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院里的追捕以一声闷响告终——不是枪声，而是□□沉重撞上金属支架的钝响。


    等杰克带人撞开狭小的操纵室门时，只看见艾丹·皮埃尔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倒在地上，额角渗出鲜血，面具掉在一旁，露出他那张因先天畸形和后天苦难而扭曲深刻的脸。


    恐怖的画面和鲜血的冲击让这些多少都有些经验的警员们都倒吸了一口气，“老天”，杰克忍不住感叹。混在其中的詹姆斯是表现的最夸张的。


    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发挥了他的作用——上前检查小皮埃尔。


    好在他的颈动脉还在跳动，呼吸虽然微弱但仍然存在。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自我了结的，不过他显然高估了那一撞的威力——除了能让他脑震荡以及坐实罪名外什么用都没有。


    于是还昏迷着的人被粗暴地拉了起来，拷住了双手。


    这出闹剧似乎就要这么以凶手的自残行径作为结局，接下来的流程就是把人关到警局，请个医生让他别死，最后再提讯补充完证据的最后一环，就能把人关进牢里送上型架。


    杰克指挥着手下把小皮埃尔抬走，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台下——这里的视野很是宽阔，能轻松地看到一楼弯腰捡东西的迦勒以及抱着手看着他捡东西的卡桑德拉。


    似乎是察觉到了头顶的视线，卡桑德拉抬起了头，杰克赶紧闪避，差点把脖子扭了。


    迦勒不费什么力气地找到了被丢在地上的手包以及扇子，递到卡桑德拉面前。


    卡桑德拉非常亲切和蔼地说着让迦勒冒冷汗的话：“你知道这些东西能买几个你吗？”


    欣赏够助手不安的表情后，赶在他要道歉前卡桑德拉说：“开玩笑的，我还没谢谢你呢。”


    她还没有穷到要榨干一个穷鬼的财富，尤其是这个穷鬼刚刚帮了她，这样会显得她完全丧失了人性。


    显然这个不好笑的玩笑并没有逗笑迦勒，他仍然维持着奇怪的表情，在沉默了一会儿后他说：“但其实没有我，你自己也能躲过去。”


    他一直关注着卡桑德拉，自然发现了她的反应非常敏锐，他只是起了个缓冲的作用。


    虽然知道自己的助手傻，但也没想到人能傻到这种地步，卡桑德拉有一瞬间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能把人培养成这样。


    卡桑德拉接过他手中的扇子，然后用扇柄敲了一下那颗低着的头。都是金发蓝眼的配置，怎么人和人的差距就这么大呢？


    “我们该走了。”注意到杰克已经押着人回来了的卡桑德拉对着摸着被敲打的部位一脸不可思议的助手说，“东西拿好，别再丢了。”


    她转身，斗篷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迈步就要离开剧院，但后方突然传来骚乱，嘈杂的脚步声和呼喊阻止了他们的离去。


    几名警员试图阻拦，却被人群冲开——是剧院的工作人员。那些在化妆间一问三不知的演员，那些在舞台上沉默不语的道具师，以及剩下的，未曾被提问也未曾发声的工作人员都涌了出来。


    带领着这些人的人非常眼熟——是爱丽儿——是凯瑟琳。


    “别带他走！”一个头发花白，脸上手上满是油灰的老工人声音嘶哑地喊到，他是道具组中的一员。


    其他人七嘴八舌地为他助威，一场声势浩大的抗议在上演。


    “退后！不然我就以妨碍公务的罪名把你们都抓起来！”杰克厉声呵斥，手下还空着手的警员也都抽出了别在腰间的警棍。


    但民意是愤怒的。“抓吧！抓吧！把我们都抓起来！你们这么有能耐为什么不把戴维斯那个畜生抓走！让他祸害了我们这么多年！”一个中年男人红着眼睛呐喊，他脸上的恨不容置疑。


    在这一声声的呼喊中，压抑已久的真相和情感如决堤的水坝喷涌而出。


    “老皮埃尔是被他活活逼死的！他甚至跪下来求戴维斯给这孩子一条活路，哪怕是干最脏最累的活都行，戴维斯却当众骂他‘老废物养了个小怪物’！”


