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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夺颜》 第61章 第61章“这些可合规矩?”……
送走裴济,颜霁方才松了精神,等她再醒,已过辰时,早已守在房内的叩香和青萍听见动静,便进了内室,伺候着她洗漱。
青萍的腿已然好了,她早已经忍不住了,在那间厢房里养了许久,她总还是心疼娘子的。
果然,掀了帏帐,青萍一眼就看到了颜霁身上还没来得及遮掩住的淤青,自那事之后,这是她第一次进来伺候娘子。
亲眼看到颜霁满身的新旧伤痕,青萍的眼睛瞬间就盈满了泪水,日前看着娘子露在衣衫外的淤青,她只知娘子为了她牺牲良多,却不知内里竟是已经到了这般地步。
青萍再忍不得,放下手中的衣裙,转身出了内室,只能这般匆匆避了过去。
“青萍……”
叩香倒是被她吓了一跳,但随即接过那衣裙,奉到了颜霁面前。
“昨儿那箱子里的呢?”
颜霁看了眼,这些时日她穿的早不是娄氏捎来的那几件过冬的衣衫了,都是这郡府上织造房送来的。
既是昨日同裴济那般说了,今儿就得做起来,好歹装个样子也是。
叩香闻言,忙应道,“暂且放在小房了。”
那好好的檀木箱子被裴济踢了个洞,一时半会儿也寻不见何时的箱子,叩香便同青萍暂且放置在了小房内。
“取件……算了,我去看看。”
颜霁想了想,拢着中衣,借着叩香的力气下了床榻。
昨夜间裴济折腾的太过,颜霁的身子总是难以承受,浑身尽是酸软无力,好在精神倒还不错。
那些个衣衫她也没看,到底还是去看看再选。
叩香扶着颜霁下了床榻,披上件厚衫挡着些风,又进了小房。
一贯的衣衫被他们打理得整整齐齐,有裳有衫亦有裙,尽是这时候正合适的,颜色样式各不相同。
“这些可合规矩?”
颜霁大致扫了一眼,又问叩香,她既是在裴济面前说了那话,此刻还是要再装一装的。
叩香低头回话,“婢子早间都看过了,大多都无碍。”
“那些不合规矩的暂且都收了起来——”
正巧,这会儿青萍从外走了进来。
颜霁回过身问她,“昨夜可冻着了?”
青萍摇了摇头,她的情绪有些低落。
颜霁注意到了,便问,“可是站得狠了,腿难受了?”
青萍不敢再答,只摇了摇头,也挤出了一抹笑来,“娘子可要穿新衣?这些都是婢子问了的,娘子可要试上一试?”
颜霁见她想打扮自己,忙拒绝了。
“我还想歇会儿,回头再试……”
“婢子都想看娘子试试呢,还有那些首饰……”
说话间,门外兵士来报,竟是卢三娘来了。
几人立刻停下,那吵闹声也戛然而止。
颜霁朝青萍点点头,这会儿只能由她暂且去应对,那卢婉不知昨日在裴济面前说了什么,今日竟然还会再来。
这厢颜霁又指了身银线缂丝芙蓉裙,便由叩香扶着转回了内室。
由着叩香给她穿好了衣衫,又坐在铜镜前,打开了装着首饰的妆匣子,挑选了起来。
“叩香,今儿梳个高些的。”
“喏。”
过了片刻,叩香放下了手中的玉梳,恭敬的捧起了铜镜。
颜霁微微侧目,映着铜镜里的面容,令人觉得陌生,一双杏眼微微上挑,娇嫩妩媚中带着几分凌厉之色,面中点蕊,而后耸着繁复的如意高寰髻,鬓边别着金镶宝芙蓉钿,其后又坠着金银错云纹簪,颜霁只觉得这镜内镜外恍若隔世般。
“叩香,你这手艺回头教教我。”
颜霁抚着鬓边的蕊发,将目光从那铜镜前收了回来。
外室一直等着的卢婉听见了那窸窣的脚步声,不由自主的扬起了下巴,挺直了脊背。
越过屏风,只见一双芙蓉翠玉屐出现在眼前,往上再看,那一身装扮与昨日竟有着千差万别,毫不似那庶民之女。
卢婉心中愈发警惕,这个项氏果然不是那等俗人,内里颇有心计,此番能全身而退,又将裴济哄得为她甘散银钱,岂能小觑?
颜霁坐定,端起茶盏,慢饮一口,方才开口,“不知三娘今日大驾光临,可有指教?”
卢婉面上波澜未起,反而笑道,“我岂有指教?细细说来,倒是我该向你请教才是,短短几个时辰,竟能收罗出那么些的首饰,想来你这婢子惯是个熟手的。”
颜霁笑了声,目光从青萍身上淡淡扫过,“这你倒是想错了,她不过是仗着什么光彩选的,说到底还是要多谢家主大恩,若不是他拨了银子,我一个家底都没的人,能买得起什么?”
卢婉嘴角的笑顿了下,随即又恢复如常,“若是旁人,伯渡哥哥定不会随意能拨了银子去的,能令他如此挥手的,这郡府中也只有你一人了。”
颜霁笑了笑,没有否认。
她折腾这么大一圈,就是要让卢婉清楚的知道,她即将会成长为她的强大对手。
只有认识到这一点,她才会后悔,后悔要害她,后悔和裴济联手勾结,后悔她当日的决定是多么的错误。
颜霁的嚣张气焰愈发强盛,她面上的笑意毫不掩饰,便是她高贵如卢氏,此刻在她颜霁面前也不得不承认,她这一仗,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两两相对,卢婉到底还是败下阵来,裴济那略带深意的话还犹在耳边。
“三娘,待你过门,自是这冀州主母,裴氏主母,你要的名我自会成全与你,可那松雅山房的事儿,你不该插手。”
“她不过是一庶民,自不会去扰了你的。”
这话无疑是将颜霁护在了裴济羽翼之下,她还未进门,裴济便提前来跟她打招呼了,何尝不是一个警告?
