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把按住她的肩膀，掌心清晰地感受到她纤细的骨骼轮廓，那么脆弱，仿佛稍微用力就会碎裂，可为什么，当她仰起脸看向他时，目光却是那么地灼热、那么有力，几乎要将他穿透？


    他突然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所有辩解的冲动在这一刻突然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的目光垂落，茫然地定在她身后的地面上，瞳孔失去了焦点，显得空洞而遥远。


    当他再度抬起眼看她时，眼神已经变得无比沉重，从深处浮起一丝难以掩盖的疲惫。


    算了吧，说什么都是徒劳，既然她已经认定了，那么，再多解释都改变不了她的想法。


    韩砚默然想到，从小到大，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连他最亲近的人都不愿意相信他，更何况一个只认识了几周的人？


    “如果你的确不喜欢那个镯子。”他最终开口，声音平静得几乎听不出情绪，“就把它扔了吧。”


    说完，他转过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休息室。


    苗音不知道他目光里蕴含的复杂深意，也不知道韩砚内心深处的种种波澜，只觉得他吵架吵了一半就走，实在是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扔就扔呗，回去就扔。


    她从休息室里走出来，迎面就碰上一脸焦急的江阳秋。


    “发生什么事了？你跟我哥吵架了吗？他刚才黑着脸就走了。”


    苗音冲他勉强笑了笑：“没什么，我们去吃饭吧。”


    就算她跟人吵了一架心情不好，就算她现在很想冲回去，当着韩砚的面把那个镯子扔到垃圾桶里，但这一切跟江阳秋没关系，她不应该因为自己的情绪爽约。


    江阳秋却显得比她还焦虑：“到底怎么了？我从来没见过我哥那副样子。”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让苗音立刻想到韩砚刚才看向她的眼神，那是什么眼神？是无力、还是受伤？


    她心里莫名一阵刺痛。


    是她做错了吗？


    是她收了他的镯子，还反过来怪他，是她太无理取闹吗？


    可是……只不过是死了几条鱼而已，她从来没想过要怪他，更没想过要他赔什么东西啊。


    走出摄影中心，苗音心里一直闷闷的，像是有石头压着，可她是个很会掩饰自己情绪的人，在接下来吃饭的过程中，她没把这种情绪表现出来半点。


    而江阳秋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话，也识趣地闭上嘴，他想到韩砚和苗音现在的关系，他们可是姐弟，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总归有些家事不方便他掺和。


    既然苗音不愿意讲，那他也不再勉强。


    吃过饭，江阳秋把她送到家门口。他站在这个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地方，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而他喜欢的人，现在成了这个家的一员，他无论如何都有一种被命运捉弄的感受。


    他靠在车门上，目光追随者苗音的身影，直到她在门口停下，街灯在她身上投下一层朦胧的光晕。


    他看着她微微低头的侧脸，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


    “音音。”他忽然叫住她，声音比平时低沉几分。


    苗音回过头，眼里带着未褪尽的郁色，却还是冲他笑了笑：“怎么了？”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别委屈自己。”他离开车门，向前走了两步，拉近了和她的距离。


    苗音的目光有些触动，静静地看着他。


    “就算是韩砚，让你不舒服了也别忍着不说。”他说道，声音格外清晰，“大家都是一样的，没有谁比谁高贵。”


    他在担心她，怕她因为身份差距在这个新家里小心翼翼，怕她在不平等的关系中勉强自己。


    苗音心里一暖，眼角微微上扬，道：“放心吧，我是那种忍气吞声的人吗？”


    江阳秋凝视着她，眼中的忧虑逐渐柔和下来：“说得也是，我只是有点担心你。”


    他停顿片刻，声音愈发轻柔：“你没事就好，晚安，苗音。”


    “晚安。”苗音跟他道别，随即走进了韩家的家门。


    玄关的鱼缸已经空了。


    里面的鱼被什么人捞出去，甚至就连水也没了一大半，只剩下一个空空的玻璃缸，和一些漂浮着的水草。


    没有见到韩砚的影子，说实话，苗音松了口气。


    冷静下来想想，她觉得不该跟他吵起来，其实他也是一番好意，试问，谁会因为一个10万元的镯子吵架？


    再说，她的那句“跪下来感谢你”的确过于尖锐，戳人痛处。


    可现在，她打开微信，翻开两人的对话框，看着那片寂寥的对话，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向他解释。


    说到底，他们不熟，万一她啪一下给他发个消息过去，他完全不理怎么办？


    她不知道的是，韩砚也正处在这样的纠结当中。


    和她吵了一架，他不得不回过头，认真审视自己的行为，没错，他买手镯是为了道歉，却偏偏选择了用撒谎的方式把镯子送到她手里，这种方式真的没问题吗？


    设想一下，如果是他，如果是他突然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不得不跟名义上的新家人相处，可对方宁愿委托佣人把礼物转交给他，也不愿意亲自来跟他说几句话，他又会怎么想？