    “他糟蹋了多少姑娘！全剧组的姑娘都被他骚扰过！凯瑟琳小姐以前多么有灵气的一个人，被他骗了这么多年！”


    “还有茱蒂丝！”饰演腓迪南的演员看着怀中饰演米兰达的姑娘，她没说什么，只是倒在恋人怀中啜泣，她的委屈自有人帮她倾诉，“她怀了孕却被那个畜生逼着打掉，差点死了！”


    “他还克扣我们的工钱！说是剧院困难，实际上自己拿着钱在外头潇洒！”


    “艾丹做错了什么！他什么也没做错！他帮我们除掉了一个魔鬼！”


    “放了他！”


    “放了他！”


    声音越来越高，夹杂着哽咽和愤怒，简直要掀开屋顶。


    凯瑟琳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厚重的妆容掩盖不住她眼中的冰冷与一丝快意。几个年轻女演员相互扶持低头啜泣。弗莱彻瘫坐在角落捂着脸不敢抬头。


    场面非常混乱，警员们试图维持秩序，但面对这群激动且不缺乏壮年男人的队伍，强硬手段有些难以施展。


    而且他们的痛苦真实到不容忽视，有几个露出了不忍的表情，包括迦勒。


    杰克的头一个有两个大，他只是想快点结案回家，怎么就这么难。


    “够了。”


    一个清冽冷静的声音穿透嘈杂，她的声音不大，却奇异地让喧闹为之一静。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她，这个奇怪的，神秘的女人。


    “诉苦大会可以到此为止了。”卡桑德拉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愤怒的脸，最后落在了凯瑟琳身上，她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非常清晰，“把自己包装成正义的受害者都不会改变任何事情，艾丹·皮埃尔是凶手，而你们都是帮凶。”


    “你说什么！”有人冲上来试图用拳头说话，但是被拦住了。


    卡桑德拉扶开试图护着她的迦勒，嘴角勾起一抹在对面的众人看来算得上是挑衅的微笑：“我说你们这群蠢货不仅是皮埃尔的帮凶还是戴维斯的帮凶。”


    杰克悲壮地闭了闭眼睛，我知道你憋了一肚子的火，但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发泄并且展示你的嘴毒功力吗诺曼，我带的人手不够多，要是连我也一起打了怎么办。


    果然人群又是一阵骚动，但卡桑德拉丝毫没在怕的，她手包里有把枪她怕什么。


    “一群待宰的羔羊在沉默地注视屠宰场老板杀了不少同伴后终于敢在老板离开之后发声了？你们这些人要是在戴维斯压迫你们的时候像现在这么勇敢还用得着被他压榨几十年？”


    尖锐的话语如针一般扎在众人身上，有人露出了羞愤的表情，想要反驳卡桑德拉。


    “你们控诉警方没有早点把戴维斯抓走？那我问你们。戴维斯糟蹋剧组里的姑娘时有人替她们报警，替她们教训戴维斯吗？戴维斯欺负皮埃尔父子时有人替他们说话吗？有人为被赶走的皮埃尔提供帮助吗？他用着剧院里的钱在外面花天酒地，欺男霸女的时候，你们是沉默地助长他的气焰还是像现在一样抵抗他？”


    没人说话。


    “在你们选择闭上嘴，扭过头的时候，你们早已是戴维斯的帮凶。现在的呐喊不过是为自己的懦弱找一个悲壮的注脚，好像影响警方正常办案就能让你们站在道德的至高地。”


    在一片沉默中凯瑟琳站了出来，她回望卡桑德拉的眼睛，挑衅地看着她：“你是戴维斯夫人雇佣的侦探，你自然会为他说话。”


    其他不知道卡桑德拉身份的人听到这句话后又重新回到了道德高地，再次闹了起来。


    “而且。”凯瑟琳继续爆料，她越说情绪越激动，“我知道戴维斯夫人为什么要雇佣你，她想让你把艾丹抓走，她想隐瞒一件事！艾丹是她和戴维斯的孩子！他们抛弃了亲生孩子！”


    ...