警告她那项氏是他的人,是他的在意之处,是他的禁忌所在,是她决然不能冒犯的。
卢婉听得心中怒火丛生,如此看来,她还是这冀州主母,裴氏主母吗?长久以来,这府中上下,岂还会认她为主?
这背后所涉之情,裴济可有为她思虑?
答案,卢婉当然明白。
可卢婉面上仍是含着一抹浅笑,甚至又颇为体谅,通情达理。
“伯渡哥哥放心,既是她愿意留下,所图也不过些首饰衣衫,我自会安抚与她,必不扰冀州大事。”
回忆过那尴尬场面,再看面前此人,卢婉面上的笑愈发绽了些。
直至踏出院门,回到千华苑,卢婉面上已经僵硬的笑容方才消退,眼底露出一抹冰冷的寒意。
“锦书,去传砚秋。”-
这厢,颜霁褪去了繁复的衣裙,拆下了沉甸甸的首饰,终于用上了膳食。
昨夜的炙羊肉她没吃上,这会儿用也晚了,仅食了几块点心,一盏羹汤,过多她也消化不了。
坐在书案前,回想起裴济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颜霁的心里总是安定不下。
“叩香,那余先生什么时候会来给绿云看诊?”
绿云被打当日,颜霁就想法子给她寻了药,原本是向陈老先生求得,后来青萍的腿伤好了,便又请了余先生来。
“今儿就来。”
叩香立在一旁,随时侯着。
“等他给绿云看了,你把人请进来,我也看看脉。”
颜霁虽然认识了些药草,可如何请脉,如何看诊,这样的事项,她还是一概不知的。
可她很久没来月经了。
裴济昨夜或是无意的话,提醒了她。
她并不期待这种时候从肚子里跳出来个孩子,一个疯子的孩子。
细细算来,上次月经来已经是年前了。
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拖了这么久,颜霁懊
悔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么要紧的事儿竟然一点都没想起来。
书案前展开的画卷,还是昨日那副模样,颜霁捏着笔的手,很是无力,她太久没画了。
颜霁的脑子丝毫不受控制,她胡乱的想着,想她的画,想裴济无缘无故的话,还想什么?
颜霁不知道。
可她知道一点,她不能去想沈易。
这会令她陷入一种深深地愧疚之中,她无法面对沈易,甚至在这一刻,她期望沈易已经把自己忘了,彻底的忘了,他或许正和新婚的妻子在一起看诊,操持家事。
颜霁不敢多想,如果这一切被沈易知道了,她该以什么样的面目面对沈易?而沈易又会以怎样的眼光看待自己?
是鄙夷?
厌恶?
还是什么别的?
她每日贴在面上伪装自己的面具,似乎即将和她融为一体,她该如何面对沈易?
颜霁的脑子似乎就要爆炸了,她找寻不到一条出路,她被困在了一个可怖的迷宫里。
她,逃不出去。
颜霁无力的趴在了书案上,将那副画卷随手团了起来,发泄似的扔在地上。
这样的画不会是她画出来的。
青萍见状,便要弯身去捡,她知道娘子作画,难免会有情绪。
“别捡!”
颜霁出口,将人拦下。
“娘子……”
青萍看出了颜霁的异常,她很不对劲。
往日便是作不好画,最多是发泄两句,抱怨一下,娘子从不因为自己就牵连他人,这也是她与旁的贵人格外不同的样子。
“你们出去罢,我想自己静一静。”
颜霁开口,把人都撵走了。
可等人走后,她并没有强打起精神,反而连脚上的鞋子都蹬了,去了鬓发的簪子,任由它垂落在身后。
两手一拖,尖尖的下巴枕在了自己的胳膊上,她映着从窗外透进的光芒,慢慢合上了颜霁。
床榻上柔软又舒适,可那是最不合适的,也是颜霁最厌恶的。
她不喜欢在那张床榻上的回忆,一如她不能在这里想起沈易,想起阿娘。
第62章 第62章是药三分毒【小修】……
“回娘子,绿云娘子的伤并无大碍,当日亦未曾伤及筋骨。”
颜霁微微颔首,又道,“那便好,说来我还有一事要请教余先生。”
余巩低头,“娘子尽说便是。”
颜霁朝青萍点了下头,青萍立时将一块巴掌大小的手帕呈到了小几上,解开挽结,露出里面的药渣,颜霁直道,“是我平日饮的避子汤,倒想着教你看看。”
听了此话,余巩的神情顿时变了,他不想这项小娘子竟会将如此秘事告知他一介小臣,阖府上下的避子汤算是隐秘一事,自有太医正着手,他又岂敢随意插手?
颜霁见他神色有变,问道,“莫不是有什么为难之处?我只想着你既然来了,便也瞧上一瞧,若是家主真有什么怪罪,也自有我担着,怪不到你头上去。”
这话一出口,余巩便无法拒绝了,只是他难免先将话说到前头,“医者之事,本是臣下职责所在,只是臣下不擅妇科,恐有失策。”
颜霁知道他不过是把丑话说到前头,这样看看药渣的最基础医者行径,他哪里能出什么问题,自己本就无意为难他。
“那也无碍,这些日子我每每行经总有些不畅,想着要调养调养,既是用着药,倒不知要如何了?”
