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舟是白塔的一名护卫，已经三十岁了，今年年初刚结婚，妻子今天上午才跟他分享了一份天大的喜事，他俩有孩子了，还是双胞胎。


    俞舟因为污染区扩张，阴霾了数日的心终于落进一束光。


    怕什么？污染区会扩张，我们有孩子。为了孩子们，我们也要将污染区拦截住。就算我们不幸故去了，还有孩子们，人类的薪火传承必不会断绝。


    白塔的任务调令下来，他正跟妻子通讯。


    妻子初为人母，敏.感又无助，希望他能尽快回去陪伴她。


    俞舟安慰她，等他将这些向导护送到五区就回来。


    五区离四区很近的，就隔着安圣湖。


    交接顺利的话，他今晚天黑前就能回去，最迟也是明天一大早。


    他想尽快见到妻子，想照顾她，想和她一起迎接新生命的到来，想看着孩子们长大，想……


    好想活啊！我不想死！不想死！


    可是，他的身体僵硬，恐惧绝望灭顶而来，精神体眼看就要破碎……


    同一时间，又有数个向导被赐福加身的蔷薇印破碎，他们呜咽哭泣，不知所措。


    人人都说向导在战争中的作用很大，他们是哨兵的精神锚点，是军师，也是治疗师，能帮助哨兵战斗，帮他们找到污染物的弱点，为他们的精神力赋能。可是谁能告诉他们，在这种情况下，到底该怎么做？


    怎么做？


    好想妈妈，好想回家。


    啊，老师啊，我们错了，我们不该妄自尊大，自命轻狂，渺小如我们，真的在战斗中什么都做不了。我们不仅帮不了哨兵，还连累哨兵在战斗中分神照顾我们，死在我们面前……


    无数的普通人，也在心中呐喊，神呐！求求您，睁眼，救救我们吧！


    我死了，我的父母孩子该怎么办？


    我还没活够，我不想死啊！


    神呐！


    如果您听到我的呐喊，求您救救我们吧！


    无数的呐喊声，像是愿力，不断的流入沈青耳中。


    她都闭了眼，又用力堵住了耳朵，可这些声音仿佛并不是穿透耳朵，而是来自灵魂深处。


    孩子的哭声，中年人的惨叫，女人绝望的尖叫。


    她忽然想到了自己的过去，那时候，如果那时候有人肯伸出一双手，帮帮她该多好啊。


    她的眼前恍惚白茫茫一片，她看到了温暖的光，那光照耀着她，仿佛在说，过来吧，孩子，我的孩子，你受委屈了。


    沈青鼻子一酸，莫名想哭。


    下一刻，一道白色光晕冲天而起，雾气霎那被冲散，光晕开出巨大的花，流光溢彩。


    已近傍晚的秋日，逐渐黯淡的光线下，华彩灼目。血月也难敌其光芒，黯淡下去。


    安圣湖两岸，在污染物降临的时候检测仪发出尖锐的蜂鸣声，每个人都陷入了极大的恐慌。


    怎么会？怎么可能？


    这里可是安圣湖，湖的另一边就是白塔。


    污染物怎么会突然降临在人类聚集区？人类真的要灭亡了吗？


    是吧，人类终究走向末路。


    死亡才是归宿！


    安圣湖发生的一切几乎以光速在各区传播。


    先前因为几场战斗的胜利，刚刚振奋的人心迅速萎靡下去。


    如果连白塔都守不住，那人类还有什么能和污染物相抗？


    论坛的帖子爆发式激增，有的人彻底躺平，决心和家人见最后一面，而后甘心赴死。也有的人血性被激发，叫嚣着现在立刻就赶过去，一定要守卫白塔，守住人类最后的尊严。


    还有在网上呼喊江总长和景家的明日之星，速速救驾！


    考虑到江总长估计已经回了六区，距离四区很远，远水救不了近火，就开始叫景家的明日之星去救人。


    毕竟，景家住在帝都埃普里斯，紧挨着云城。


    **


    变故发生时，人类悲伤绝望的情绪几乎铺天盖地，有的人甚至已经在网上搜索怎么样死才会不痛苦。


    直到空中升起七彩琉璃花，圣洁的光普照大地，所有人的负面情绪被扫落一空。


    俞舟感觉精神力充盈，身体从未有过的轻盈利落，几乎在同时，他和船上所有的哨兵、向导勾连了思想，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受，仿佛自己多出了很多的手脚，又能看得清四面八法的情形。无需沟通，几乎在同时大伙儿一起发动进攻。原本杂乱无章的攻击一下子变得轻松，充满节奏感。