    如果当时他亲手把礼物交给她，如果当时他就把话说清楚，以她的性格和头脑来说，又怎么会走到误会这一步？


    明明只是几句坦白的话，真的就那么难说出口吗？


    此时此刻，韩砚仿佛越过了自己的初衷，看到了苗音眼中的现实，在那个现实里，他的行为不再是温暖的，而成了一把用金钱包装的、冰冷锋利的匕首。


    那么，要跟她道歉吗？


    韩砚攥着手机，望着对话框出神。


    和她大吵一架后，他回到家，第一件事是把淡水魟鱼捞出来，送回办公室，然后住在了他自己购置的房子。


    或许是在赌气，或许是在逃避，或许是暂时不想看见她，韩砚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总之，在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之后，他还是踩下油门回了家。


    开门时，迎面一片漆黑，空间太大，黑暗便显得格外空旷，让人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寂寥。


    正是他从小到大最讨厌的家的样子。


    他注意到鱼缸被彻底清洗过，水草不见了踪影，缸体透亮，干净得近乎无情。


    他抬头，家里没有一个人影，苗音大概已经睡下了。


    韩砚上楼，原本是想回房间睡觉，却在路过她房间门口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在幽深昏暗的、只有一丝光线的走廊里，他静静地站了一分钟。


    第二天，韩砚依旧没有看见她的身影，韩永维生意忙，经常全国各地跑，家里显得十分冷清，吃完早饭，他实在受不了这种安静，干脆抓起车钥匙，准备去公司加班。


    他走下楼梯，正要跨进玄关，却瞥见苗音正站在鱼缸面前，低头摆弄着什么。


    他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莫名地紧了一瞬，他刻意没转头，径直走到玄关弯腰穿鞋。


    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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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非常沉默，连空气都令人呼吸发沉，只有鱼缸里过滤器的流水声静静地响着。


    韩砚脑子里一团乱麻，全是昨天吵架的事。


    果然，她一点也不想跟他说话，不仅如此，她以后肯定再也不会理他了。他们之间，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他和她的关系，没有再变好的可能了。


    “韩砚。”他正胡思乱想着，却在这时，苗音突然开口喊他的名字。


    韩砚下意识地直起身体，回应的声音比平时大一点：“怎么了？”


    苗音望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指了指客厅另一头，说：“你能去那边的桌子上，把我的海盐搬过来吗？”


    他点点头，就朝她手指的方向跑过去了。


    等他把那袋海盐搬过来，看见她正在往鱼缸里的过滤器上安装一个陶瓷环，那个陶瓷环并不新，看起来更像是从什么地方淘来的二手滤材。


    苗音没有看他，也没提前昨天那场尴尬的冲突，只是专心做着手里的活。


    她从小就喜欢捣鼓这些不说话的东西，它们安静却顺从，不会无故背叛她的预期，只在她的手中，依循着物理的法则，被精准地组装、连接，最终成为一个由她掌控的，沉默却可靠的小小系统。


    做完这些，她擦擦手，说道：“我打算养水母，你有空帮我吗？”


    韩砚默默从包里拿出车钥匙，放到旁边的柜子上，说：“有空。”


    苗音点了点头，指挥到：“那你帮我配水吧，那里有说明书，盐度要达到标准海水范围，配完后测一测ph值。”


    韩砚得令了，挽起袖口在她旁边开始操作，毕竟是搞卫星的，这种活对他毫无难度，而苗音则继续在缸里安装水泵。


    “这些过滤材料和海水，是我从老板那里淘来的，用原缸里的东西，可以更快养好水。”


    在养水母前，需要在缸里养好水，给水母打造一个适合居住的水质，否则的话会养死。


    “我很喜欢淘二手装置，从小就是这样，小时候，我会去捡别人玩坏的玩具，组装成一个新的。后来长大了，买手机会买二手的，就连我的电脑，也是用闲鱼上淘来的配件组装的，这些七零八碎的小东西，组成了我大部分的家当。”她平静地说着，像在说一件寻常的事，“我家情况不好，我爸不好好挣钱，后来更是欠了一堆债跑了，直到上个月，你知道的……多亏韩叔叔帮忙才渡过难关。所以，因为没钱，我慢慢养成了习惯，买什么东西总会先考虑二手。”


    听到这里，韩砚几乎有些绷不住了。


    “但我并不觉得二手有什么不好，就像我的电脑，只花了市价一半的价格，却享受到了同样的配置，就像这个过滤器，它虽然是二手的，但是上面有很多水母喜欢的菌群，反而比新的更好用。”


    “不过也因为这样，从小到大，我的东西都是旧旧的，就连买衣服，我也不怎么会挑鲜艳的色彩。”说到这里，她从怀里拿出那个亮闪闪的镯子，“因此，你送我的手镯，可以说是我人生中少数崭新的东西，它很漂亮，很闪亮，你会买来送给我，我心里真的非常感谢你。”


    “但请你理解我，因为我已经习惯了那种生活方式，所以第一次看见它的时候，除了感谢，更多的其实是不知所措，我甚至不敢把它当做一件普通的商品去打量，去开心地考虑我要在什么场合戴，因为实际上，它和现在的我并不相衬……”


    “可是，我之所以买这个镯子，就是因为觉得它和你相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