“暂请娘子稍待。”
说着,余巩便伸出了手去,拨开药渣,细细看来。
颜霁只坐在一旁,等他的话。
过了片刻,余巩擦了下额间冒出的细汗,才收了手,低着头,嗫嚅着,“依臣下来看,这……”
颜霁没有忽视他的额间不停冒出的细汗,便是他不开口,她心底也大约有了猜测。
“你直说便是。”
余巩的眼睛低垂着,只恨今日怎么让自己赶上了。
“臣下有罪,看不出这药……”
颜霁的目光从他垂下的脑袋略过,缓缓落到了那包帕子里的药渣上。
“便是你不说也过不去,这是什么药我最清楚的,自是不会闹到家主面前,不过是图一个清楚罢了。”
颜霁怎么会不知道避子药吃多了有什么后果,从她接过来饮下的第一碗,她的心里就早已经明白了,她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余巩见她如此镇定,不似常人般神色崩溃,心中才渐渐安稳了些。
颜霁又给他吃下一颗定心丸,“你只说说这药是个什么方子?用久了可会影响行经?旁的我也并不在意。”
余巩拱手答道,“这一副药大生地五钱,全当归五钱,芸台子四钱,川芎三钱,杭白芍三钱,以水煎服,时日久了……”
见他还有所犹豫,颜霁便主动接上,“时日久了,就生不了了罢?”
余巩不敢答话,尽管这已成事实,但话不能从他口里说出来。
颜霁不需要他犹豫,紧接着又问,“原常我虽三月才行经一次,但行经总是干净的,这些日子但凡行经总是淋漓不净,腹中也疼痛异常,可是这药引起的不是?”
余巩硬着脖子点了头,不敢再多说一句。
“可有什么法子能解一解?”
余巩仍是低着头,“娘子当知,是药三分毒这句话。”
就这一句,颜霁就明白了。
什么药都会有副作用,何况她用的又很频繁,要真想解了这些不适,想必只能停药这一个法子了。
送走了余巩,青萍的眼睛早已经红透了,她只道娘子的日子不好过,却从不知娘子每日饮的这药会如此厉害,竟是就这么绝了娘子的路。
“娘子……”
“别哭,该笑,为我欢喜才是。”
颜霁掏出帕子递给她,“本就是我不愿意的,现如今不是正和我心意吗?”
颜霁说的是实话,她情愿就这么着了。
只是,既然明知道这药性如何,裴济居然还会跟她说出那等话来,未免太可耻可笑了。
从始至终,他就是一个骗子。
颜霁没有再去问询,这药到底如何,他们都心知肚明。
“下次行经,你便多给我暖一个炉子,我阿娘常说脚暖热便好了。”
颜霁把青萍哄走,解了衣裙,将手缓缓的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的确寒凉。
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
更快的是她刚刚提过的月经。
没等颜霁缓会儿,一股子不受控制的液体就洇湿了身下的衣裙。
青萍和叩香忙着给颜霁换衣换衫,匆忙忙将人搀扶到了床榻上。
“娘子,暖炉。”
颜霁看着青萍接连递过来的暖炉,不免笑了。
“再奢侈,也不用一只脚塞一个罢?”
可青萍偏生有股子倔劲儿,一点也不听颜霁的,硬生生把能找出来的暖炉都塞进了被褥里。
颜霁热得只想逃,青萍却守着她,一步也不肯离开。
颜霁自是耗不过她的,饮了碗茱萸益母汤,歪在床榻上慢慢合上了眼睛。
刚过戌时,裴济来了。
入了内室,那仍不见人,再看,那对她最是忠心的婢子守在床榻边。
裴济挥手,等人退下,大步走到了床榻边。
扯下一半的帏帐,遮掩住了床榻上的面容,他随手拂过,方见那侧过身去的半张面容,紧蹙的眉头显在惨白的脸色上,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时不时颤动几下。
见此状,裴济不由自主的伸出了手去,那紧蹙的眉头实在太扰人心情。
不想,那紧闭的双眼竟缓缓睁开了来,眼底无的茫然仅仅片刻,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疲惫。
“你来了?”
裴济不答,只问,“这是怎么了?”
颜霁如实回答,并不避讳,“行经了。”
说着,她撑着身子就要下榻。
裴济没想到她给出这么一个回答,一时之间,愣在原地,颇有些那手足无措。
颜霁也顾不得他,只趿拉着软鞋,不停的唤青萍,她实在
是疼得厉害,也只有睡过去的那些时候才能好受些。
裴济眼看着人被婢子扶进了浣尘,扫了几眼,终于坐在了那书案前,展开了那团宣纸。
这里的确比在宛丘的日子好过很多,连月事布里的东西也从草木灰升级到了更软和的棉花。
颜霁没心情去看裴济,她蜷缩着身子,只能半倚半靠的在床角,以此来缓解腹中的疼痛。
过了片刻,裴济的目光从那副画上收了回来,大步走到床榻边,喊醒了昏昏欲睡的颜霁。
“那画是何时画的?”
颜霁被迫睁开了眼,没想到他就问这个问题。
“好几日了,我也记不清了。”
面对她的没好气,裴济竟没有出言驳斥,也不曾有一分被他冒犯的不适。
“我困了。”
颜霁下了逐客令,去了拢着的衣衫,转身便把身子都缩在了锦被里。
裴济的话都被噎在了喉咙里,只得悻悻离去。
一连几日,裴济都未曾再来,颜霁也难得轻松,乐得自在。
直到那一日,阖府上下都见了红绸缎,连这院子也被人从头到脚都披上了红绸缎,颜霁才问,“这是怎么了?”
叩香下意识的看向绿云,绿云自是回道,“听闻是家主今日纳征。”
颜霁听了,手中的湖笔继续转动,丝毫未受影响。
绿云见状,也不知如何再说了。
倒是颜霁细细看了会儿画卷,又问,“你们冀州的风俗纳征要送些什么?”