    死一般的寂静蔓延开，除了两个对峙的女人，所有人的大脑都处理不了这个惊天爆料。


    与震惊的众人相比，卡桑德拉连眉毛都没挑一下，但凯瑟琳反倒觉得这沉默是因为被她说中了。


    为了佐证这条消息，她说：“在我们为戴维斯的离开设宴的那晚，他喝得酩酊大醉，也是那晚，他在醉酒后说出了一个往事——他曾有过一个孩子，但那个孩子一出生就丑陋无比，五官难看嘴唇开裂，脸上还有大片大片的胎记。于是他让佣人把那孩子丢了，丢的越远越好。”


    “然后你把这件事告诉了小皮埃尔。”卡桑德拉笃定地说。


    凯瑟琳没有否认：“他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世。”


    “即使这会令他痛苦不堪，更加痛恨戴维斯，最终令他痛下杀手？”卡桑德拉反问。


    凯瑟琳没回答。


    看着这样可怜可恨的人卡桑德拉突然笑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一笑让其他人以为她是被气笑了，实际上她只是在笑这些人蠢得活到现在都能被夸是个奇迹。她问凯瑟琳：“你知道戴维斯和他的夫人不孕不育吗？”


    “你说什么？！”凯瑟琳猛然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不可能！你在撒谎！你到底收了多少钱能让你说出这种话！”


    “我没什么必要说这种经不住推敲的谎。”卡桑德拉向前走了几步，略过了试图阻拦她的人，站在了凯瑟琳面前。


    她手里的扇子挑起了凯瑟琳的下巴，她看着这双愤怒的，惊慌的，布满红血丝的棕色眼睛：“你不是很清楚吗？”


    没等凯瑟琳疑惑，她补充：“他看起来不像是会避孕的人，你和他有过孩子吗？”


    答案是没有。


    凯瑟琳往后退了一步，像是震惊到站不稳，她颤抖着说：“你，你骗人。对！你骗人！茱蒂丝就怀了他的孩子，只不过被逼着打掉了。”


    “那个孩子，要不你问问搂着她的人是怎么回事？”


    原本搂在一起的人在众人的目光中尴尬地分开了。


    “可是，可是他亲口说的...他有一个孩子...”


    卡桑德拉收起扇子，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茱蒂丝，凯瑟琳彻底不说话了。


    但她不说话不意味着卡桑德拉不说话：“他和他夫人结婚四十多年，两个人中要是有一个能生育也不至于一个孩子都没有还不离婚。”


    “你觉得我说的对吗？艾丹？”


    回应她的，是不知何时清醒过来的艾丹·皮埃尔如同野兽一般的呜咽。


    卡桑德拉不再看这群可悲的人，转向杰克：“警长，你打算一直站这里看戏？”


    杰克一个激灵，立刻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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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挥手下：“都愣着干什么！抬人！疏散闲杂人等！”


    警员们纷纷动起来，剧院的员工们被驱散，虽然依然满面悲愤，却不再阻拦。


    就在他们穿过观众席，要离开这里时，凯瑟琳的嘶吼从身后传来：“他是个恶魔！这一切都是他罪有应得！”


    卡桑德拉没回头，甚至脚步都没停顿一下，而迦勒则停下脚步看向那个绝望的女人。


    “约翰，走了。”


    卡桑德拉的催促声传来，几秒后迦勒终于还是回头追上了那个坚定的背影。


    回程的车上，卡桑德拉坐在了后座上，闭着眼睛，这一晚已经够累了。迦勒则是眉头紧锁，脑中反复回荡着剧院员工们的控诉和卡桑德拉冷酷的评判。


    “你想说什么？”他以为睡着了的卡桑德拉好像有读心术一般突然开口。


    迦勒有很多想说的，他的嘴巴张开又合起，最后还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趁着我现在心情好有什么想问的赶紧问。”卡桑德拉昂着头懒洋洋地说。


    在这样的宽容下终于迦勒还是开口了：“您...怎么知道皮埃尔先生仍在剧院呢？”


    他已经想清楚了卡桑德拉先前那一段谩骂是想要激皮埃尔出来，但他想不明白卡桑德拉怎么确定皮埃尔没有趁乱逃走。


    卡桑德拉嗤了一声：“一个没家的人还能躲在哪里？”


    迦勒沉默下去。


    “觉得他可怜？”


    “...他会怎样呢？”


    “死刑吧。”


    “剧院里的那些人...”


