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赵惊鸿是被周遭的吵嚷声给叫醒的，不知是谁把她放到了傅沅床上，这一觉就睡到了大天亮。


    傅沅已经梳妆打扮，头上戴了沉重繁复的凤冠，她平日为了便于行动总爱穿束袖裙，今天难得正经穿上宽袍大袖，却是为了嫁人。


    赵惊鸿轻手轻脚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将脑袋搁在她肩上，瓮声瓮气道：“你在等我的喜扇吗？”


    大周的风俗，新妇出嫁，需以扇遮面，而后与新郎同牢而食，合卺而饮，奉匜沃盥，解缨结发，望镜展拜，行倒毡之礼，传席接袋，如此方是真正的夫妻。


    当初赵惊鸿与裴凌云的婚礼匆忙，只草草拜了堂便作罢，也没来得及备什么喜扇，喜扇一般都是新娘最为亲近之人准备的，她头一回成婚时，傅沅便亲手为她绣了一面，这回轮着傅沅成亲，她没了母亲，这活儿自然落到了赵惊鸿头上。


    “谁等你了。”傅沅早在铜镜里头瞧见她了，将肩一耸抖开她，“起开，挡着我梳妆。”


    “你不都打扮好了吗？”赵惊鸿不满地哼唧一声，接过丫鬟手中的喜扇，喜扇上绣的金边鲜艳而夺目，生生刺痛了赵惊鸿的眼，她掩下喉间的热意，泪水在眼眶里滚了几圈，最终还是没有落下。


    傅沅端坐在铜镜前，看着身后赵惊鸿动作，眼前红绸遮面，她低下头，敛去眼角泪光。


    外头接亲的人已然到了，正同拦门的人商量，一串霹雳吧啦的鞭炮声响起，傅沅在众人的簇拥下出了闺房门。


    傅雷鸣早早等在门外，听身后有了动静方才转过身，傅沅一身降红喜袍逶迤及地款款而出，几乎是一瞬间，傅雷鸣便红了眼眶。


    “阿沅……”


    “爹，别哭……”傅沅抬手为他拭了泪水，挤出个笑逗他，“你看，你常说我没个姑娘家的样子，我今天美不美？”


    “美，我的女儿怎么会不美。”傅雷鸣深深看着傅沅，难得软了口吻，强硬了大半辈子的老头此刻也只是个担忧女儿的父亲。


    “走吧，外头等着了。”


    傅雷鸣握紧傅沅的手，像小时候教她学步那般，小心而又珍惜，“慢点，看着脚下。”


    他珍而重之将傅沅交给了赵世晟，花轿缓缓抬起，带着他此生的全部渐渐远去。


    直到那抹红色彻底消失不见，傅雷鸣的脊背才陡然坍塌，喧嚣与人潮褪去，傅府一时冷清不已，他叹了声，眉眼间似有无奈。


    赵惊鸿知道傅雷鸣心中必不好受，他早年丧妻，唯一的女儿便是他的心头肉，虽说平日对傅沅严厉了些，可至多也只是关她几日禁闭，从来未曾苛待分毫，如今女儿骤一出嫁，想是要难过上几天。


    “傅公，傅沅一走，府中便冷清，您年纪大了，身边若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万一生了病也没人照料，不如……”赵惊鸿眉尖一挑，“我叫裴凌云过来陪您可好？他每日在府里也没什么正事，正好过来给您解闷儿。”


    傅雷鸣哑然失笑，显然没想到赵惊鸿会这么说，“公主，你成婚不久，想必与驸马正是感情浓烈之际，怎么好叫他来陪我这个老头子呢。”


    “这有什么？”赵惊鸿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急急道，“咱们都是自家人，我小时候常与傅沅同吃同睡，亲若姐妹，您自然也是我的亲爹，那女婿陪陪岳丈怎么了。”


    傅雷鸣被她这一番话说得胆战心惊，忙四下探了探，见左右无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就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跟圣人抢女儿啊。


    “好了。”他虚理了下长髯，劝道，“阿沅平日里就闹得紧，好不容易把这活祖宗嫁出去了，我也落得几日清闲，哪里需要人陪，你们几个孩子都别来添堵。”


    赵惊鸿这才作罢，只是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往后每天都要来傅府一趟。


    用过饭后，傅雷鸣便迫不及待将人赶回了公主府，赵惊鸿这两日都待在傅家，恐怕家里那位该等急了。


    赵惊鸿却不知他心中所想，她无牵无挂惯了，从来都是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即便成了婚，也从没受过束缚。


    但傅雷鸣一直催促，她也只好先回了公主府，前些日子天又猝不及防地冷了，赵惊鸿穿得薄，三九拿了厚衣出来迎在门口，见着人便先给她披上，她一边理着系带一边眼含戏谑，“殿下，您可算回来了，不然咱们公主府可要多一块望妻石了。”