绿云见她毫不在意,只像是那毫不相干的人,来听个热闹似的。
“寻常人家便送些布匹首饰类的,咱们这府上,婢子还是头一回见冀州之主迎娶主母这样大的喜事……”
话越说越尽兴,颜霁也并不动气,她只是单纯的好奇。
却不知,此刻他们话中的人物正安坐在椅子上,听着人教诲。
“既是你选定了卢婉,日后这阖府上下就落在了她的手上,只是你要知道,有些时候还是谨慎为上。”
裴沅想了又想,还是特意提醒了一句。
依着往日她对卢婉的了解,此人绝不会是一个良善之人,她太过审时度势,又善工口舌,说不准来日又是一个搅弄风云的卢氏。
裴济了然,自是将他对卢婉的期望说给了裴沅,她仅是这府内主母,理置上下一应事务即可,冀州主母的风光尊容自是少不了她的。
可裴沅从那么多信息中,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
“长子嫡子又当如何?何况日后的少主之位?如今你身边只那藏在松雅山房的一女,卢婉于我面前提了两次,如今还是有些高调,便是有你护着,眼下也绝然不能公之于众,前方不稳,将士们还都等着粮草出城打仗,范阳卢氏的名号不容小觑。”
提及大事,裴济倒慎重许多。
“阿姊放心,为保裴氏百年基业,长子嫡子定是从那冀州主母腹中诞下,此事关系厉害,我心中有数。自是那卢氏,也并非什么机智聪敏之人,被一个庶民之女耍着玩儿,当真是有趣极了。”
提起那婢子,裴济不由得轻笑了下,将那婢子攀附卢婉试图逃跑的事儿说了出来,“如今也不怕她,等着局势稳固,再由着她生个一儿半女,便是了了。”
裴沅听了,倒也赞同。她对裴济口中的人产生了兴趣,“那庶女可还在那儿?得了闲我可要去见识见识。”
颜霁并不知裴济如何又惹了什么麻烦来,她也无心插手他的那等大事,只是捡起了自己的湖笔,又坐在了那书案前。
不想,当日裴济便将人领了来。
注意到一股莫名的打量,颜霁抬起了头,径直看向那扇冰梅纹窗。
刹那间,四目相对。
颜霁自然也看见了那熟悉的身影,她放下手中的笔,起身走了出去。
“家主……”
见她看向自己犹豫,裴沅便适时开口道,“你便是伯渡从豫州带回来的?”
第63章 第63章“这诗不好?”
裴沅原以为裴济是看中了此女姝色,可自那次见过,便也知相貌凡凡。
如今再听裴济提起,倒想着是个玲珑心思的,可见了一面,仍旧没有发觉有什么特别之处,仅是个少有果敢的庶民之女,不似常人那般怯懦无能罢了。
“长主,那人婢子曾见过。”
离了松雅山房,一行人绕进梅林白桦后,宝珞轻轻开了口。
“什么人?”
裴沅抬阶而上,听得宝珞骤然出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宝珞低声道,“家主房里那位项娘子。”
裴沅停下步子,回身看她,眼底现出一抹探究的意味。
“在哪儿见的?”
“在宛丘城,那时婢子同谷妈妈在绣云坊打理铺子,便是这位项娘子拿着她阿娘绣的帕子去换钱,后来亦是她拿着家主的玉佩前去传的信儿。”
裴沅有些惊讶,“竟是她?”
当日卢婉只道是裴济那里藏了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又见不得人的有夫之妇,实不知内里还有这样一层。
本是有救命之恩,裴济这厮却使了手段将人掳来,况是有夫之妇。
至此,裴沅也大抵明了方才那项氏的神情了。
话间,她偶然问起,“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那项氏眼眸抬了又垂,似是迟疑不决,“婢子家中……仅有一位卧病老母。”
那时她还宽解,“既是如此,伯渡早该着人将老人家请来冀州才是。料想你也挂念,待日后我回东岩,可为你捎带……
只是,话未说完,看着她望向裴济的目光,裴沅才恍然记起面前的人是被掳来有夫之妇,却也继续说道,“说到底还是伯渡的不是。”
即便如此,她私心里还是未曾定了裴济的大错,直到此时,裴沅才明白,那项氏望向裴济的弯弯眼眸中,并非是征询之意,亦非怯懦试探,而是如水般的平静。
弯下的眼眸中,似有笑意,可平静的水面下隐藏着的却是难以预测的波诡云谲。
直到此刻,裴沅终于明白了,裴济决然不是因着相貌,亦是旁的什么就这么将人掳了来,她那内里定有不输常人的智慧。
这般想来,也怨不得她会引着卢婉要逃了出去,只是那卢婉当真不是她的对手,只怕这阖府上下迟早是要闹出些什么的。
这样的人怎么会心甘情愿屈居人下?
裴沅虽然看得清楚,可她那兄弟似乎毫无察觉,还以为人已经被他牢牢困在了府中,逃不出他这手掌心去。
只可惜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那项氏的不同,况这项氏还是他身边的头一个女子,还是个有夫之妇,说到底总归还是不一样的。
能许这项氏于主母之下绵延子嗣,到底裴济还是给她留了一条路。
不知她这兄弟可能明白,他倒是有心,不知那被他掳来背井离乡的项氏,心中可也会作这般想?
不过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此事勿要再传。”
裴沅一锤定音,她无意去提醒裴济,项氏不过一手无寸铁的娘子,便是有什么厉害,也害不了他的性命,况且她这兄弟终究还是要别一别性子的。
自裴淇一事后,他变了很多,执拗又偏狂,仲涒同那些老家臣不是没有同她提及过,便是昔日赫赫有名的远山道长,如今也不知被他处到哪里去了?-
送走裴沅,裴济却并没有随之离开。
颜霁原以为这纳征之日,他是要亲去的,不想他饮了一盏清茶,丝毫没有动身离开的意思。
“您先歇着。”
颜霁不想陪他就这么干坐着耗时间,她好容易捡起了笔,心也难得静了,却不想他二人来此,平白搅乱了她的心,她也实在挤不出笑来再应付裴济。
裴济倒没有出言阻拦,只看着她随意施了个礼,就转过屏风入了内室去了。
坐在书案前,颜霁拿起了笔,却迟迟不曾下笔。
她认出了那个跟在裴沅身后的婢子。
就在绣云坊。
她还记得她叫什么。
原来那里竟是裴沅的铺子,那里的人自是听命于她,而她与裴济又有什么区别呢?
