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音沉默了，试探地问：“他妈很恨他吗？”


    “说起来很复杂，我们也不好多嘴雇主的事，只能大概说说，那时候韩老板对韩夫人很冷淡，韩夫人把原因全怪在了小砚身上，小砚上初中那会儿，成绩也不差，但考不到第一，韩夫人就觉得是因为小砚不够优秀，所以，对他很苛刻。那件事发生之后，我也侧面提醒过她，大人的事跟小孩没关系，可她是个固执的人，而我也总不可能跟雇主对着干。”


    “那次事件，就以韩老板赔钱了结了，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隐隐觉得小砚变了，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我也只能尽力和老师沟通，希望以后不要再有人欺负他。”


    “可是有好几次，我看见他身上带了伤，问他发生了什么，他也不说。甚至有时候我去接他，看见他身后跟了几个学生，还有之前欺负他的那一个，对他毕恭毕敬的，又有点怕，简直像他的跟班一样。”


    说到这里，林阿姨拍了拍苗音的手：“小砚是个不会表达的人，但你们都是好孩子，看到你们相处得越来越融洽，阿姨觉得很开心，希望你们的关系能越来越好。”


    苗音牵强地笑着，其实，对于长辈这种“家和万事兴”的想法，她略微有点过敏。


    不过是因为特殊原因，暂时在一个屋檐下住着，或许过几个月，出了什么事，她和她妈就搬出去了，说到底，她只不过是这个房子的住客而已，怎么就非得好好相处了。任何关系对她来说都是随缘，能处就处，不能处就算了。


    但是本着尊重长辈的想法，苗音没有表现出来，只不过通过这次对话，她更加了解韩砚，也有点朦胧地理解他这样做的原因。


    紧接着，她继续投入工作中，没有过多时间来关注这件事。


    LUMEN的拍摄成片发布还需要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她接了几个其他的小活，可不知是不是事业到了瓶颈，总是不顺利。


    到了发薪日，却被告知要晚几天才能发钱，下午拍摄，被甲方批，说她动作摆得像个假人，晚上拍完，发现因为反复穿脱衣物过敏了。


    这些倒霉的事一起撞上来，简直像水逆一般。


    苗音的心情跌落到低点，在夜晚，她走在回去的街道上，突然对一切都产生了怀疑，就连脚踝上因为过敏产生的刺痛感，都没能让她回神。


    她不知道工作的意义是什么，她已经很努力地在拍照，尽职尽责完成自己的工作，可努力了这么久，算一下，已经两年了，到头来，结果却还是不尽人意，是不是说明她根本不适合这个行业？


    甚至在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想放弃自己全部的事业，她想，放弃努力，混个毕业证，混个本科文凭，找一份普通的工作，再遇到一个合适的男人结婚生子，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完这一辈子，又有什么不好呢？


    何必要把自己搞得这么累，搞得这么狼狈不堪，最后一无所获？


    她抬起头，看见街道旁边的树叶、花草，看见树下酣睡的猫，在这一刻，她有多想变成一棵树、一片树叶、一只自由自在的流浪猫啊，起码他们不用像人类一样，需要为了生计发愁，只需满足基本的生存需求就可以了。


    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影回到家，突然想到自己还没吃饭，而这个点，韩家空无一人，漆黑的客厅寂静无比。


    她有一种被世界遗弃的感觉。


    如果放在在以前，她是不会有这种感受的，她感到自己的心力正在一点点消磨、碾碎，导致她下意识以悲观的态度来看这个世界。


    这一切，是因为她体会到了生活的不易。


    韩家的冰箱里，通常会有很多储存的食材，在以前这个点，苗音会很有兴趣去取一点，给自己做个宵夜吃。


    但此时此刻，她却一点心情也没有，只想回房间瘫在床上，点个外卖，或者不吃也行，直接一觉睡到天亮。


    她换了鞋，裹着一身沮丧，准备上楼。


    就在这时，客厅的灯突然“啪”地打开了，一瞬间，光亮瞬间吞噬了黑暗，让人无所遁形。


    韩砚穿着一件居家服，站在楼梯口，看见她，有些意外。


    “你才回来吗？吃饭没？”他看了她几眼，问到。


    苗音摇摇头，说：“没吃。”


    他提议：“正好我也到家没多久，准备煮个火锅吃，要不要一起？”