    这艘船上，并不只有这十几名哨兵，还有一些零散的哨兵，他们彼此并不相识，但此刻无比信任彼此，交托后背，心有灵犀。


    向导们也沉静下来，他们想起了白塔中所学，默默牵起手，为空中的七彩琉璃花赋能。


    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人类的战斗再次站在了上风。


    **


    白塔内，宋钰君极目远眺，紧紧抓住白塔窗口的栏杆，青筋暴出，风吹过她的发，素来沉静的脸上显出几分疯狂之色。


    罗敏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心中隐有猜测，还是问了出来，“那是什么？”


    宋钰君：“我感受到了！我感受到了！那是超S级的力量！祂在安圣湖！祂怎么会在安圣湖！”


    **


    白噪音室内


    一直表情痛苦的景行安，奇异般的安静下来，冷白的皮肤下纵横如烈焰般燃烧的血管，渐渐平息。


    岩浆的力量被压制，精神海内，浑身火烧的狼王终于得到一丝喘息。


    这是一个契机，压倒性的胜利，有时候就在这一瞬间。


    **


    安圣湖内，哨兵们一直保持着清醒理智的头脑，精力无限，仿佛自己无所不能，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亢奋，勇敢，坚定，乐观，自信。就连普通人也不再感到害怕，他们拿起武器，奋起反抗。即便渺小如蝼蚁，也有撼动天地的勇气。


    不被任何人注意到的角落里，捂住小野眼睛的手滑落，小野睁了眼，靠在自己肩头的人向一边倒去。


    他伸手接住。


    她有一头乌黑浓密的发，虽然瘦，但一直皮肤雪白有弹性。她像一株不怕风雨摧折的小草，孱弱，摇摆，但一直拥有旺盛的生命力，仿佛什么困难到她这里都不值一提。


    狂风吹过，浪翻涌。


    大把的头发掉落，最后稀稀疏疏。她的血肉急速干瘪，骨架萎缩。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快速的汲取她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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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野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头脑一片空白，巨大的痛苦让他感到麻木，忘记了害怕，也忘记了嚎叫痛哭。


    烛阴之裔终于被打败，九条蛇形的怪物最后聚拢到一起，成了一座岩石山，沉入湖底。也许这不算真正的杀死。但血雾散去，夕阳的余晖斜斜照来，湖面风平浪静，一切恢复如初。


    人们在短暂的沉默过后，有人大叫了一声，更多的人欢呼起来。


    人们拥抱，亲吻，欢呼雀跃，庆祝胜利，喜极而泣！


    “咔”很细微的轻响。


    悬于众人头顶的七彩琉璃花嘣得一声碎裂成粉末，像是刹那烟花的绚烂。


    “咚！”


    “咚！”


    白塔最顶端，钟声回响。


    足足响了七下。


    “这是丧钟……”宋钰君目露惊恐，怔怔道。


    自白塔存在于世，这钟便有了。竖立在尖塔最顶端。


    因为从未响过，也没有攀登向上的阶梯，更无人触碰过，这钟更像是白塔的建筑标志。


    当钟声响起的刹那，所有向导的内心都弥漫上了一股巨大的悲伤。


    无需人言，但他们清楚的知道，拥有七彩琉璃花的向导故去了。


    以安圣湖内那艘大船为圆心，直径百里的人都受到了影响。


    **


    船靠岸，官兵涌入。


    大船经过激烈的战斗，残破不堪，桅杆倾倒，甲板碎裂，有很多人死去，但更多的人活着只是受了些伤。


    小野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下的船，只觉得人声嘈杂，一切都像潮水一样，涌来又退去。


    他用捡来的风衣将沈青裹好，背在身上。她是那样轻，他几乎感受不到重量。


    有人拦住了他，推搡间，看到他背在身后的干尸。那人大惊失色，质问他背着污染物想去哪？要他配合检查，测量污染值，集中销毁处理。


    小野再也忍受不住，疯狂的大喊大叫，像只疯狗。


    拦住他的人只是一个小卫兵，压根阻拦不住，现场又乱，小野就这么冲了出去，越跑越远，消失在人群中。


    去哪儿呢？


    爸爸妈妈死了，青姐也死了。


    家没了，家人没了。


    他还能去哪？


    回家吧，


    回家吧。


    从傍晚，到天黑，太阳落山，血月高悬。


    回家吧，回家啊。


    心中的执念被放大。


    他不停的走，一刻也不停，从五区走向十区，从城镇的安全区，走入污染区。


    嘴里碎碎念，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


    沈青醒过来的时候，先咳嗽了几声，干瘪的胸口，起伏了几下，心脏跳动，埋在皮肤下的血管随着血流经过，干瘪的皮肤渐渐恢复成正常肤色，直到她总算像个人了，她拍了拍小野的肩头，“小野，这是哪？”


    小野面上黑灰，眼神赤红，嘴唇干裂，嗓子已发不出声音，仍是一张一合，用气声念叨着：“回家，回家。”


    沈青叹口气，抬起手，抚上小野的额头。


    “小野，停下。”


    小野真的停了下来，只在下一刻，嘭得一声摔倒，面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