一切都想明白了。
颜霁没有满腔的愤怒,也没有被蒙骗的怨恨,只是觉得一切都明了了,出乎意料的平和。
她只是想起了她阿娘。
还有沈易。
她不想再想起他们了,现在的她似乎没有资格再想他们了。
有时夜间做了梦,醒来也只有浑身无力的怅然若失。
她很矛盾。
做了梦,但凡是好的,她又欢喜,可一旦醒来,不论好坏,她都难受。
她只能缩在那个被帏帐遮掩住的角落里,紧紧的抱着自己,她甚至不知道能和什么人诉说。
连青萍也不行。
她觉得有些累。
啪的一声,笔尖凝聚的墨汁滴在了宣纸上,裴济那低沉的声音骤然响起,惊得颜霁眨了眨眼,回过了神。
“不想你作花鸟也是善手?只是这滴墨点……”
裴济略带遗憾,却也未再说,从身后伸出手来,握起那歪着湖笔柔荑般的手指,提臂带动,挥就而下,洋洋洒洒题了一首雪树寒禽。
“独枝傲立雪山邻,一尽朔风千岫贫。寒雀悠然时有数,盈盈杪节孕来春。”
裴济松了手,细细打量这面前的画儿,冬日苦寒,北风呼啸,卷袭着漫天大雪,孤立的树枝傲然挺立于千山万壑之中,一只寒雀双目圆睁,静静地栖息于枝上,悠然自在,纤细的枝梢悄然间带来了春天。
颜霁早已放下了那笔,对于他擅改自己的画,也不似早先那般愤怒了,她悄然无声的从那书案前走了出来。
不出两步,裴济微微探手,便倾着身子将人拽进了怀中。
“这诗不好?”
颜霁只随着身子任由他揽着,直视回去。
“很好。”
话是这般说,可裴济见她眼中平平,丝毫不见昨日那般讨喜,面色清淡,不施粉黛,身下也非那等繁复纹样的绸缎。
“既是花了银子,怎么不用?”
大掌轻拂,略过那随意挽就的螺髻,鬓边垂下的发丝,偶有几根贴在面颊上,空空如也的耳珠,圆润饱满,绷紧的脖颈,似乎很有力道。
裴济不由得慢慢贴近,一掌揽着那细腰,另一掌慢慢拽开了腰间的系带。
温热的呼吸打在她的耳边,顺着空隙钻进了她的耳中,身上不停作乱的手让她愈发软了身子,那贴近的湿润的唇舌,渐渐融化了她挺直的脖颈。
直到一阵凉风吹来,颜霁猛的战栗了一下,她清醒过来,伸手去推面前的人。
“别……”
裴济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更靠近了,滚烫又沉重的身子让颜霁反抗不过,她垂下了双手,眼角同时滑落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又不知不觉的藏进了发间,只留下那一道浅浅的泪痕。
颜霁瞪大了眼睛,望着这个房间的顶部,她第一次在白天观察,繁杂的纹样密密麻麻,在眼前不停的晃动,不知何时身后柔软的手变成了坚硬的书案。(已经通过审核好几次,为什么还会被锁!之前就改过通过审核了!!)
书案那冰凉的触感,让她不由得缩紧了身子,早已掉落的衣衫又重新展在了身下,可这一层单薄光滑的绸缎并不能缓解那坚硬的书案所带来的疼痛。(这不是已经审核通过了吗?改过了!!!)
腰间的疼痛渐渐麻木,连眼前的一切都看不真切,似梦似幻般,她的眼前总会时不时萦绕着那些面孔,她的眼角流出了最后一滴眼泪。
(这是在描写人失去意识前的幻想,有什么问题啊!!!改了!我只是在改作话!文章内容早已经审核通过了,一个字都没有动!)
就像是一只被扔在地面上的鱼儿,离开了海水,渐渐的,挣扎的鱼儿再也弹不起来了,平静的躺在地面上,放大的瞳孔停留在最后的画面上,是那精美的屋顶纹样。
可颜霁不知道,那倒在书案上的湖笔,被人拿在指间,轻轻蘸取了墨汁,一笔一笔,漆黑的墨汁随着湖笔轻轻洒动,不知不觉间墨汁又滑落下去,无人注意时,又滴在了脚下的青衣缠枝莲纹绒毯上。
(已改!!!不是已经审核过了吗?)
令人作痒的触感,让颜霁的身子不由得紧张,她却无力抬手,只是被那一次次的笔触带动着身子,时不时地战栗。
颜霁再一次昏迷了过去,她终于什么都不知道了。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她很开心。
裴济起身时,人早已经歪了脑袋,朵朵腊梅从脖颈间绽开至腰腹间,含苞待放的花蕾从身前至身后,枝头的两只山雀顾盼有情,交相成趣。
至此时,裴济终于扔下了手中的笔,细细看了,又左顾右盼起来,遍寻不见印章,方才作罢。
随即,将人拦腰抱起,亦未传召,掀了那挡事的帏帐,直入榻内。
门外守着的绿云和青萍并未听得太大的动静,内室未经传召,自是进不得。
直过了午时,才见裴济踩着绛紫棉绸瑞兽靴出现,两人恭敬低头,又听裴济吩咐,“且等人醒了再去,这会儿子不要扰她。”
自是家主吩咐,婢子只有听从的份儿。
等裴济带着人浩浩汤汤的离开,青萍趁人不备,立刻就掀开帘子溜进了内室。
此刻,那被裴济大力扯过的帏帐逶迤在地,床榻上裸着身子的颜霁早已不知人事,散落的长发也掩不住身前斑斑驳驳的墨汁。
青萍见此情形,顿时就落了泪。
她呜咽着,咽下心中的血泪,颤抖着双手,拽住了那床锦被,将颜霁裸露的身体严严实实的包了起来。
身后匆匆赶来的绿云没有看见那可怖的一幕,她赶至青萍身前,低声道,“快走,家主吩咐——”
话没有说完,绿云就被青萍瞪大的红目惊住了,她哑住了嗓子,被这般厉害的青萍也震住了。
“你走罢,我得守着娘子。”
青萍再也不退却了,她没想到娘子面对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她总以为娘子的苦已经到头了,可下一次总会突破她的认知,她的娘子失去了自己的夫婿,离开了她的阿娘,便是一个孩儿,也不会有了。
第64章 第64章“莫不是你还要再逃?”……
颜霁身前的墨汁被青萍遮盖住了,仅她一人知晓。
昏睡过去的颜霁没有被青萍叫醒,仅是自己睡饱了才醒来,她睡眼惺忪的就看见守在床榻旁的青萍了。
“什么时候了?”