    “在问这话之前先想想那黑场的时间里戴维斯是怎么吊在绳索里的。我可不觉得他是活够了或者良心发现了。”


    之后的路程一路沉默，迦勒安静地开着车。他其实还有想问的，比如小皮埃尔先生到底是谁的孩子，但他认为自己知道这个答案——老皮埃尔先生，只会是他。


    戏剧的结局终于落幕，这是一出彻头彻尾的悲剧，从一开始就奠定了基础。造成这一悲剧的戴维斯却死在了热烈的掌声中。


    【求你们解脱了我灵魂上的系锁，


    赖着你们善意殷勤的鼓掌相助】


    但他的灵魂后，拖拽着无数双手。


    汽车停在了莫里斯街13号的门口，迦勒打开了后座的车门，轻声呼唤闭着眼睛的卡桑德拉。


    在她有所动作要下车时，迦勒递上了他的手。卡桑德拉的动作一顿，最后还是搭上了他的手臂，被他扶着下了车。


    “我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您。”


    在她站定后迦勒突然对她说。


    “您先前问了我关于死刑的问题，我想知道您的回答。”


    卡桑德拉不假思索地贡献了卡桑德拉式的回答：“死的是谁都无所谓，只要不是我和赫柏。”


    苦大仇深了几乎一整晚的迦勒在听到这个回答后终于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不愧是您。”


    ？什么意思？嘲讽我？卡桑德拉不解。


    觉得自己被嘲讽了的卡桑德拉不甘示弱，问到：“那你呢？你的想法改变了吗？”


    迦勒愣了一下，随后坚定地回答：“没有，我坚持我的想法。”


    果然和年轻时的克劳德很像。卡桑德拉心想，随后迈步上台阶。


    迦勒突然想起了什么，啊了一声：“这身衣服”


    “谢礼，送给你了。”卡桑德拉背对着他摆摆手，“车你也可以开回去，明天早上开回来。”


    说到谢礼，正要开门的卡桑德拉回头最后说了一句话结束了今晚的对话：“今晚表现还不错。”


    迦勒怔住，抬眼只看到她被斗篷包裹住的背影步入了泛着暖光的门内，银色的刺绣泛着光。


    他摸了摸左胸口，那里插着最开始卡桑德手中那块的月白色的方巾，那里也是心脏跳动的地方。


    本来已经平复下来的心跳似乎回忆起了那惊险的一幕，汹涌的悸动再次袭来。但回想起那道站在舞台上的背影，还有刚刚站在台阶上的背影他想起了另一件事——许久以前的那场在楼梯间的对话。


    从那天短暂的平视之后，他好像一直都在仰视她，看着她的背影，除了...


    一声响亮的鸦叫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脑中纷扰的念头只剩下一句：啊，是阿波罗。


    他抬头看向三楼，三楼的灯亮了起来，他莫名笑了一下，然后注意到：今晚的月色真好。


    回到房间后的卡桑德拉并没有急着换上居家服，而是点开了游戏界面查看任务那一栏。


    悬浮的界面泛着蓝色的光，上面写着


    【您接到了一份来自希拉·戴维斯的委托


    任务描述：和那个只看了孩子一眼就嫌弃地不再看的丈夫不同，作为一个母亲她当然记得那个孩子，即使他非天鹅而是丑小鸭。但一个已经死去了的孩子又怎能再次出现。


    任务内容：掩盖那份不堪的真相。（已完成）


    任务奖励：记忆碎片+1；名声值+20（奖励已结算）】


    她关掉界面，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洗漱过后，她躺在了床上。


    晚安好梦，我亲爱的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