    “浑说什么。”赵惊鸿轻斥了声。


    她与裴凌云如今确实不似往日那般针锋相对，新婚夫妻的浓情蜜意似乎这时才迟迟到来，只是……裴凌云会想她吗。


    三九去了后厨吩咐多添些菜色，赵惊鸿便独自回了房。


    左脚甫一踏入房门，便听屋内伸出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呦，这不是咱们的大忙人吗？还记得自己在这儿有个家呢。”


    赵惊鸿顿了顿，状若无事般走了进去，“我自然记得，毕竟这里是公主府，可不是怎么驸马府。”


    裴凌云猛地从帷幔后头出来，快步走到赵惊鸿身旁，本想说些什么，目光却在她嫣红的唇瓣上定住，思念先一步迸发。


    他微微低头贴上那片温软，盈盈的馨香钻入鼻尖，愈发让他心猿意马，他抬手抚上赵惊鸿面颊，指尖若有似无地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而后缓缓下滑，从下颌到耳后。


    赵惊鸿被这灼热的气息烫了一下，轻轻后仰了些，裴凌云立时托住她脑后，不让她后退分毫，清冽的冷松气息包裹着她，舌尖温柔地探入她唇齿间，带着十足的珍爱。


    她脸颊不自觉攀上一抹绯红，娇艳得如同冬日里的一抹红梅，裴凌云看得眼热，正欲抬手褪去她肩头衣衫。


    只是还未来得及动作，房门便被人从外头敲响——


    三九兴奋的声音传来，“殿下，厨房备好菜了，咱们去吃饭吧！”


    裴凌云：“……”


    三九声若清钟，驱散了一室的旖旎气氛。


    他眼中带着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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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言喻的情愫，显然不想就此作罢，可眼下实在不是好时机，只得退开了些许，额头与她轻轻相抵，急促的呼吸声喷洒在赵惊鸿面上，她睫毛轻颤，眼眸湿漉漉的，裴凌云眼中闪过一抹隐忍，替她整理好衣衫，冲外头应了声：“来了。”


    三九不疑有他，复转身去叫谢阔与关山月。


    众人许久没有像这般坐在一起吃饭了，这些天各忙各的，鲜少有碰面的时候。


    谢阔得了赵惊鸿的令，忙着结交各路人脉，打听些消息，这几日酒席不断，喝得他是头昏眼花，今天总算能吃上一口热乎饭，当即感激涕零，眼含热泪。


    三九嫌弃地端着碗挪开些许，“别把你的眼里流我饭里，滚远些。”


    谢阔扒饭的手一顿，当即抹了眼泪死皮赖脸往她那处凑，引得三九一阵怪叫。


    赵惊鸿皱着眉嫌他们吵闹，狠踹了谢阔一脚，谢阔吃痛，又是一番吱呀乱叫。


    裴凌云淡笑不语，夹了筷羊肉放进赵惊鸿碗中，目光悠悠扫过桌边人，心中难得宁静。


    从前在边关，爹与阿嬢也总是吵吵闹闹，爹总要挑剔阿嬢盐放多了放少了，却照吃不误，阿嬢有时一生气，便把他们的碗筷都收了，害得他也没饭吃。


    如今这般，倒与往日光景有些相似。


    他其实是个爱热闹的人，只是周边人碍于身份，不敢与他多加亲近，是以除了从前几位副将，裴凌云实在算不上有什么朋友。


    赵惊鸿觉出裴凌云眼底稍稍的留恋，安抚般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又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关山月，出声喊了几句，见她心不在焉，问道：“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没。”关山月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对上赵惊鸿担忧的眼神，强笑了笑，道，“只是有些累了，精神不济。”


    “那用了饭便回去歇息吧。”


    赵惊鸿看出这只是个说辞，也没拆穿，她既不愿说，她也不好问。


    用过饭后，关山月先行离去，将自己关在房门里，她颓然坐在小榻上，两眼空洞无光，自赵世景离开长安后，她便一直如此。


    他或许并不记得她，可她永远记得，那个笑起来有些憨厚的少年，曾在黑雾之中为她驱赶那些不怀好意的讥笑。


    明明那时，他也是宫人们背后偷偷嘲笑的对象，他算不得聪颖，性情也憨直，却实在善良。


    是很多年前了，他们都只是稚童，全然不知自己往后的命运。


    她自认为在宫中看惯了人情冷暖，早已不会再为此牵动分毫心绪，却还是再听闻赵世景被贬封地时乱了心神。


    高氏一族狼子野心，哪怕不是赵惊鸿，圣人也迟早要除掉他们，关山月心里清楚，可扳倒高家的最关键罪证，是她说与赵惊鸿的，她心中有愧，一直难安。


    原本以为圣人会念着骨肉之情对赵世景网开一面，没想到还是连累了他，关山月心中堵着一口气，自己是不是有些忘恩负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