她刚一出声,就听出嗓子的沙哑了。
青萍见她醒来,忙上前将人扶了起来,“瞧着快酉时了。”
倚靠着身后的软枕,滑落下的锦被,露出了身前那些干了的墨汁痕迹,颜霁一眼就看到了。
这时,她才想了起来,那时身前那些令人时时发痒的缘由,原来竟是那裴济拿了墨汁,将她当作那些勾栏中人了。
若是寻常时候,颜霁或许会生了怒气,裴济此举无疑是将她当作玩物,比那勾栏女子还不堪。
可此刻的颜霁却生不出丝毫怒气,那些个勾栏女子又有多少是自己真心所愿?他们不过也是被时代裹挟着沦落到那般田地,自己又比他们高贵到哪里去了?
便是那等时人眼中的高高在上的贵人,也不过是通过出卖家族中的女子,假借联姻之口,出卖女子的身子,以此来维护他们表面上的风光一时罢了。
而她,此刻也莫不是那勾栏女子。
只是所求不同,大多数人皆为有财,她不过是求一个平安心安。
说到底,又有什么区别?
看着青萍红红的眼睛
,颜霁笑了笑,也没从寻见自己的手帕,拍了拍她的手,“去召人打水罢,我想沐浴了。”
对身前这些墨迹,她只字未提。
说什么呢?
什么都不必说。
青萍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颜霁听她出去说了几句,不知说了什么,片刻间,又见她自己一个人进来,手上捧着她寻的那些贴身衣物。
颜霁明白,大抵是她将绿云支走了,却也没说什么。
照常,他们三人,一人守夜,白日自是这另两人跟着伺候的。
颜霁便也由着她给自己穿了中衣,肚兜她也没穿,就是去沐浴而已,她不想折腾人。
这时,颜霁也恢复了些力气,但那双腿还是又酸又软的,只能借着青萍的力气慢慢进了浣尘。
浴桶中仅有一汤清水,绿云和叩香初来时,总会撒些什么花儿,颜霁不喜那些刺鼻的味道,便一概都舍了去。
褪了中衣,借着青萍踏进浴桶,人就都出去了。
现下,颜霁的脸皮厚了很多,她在青萍他们面前赤身惯了,慢慢也不觉得有什么不适了。
此刻,将人都撵走,也只是想独身一人。
她需要有属于自己的时间。
身前的墨迹遇水浑浊,渐渐消散,染黑了那一池清汤。
颜霁看也未看,将无力的身子顺着浴桶随意下滑,乌黑的长发飘散在水上水下,同那浑浊的浴汤渐渐融为一体。
失去控制的身体很快就滑到了水下,连同那颗头颅,可以呼吸的嘴鼻,都藏在了散开的长发之下。
从四面涌来的水,带着舒适的温热,把颜霁紧紧包裹起来,周围也异常的安静,眼前似乎有一道淡淡的光晕,笼罩着身心,颜霁感受到了难得的温暖和放松。
“娘子!”
青萍等了很久,内间都没有动静,她支大了耳朵,却什么声音都没听见。
她害怕。
于是,她进来了。
她看见那浴桶中飘散开的长发,却不见人,她走近,才发现了沉溺在水底的娘子。
青萍的惊呼也喊来了绿云,但不等他们伸手来捞,颜霁便出了水,顶着湿哒哒的头发,她睁开了眼睛。
出水的瞬间,周围似乎都变得嘈杂起来,她只是想沉溺在这里,求一时的安静。
“娘子!”
青萍和绿云匆匆上前,扶住了颜霁,柔软的绸缎披在身上,但身前还有没有擦去的墨迹,顽固的残留在身上。
“再去换桶水。”
颜霁没什么避讳,青萍却很看重,出水的瞬间,她便夺了那楎架上的绸缎披帛,裹在了颜霁的身上。
这是她唯一能为娘子做的。
可即便青萍的动作再快,绿云终究还是看到了那身上不同寻常的黑色,她也算玲珑心思,不需多问,想起方才收拾过的那杂乱的床榻和书案,她又怎会不明白?
干涸的砚台,杂乱非常的纸笔,被洇湿脏污的青衣缠枝莲纹绒毯,种种迹象,都在无声的诉说着什么。
重新装满温水的浴桶,方才的舒适不再,颜霁留下了二人。
青萍为她轻轻的拭去了身前的痕迹,动作很轻柔,连身后洗发的绿云亦是如此。
颜霁似乎就要彻底被同化了。
淡淡的芬芳,并不刺鼻,或许是他们又换了什么方子。
“用的什么?”
颜霁顺了缕发丝,放在鼻下嗅了嗅。
“婢子新换的,用檀木香,茯苓粉,还有当归,又向余先生讨了点药草,都是最好的,说是能养发……”
绿云不似青萍,她神色如常,颜霁问了,她也似欢喜般,同颜霁细细说来。
“挺不错的。”
颜霁饮了那碗黑乎乎的汤药,看向了铜镜中的面容,略显苍白,施了脂粉,倒也能掩了去。
“娘子,再用块透花糍罢?”
