    “姑姑，京城这边怎么说，之前写信说运输路线的事情搞定了吗？”


    沈珏一路小跑回来，面对素英，他语气轻快了不少。


    “主要交通干线都被沈家渗透了，还有一些水路和官道，私人镖局的线路不在掌握中。京城一切照旧，只是……”


    素英姑姑看向外侧街道：“风雨欲来啊。”


    别院依旧是静安喜欢的装扮，沈珏特地命人挖了大池塘，夏季坐在凉亭边观赏池内荷花，不失为一件美事。


    但显然，现在的静安没时间欣赏美景，她忙着和萧云从解释。


    “燕朝律法，投出的基金，与各人私产分开，所以要求你们北珍商行再开一个专属的账户。”


    萧云从点头，似乎在记录什么：“我马上去京城的分店一趟，信会尽快送到姐姐手里的。”


    两人终于将善堂的事情敲定后，沈珏示意静安往屋内看。


    侧间被门窗紧闭，沈珏上前，点燃烛火，一幅巨大的地图出现在静安眼前。


    这幅地图占满了整面墙，从江南到北地，再穿越边界，直达辽大都。


    “这……”惊喜从静安脸上溢出，“这，你怎么。”


    沈珏并未开口，只是看着静安笑，从她幸福的脸上，看出点点星光来。


    “日后我们想全面蚕食大燕，地图是必不可少的，怎么样。”


    沈珏对其中的艰难只字不提，但静安明白，她理解这日日夜夜的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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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甚至在下方的桌面上，还静静躺着一张缩小版。


    “多谢。”


    沈珏不好意思地挠头：“不费事，你亲亲我便好了。”


    静安上前，从身后搂住他：“多谢。”


    温热的触感顺着脊背攀升，沈珏看着静安环住自己的双臂，轻声道：“为了你……”


    为了你，万水千山。


    沈珏的地图上标明了所有的交通运输线，沈家这些年按照静安的指示，尽可能地收购私人线路，无论是镖局还是商队，除了几块硬骨头，都被沈家垄断了。


    剩下便是一些水路和官道，有些是官员的私人货运线，他们是不会放手的。


    围吴攻京，最重要的便是这密密麻麻的交通。


    静安就是要拖住中央军的脚步，将地方军扼杀在摇篮，在唐景翰向辽国求救，中央军去地方支援时，两头出动，用最快的速度，辽大都和燕京城。


    静安抿了口茶，和当时在苏宁珞那里喝到的，一样。


    “毛峰玉叶……”静安喃喃地看着茶碗，她总觉得，这位苏小姐，应该还能做些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正想着，孙汝知的口信便到了。


    “城东孙府。”


    只有这简单几个字，静安看着牙疼，孙汝知但凡给她一个确切的上门时间呢？


    想来他是推辞了北地的公务，匆匆赶来。


    静安抬头瞧着，刚才还晴朗的天色忽地阴沉下来，似是要下雨，索性叫上阿洲，快步往城东赶去。


    还未到孙府，豆点般的雨便砸了下来。


    为了掩人耳目，静安并未乘车，她一手撑伞，一手敲响了孙府的侧门。


    “何人到访呐？”


    “在下苏夫人友人，多年未见，不知她可随夫君一同归来？”


    这是孙汝知在吴州便定下的暗号，此后静安的身份，便是苏宁珞的闺中密友。


    开门的是一位笑眯眯的老人，虽佝偻着背，但一双眼睛清明得吓人。


    孙汝知的府邸并不张扬，到处都是绿植，层层叠叠的假山与人工湖占据了大半个院子。


    进了会客厅，还是连一件奢华的器物都没，只是随意挂了几幅墨竹，侧面是一株一株的盆栽，看得出来，即使主人多年未归，这些植物还是被照料得很好，想来应该是特意交代过。


    这与吴州的府邸相差甚远，静安在心中盘算，看来吴州那些奢华的瓷器，应该是苏宁珞的风格，毕竟，她可是有闲情逸致，花大价钱请工匠建造花园的人。


    “坐。”


    静安没客气，就近选了椅子坐下，正要开口问苏宁珞，便被打断了。


    “老师那边说要考虑考虑，我看他态度，应该是默认。”


    “北地今年春税即将上交，老师的供奉，便直接开到老师在善堂的账户，可以做到吗？”


    静安点头表示没问题，在来京城前，所有的手续和账户都已经安置妥当了。


    “我会安排专人与您对接，会有人护送到辽国的，您可以让您恩师进入北真商行账户查阅。”


    春税在即，孙汝知不能在京城待太久，须得悄悄回吴州。


    “宁珞会留下来负责善堂事宜，日后你单独和她联系吧。”


    话是这么说，静安左看右看，都没见到苏宁珞的影子。


    “夫人她？”


    “哦，她去探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