    苗音有一个坏习惯，就是不太会拒绝别人，更何况他一提火锅这两个字，她突然就觉得，真的有点想吃。


    自己做火锅其实并不复杂，把底料扔在锅里，倒水煮开了就能烫菜，复杂的主要是备菜。


    但韩家的厨师很专业，冰箱里的食材不仅丰盛，而且大部分已经被预先处理过，只需要简单地切小，就可以开始烫了。


    他们在冰箱里找到了一些蟹籽虾滑、毛肚、雪花和牛，韩砚在一旁把虾滑团成一个个小的虾滑团，而苗音则负责切牛肉。


    她把片好的牛肉放在盘子里，完成之后，两人互相看对方的杰作。


    韩砚团得很好，虾滑的个头均匀，就连排列都十分整齐，苗音却没那个心思，反正是自己吃的，能吃就行，并不注意菜品的美观。


    原本打算端着盘子去开始烫菜，谁料韩砚指着那盘和牛说道：“再弄一点和牛，这么点够谁吃？”


    这是什么语气？苗音当即不爽：“你是猪吗？这么能吃。”


    韩砚瞪了她一眼，嘟囔道：“我自己来，你把那个松露切一下吧。”


    苗音拿起旁边的松露，却不知从何下手，她用刀切，切得坑坑洼洼。


    “怎么刀工那么差。”韩砚吐槽道，“还是我来切吧。”


    苗音被他这么一说，不服气的那股劲儿又上来了，但他说得是事实，而且仔细一看，明显韩砚做饭的技艺比她熟很多，所以，在这上面她没得反驳。


    她灵机一动，想到一招：“因为我没吃过这些。”


    韩砚：“……你别骗我。”


    苗音说：“真的，有的人做饭是为了享受生活，但有的人做饭，只是为了吃饱而已。”


    韩砚沉默了，半晌，到底还是说：“这个要用刨刀削，我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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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动作很慢，很细心，就着厨房的灯光，苗音第一次认真地端详他，相较于平时，现在的他身上多了几分柔和，让她忍不住有些恍惚。


    她是不是真的多了个弟弟。


    食材很快便准备好了，苗音又从冰箱里找出几瓶啤酒，和韩砚坐在了餐桌前，开始烫火锅。


    “看不出来，你厨艺这么好？”她坐下，像是随口一提。


    韩砚顿了顿，学着她的口吻说：“家里经常没人，所以我习惯了自己做饭。”


    苗音嗤地一笑，向他碰杯，“看来我们都挺惨的。”


    喝了点酒，两人的话匣子都打开了，韩砚主动问道：“你今天怎么了？感觉你刚才很不开心，遇到什么事了吗？”


    这话题让苗音始料未及，老实说，上班哪有不烦的，她在这一行闯荡两年多，不是没遇到过烦心事，可在片场，她只是个小模特，没人会过问她的情绪，在寝室，她也不愿意主动抱怨。


    苗音喝了一口酒，说：“也没什么，工作上遇到点事，过敏了。”


    她掀开脚踝，给他看。


    然后两人陷入沉默。


    韩砚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苗音也不知道怎么诉苦。


    “我记得林阿姨买了药。”他憋出一句，“待会儿我去给你拿。”


    “我已经擦过药了。”苗音道。


    又是一阵沉默。


    “其实刚来你家那会儿，我的确很羡慕你。”她说，“你一出生，就什么都有了。”


    韩砚望着她，说：“这个世界永远有比你更有钱的，其实在我家之上，也有很多更有钱有势的，在他们之上，又有更有钱有势的，相较于这些，还是过好自己的生活更重要。再者说，你羡慕我，我也羡慕你啊。”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了，从锅里夹了块虾滑，有些犹豫地说：“你妈妈……对你很好。”


    苗音又想到林阿姨跟她讲的那个故事，望着他毛茸茸的短发，心里涌现出的，不知道是片刻的心疼，还是别的东西。


    她跟他喝酒，说干嘛聊这么沉重的话题，便说起了别的，吃到最后的时候，锅里只剩一个虾滑了。


    韩砚说：“我刚才那么辛苦，多吃一个虾滑不过分吧？”


    苗音说：“可我也在帮忙啊。”


    “你是姐姐，应该让着我。”他说。


    “可你从没叫过我姐姐。”


    既然已经说到这里来了，韩砚继续毫无骨气：“那我现在叫，姐姐，把虾滑让给我吃，好吗？”


    “不好，一般是弟弟让姐姐才合理。”


    “……石头剪刀布吧。”


    最后，苗音以布获胜，获得最后一颗虾滑的享用权。


    韩砚只能懊恼地收碗筷了。


    和他这么一闹，苗音刚才的坏心情顿时好了一大半，人类果然是群居动物，有同类的陪伴，一个人难以调节的情绪，也只不过是喝两杯就能解决的小事罢了。


    苗音没有想到的是，这顿火锅会是一个转折般的开始，她的事业迎来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