青萍很关切,颜霁只用了一碗木樨清露,本就一日未食,这点子怎么够?
“喝都喝饱了,你也吃块儿。”
颜霁把那盏碟子递了过去,“你们等会儿一人一块,分了罢。”
说着,颜霁起身回到了榻前。
“明儿,让膳房做点鸡肉来,别清炖,炒最好了,再下上一碗两指宽的面来,劲道些。”
叩香都一一记下了。
颜霁头一次对吃食有这么多的要求,格外的细致。
“都别守夜了,我一点也不困。”
新换的帏帐,玉色绫锦,绣着竹叶翠羽,颜霁下了一半。
“叩香姐姐去罢,婢子守着。”
青萍自她醒来就很紧张,颜霁以为自己的不在意会缓解许多,可眼下她还是如此。
看着她的模样,颜霁点了头。
叩香熄了两盏灯,悄声关了门,一道又一道,脚步声也渐渐远去。
“上来罢。”
颜霁拍了拍身下的床榻,“这么缠人可怎么好?”
这话让她恍惚,她想起了娄氏。
在这里,只有娄氏会这般,搂着她亲亲的说。
青萍没有拒绝,她脱了鞋子,去了外衣,大胆的上了主人卧榻。
颜霁任由她搂住了自己的胳膊,什么也没说。
夜色长长,又漫漫-
“长主安好。”
颜霁施了一礼,很是郑重。
裴沅微微颔首,“倒不想你竟会请我。”
毕竟,昨日颜霁的神色算不得好。
“长主昨日曾说,他日离去可帮婢子捎些东西给家中老母,不知长主此言当真否?”
裴沅笑了下,“自是真言,你要捎什么?”
“人。”
颜霁一出口,就让对面的裴沅顿了下,两人身后侯着的婢子,也都瞬时瞪大了眼睛。
裴沅抬了眼,含着浅笑,看向了那个庶民之女。
“莫不是你还要再逃?”
听她这么问,颜霁并不惊讶,她是裴济的阿姊,能把人带到自己面前,足以说明裴济对她的信任。
自然能知道她出逃之事,也是意料之中了。
“是她。”
颜霁摇了摇头,看向了她身后的青萍。
裴沅并不知青萍,有些疑惑,“她是何人?”
“她叫青萍,一个救过我,又被无端牵扯进来的无辜人。”
裴沅终于看向了青萍,细细打量,也不曾发现有什么虚假之处。
“可是我为什么要帮助你?”
收回目光,裴沅再次看向了颜霁,她果然不同凡人。
“因为长主是一个活人。”
颜霁给出的答案让人费解,在场的人都是一头雾水,连裴沅也没有明白。
“长主的心里有仁,也有人,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明白我的处境,你是一个女人。”
这一番话说完,青萍和宝玦仍然不解,可裴沅这次听明白了。
她没想到,自己同她就见了那么一面,她就迅捷的抓住了自己。
“为什么不请我带你离开?”
裴沅心中已有答案,可她还是问了。
颜霁给出了她的答案,“我走不走没有区别,她和我不一样,她还是人。”
这时,青萍明白了。
她的娘子又因为她求人了。
“娘子,别赶我走,我不离开你……”
扑通一声,青萍跪在了地上,朝着裴沅不停磕头。
“求求您了,您把娘子带走罢,婢子卑贱,在哪儿都能活,娘子不一样的,她什么都没了,您发发慈悲,救了娘子罢……”
“青萍!”
颜霁怒喊,她弯下腰却没有拽动青萍,她不停的磕着头,泪流满面,口中尽是那些话。
她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同她没有任何区别,什么卑贱之人!
他们都一样,不分贵贱。
“娘子为了婢子,才沦落至此的,求求长主了,我家娘子最是心善,便是看在她救过家主性命的份上,婢子求求您了……”
颜霁松了手,她知道青萍的好心,可她忘了,眼前的人先是裴济的阿姊,才是她口中的长主。
裴沅当然没有动作,她在看这场戏,在看颜霁。
她是不是欲擒故纵?
有待商榷。
“长主,求求您了,娘子本是好心救了家主,可到头来她什么都没了,她的夫婿,她的阿娘
,连孩儿,她也没了……”
“青萍!”
颜霁再想阻拦,也已经来不及了。
裴沅被这句话到底惊住了,她不知道这项氏的孩儿是什么情况?
是她从前夫婿的,还是裴济的?
颜霁掏出帕子,终于让失控的青萍稳定了下来,她让人都退了出去,屋内仅剩他们两人。
她想达成目的,不是需要一场闹剧。
因此,这一刻面对裴沅的目光,她知道自己没有继续隐瞒下去的必要了。
“避子药喝多了,都一样。”
这样的道理,他们都明白。
第65章 第65章“太不中用了些!”……
“家主。”
绿云的声音响起,还未阖上眼睛的颜霁随即掀了帏帐,未亲迎至前,男人已经大步走了过来。
“怎么这时候来了?”
颜霁朝他施了一礼,裴济也不甚在意,随手一探,扛起人就往里走。
“明儿可是您的大喜之日,我可不敢扰了您……”
话还没说完,人就被放到了床榻上。
“你还扰不了。”
裴济说着,弯身两手去了那红缎软鞋,就将人扑在了身下,交叠的衣袖,落在榻间。
窗外的夜风阵阵吹过,屋内的烛火微微跳动,摇曳的玉色帏帐映着人影,稳重的床榻隐隐颤动。
守在外间的绿云垂头立着,不知过了多久,直听得一声令下,便领着人将热水送了进去,又匆匆退下。
内间有主子们在,他们总是不便,摒去了人,绿云又垂着头走近了床榻,湿溺不堪的被褥,随意落在脚踏上的衣衫,一并撤下,另从那新打的檀木箱子内重新抱了一床,便是贴身衣物,也都一并放在了枕边。
等裴济抱着人重新歇在床榻上,内室已经再不见人了。
早已在沐浴时就醒了来的颜霁,感受着身侧的呼吸声,闭眸缓了会儿没等到身侧人的离开。
这些日子,每每事后,裴济并未如常般起身离去,多是同她一并宿在了这张床榻上。
正因如此,绿云便不在内室守夜,退至到了屏风处,颜霁便也不好唤她即刻呈上那避子汤了。
即是照着她用那避子药的频率,大抵这腹中也不会再平白有什么阻碍,可她还是同他们早已作了交代,事后一定要将她唤醒,那避子汤不宜拖了太久。
她不能允许这种事有半分偏差。
思及此事,颜霁缓过了神儿,便起身坐了起来。
滑落的锦被之下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半挽起的长发垂在身后,并未掩去那光滑的雪背,这般光景自是落在了身后裴济的眼中。
颜霁还未拿了衣衫遮蔽了身子,一温热的手掌便从身后慢慢抚了上来,她顿时就觉察到了,随即便回过了身,面含笑意,“怎么了?”
说着,她的手便轻轻握住了那正在作乱的大掌,轻声轻语,“该歇着了,明儿您还有大事,要是耽搁了时候,回头主母进府,岂不是要怪罪?到时婢子可还怎么过活?”
“你倒是敬重她。”
裴济嗤笑一声,反手便拽住了那细条条的手腕,稍一用力,人就扑在了怀里。
“且误不了时候,你当我是什么?”
“我可不说……”
床榻内又起了嬉笑声,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屋外的绿云轻着步子去了水房。
待屋内召人,绿云自是领着人又送了热水,收拾了床榻。
此时的颜霁浑身无力,勉强借着裴济支撑着身子。
裴济的目光落在她潮红的面上,睡眼朦胧,散开的发丝贴在那红艳欲滴的唇瓣上,引得他渐渐偏了头去。
忽然的靠近和濡湿,颜霁没有反应过来,呼吸的窘困,让她本能的抬起了双手,抵在他的胸口。
可身后的大掌紧紧箍住她的脖颈,像是一头野兽在奋力撕扯它的猎物,颜霁毫无还手之力,她只能感受着舌间被不停的摩挲。
颜霁垂下了双手,也终于阖上了眼睛。
直到那副唇齿偏着挪到了耳际,令人发痒的轻挑慢捻,湿润又慢慢移至脖颈,颜霁毫无动作,只是张大了嘴巴,清冷的空气灌进口腔,失了神的眼睛盯着头顶的虚幻。
她,只是一个任人摆弄的傀儡。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结束了对自己的肆虐,哗啦啦的水声溅在耳边,眼前又是那玉色帏帐。
缓了会儿,颜霁方才坐起了身,拢了中衣,又掀了锦被下了床榻,只是脚下还未走出一步,酸软的双腿就不受控制的弯了下去。
幸好,身侧的裴济伸手,便将人接在了怀里。
“太不中用了些!”
颜霁被人揽着,呼着沉气儿,一点力气也没,斜着眼睛嗔瞪了他一眼,推开了他的胳膊。
“绿云!”
守夜的绿云时刻注意着内室的动静,听了颜霁的声音,忙恭敬入内,“娘子。”
“避子汤呢?”
绿云低头答道,“还在炉上温着。”
“这么些时候了,去端来罢,”颜霁看着绿云出了房,这才捶了捶自己的双腿。
裴济笑了下,也一并坐了起来,“莫不是还生气了?”
颜霁背过身去,“我怎么敢生家主的气?”
裴济也不恼,反而大笑起来,将人又拢在怀里,捏了捏她那腿,轻拍了下。
“你也实在无用,怎么路都走不好?”
颜霁不语,正好接过了绿云奉来的避子汤,一饮而尽,又捏了块儿芋头酥,才勉强压下口中泛出来的苦味。
“你倒是会吃,这个时候,也备着点心。”
说着,裴济也伸手捏了块儿。
颜霁见状,忙伸手去夺,“你吃什么?这是我填肚子的。”
裴济任由她夺了去,大掌落在了她的腰间,捏两下那软肉,点了点头,“你这肚子倒也得养着,待那卢氏诞下嫡子,你便也生个孩儿。”
颜霁心中嗤笑,方才饮过的避子汤他似是不知一般,还同自己说这样的话,幸好她也并不在意,自己若真是当了真,只怕来日是要后悔莫及的。
“多谢家主大恩。”
颜霁随意谢了一句,将余下两块一并吃了。
裴济见她如此敷衍,心中骤然生出一丝薄怒来,起身下了榻。
“更衣。”
瞧着他的脸色,颜霁便露了笑儿,指着自己的双腿,“可是你说的不中用。”
裴济见她装乖,对着自己眨着眼睛,轻哼一声,终是自己动了手。
见他捯饬好了,转身要走,颜霁忙举着手朝他施礼,“拜别家主,婢子祝您和主母和和美美,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裴济回过身,盯着人一副恭顺的模样,只说,“实在粗鄙。”
随即,抬脚便走。
颜霁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可也知道他是在说自己,她也并不在意,听着声音愈行愈远,也终于抬起了头,看向了那扇冰梅纹窗。
无边无际的天空被光芒勾勒出一圈边层,还未完全散去的黑色变成浅灰,终究还是抵不过不断扩张的微光。
“娘子……”
颜霁回过了神,看向了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的绿云。
“怎么了?”
“您……”
颜霁看了眼自己,将手递了过去,借着她的力站了起来。
“可还有热水?”
绿云点了下头,“还有,娘子您……”
“再打些来,这发湿腻腻的,洗洗罢。”
绿云顿了下,“只是水不多了,娘子稍待些,可好?”
颜霁点了头,并没有为难。
这么大的浴桶,他们洗了两次,只怕提前备下的水的确该用完了。
她惯用的浴桶比着两人用的小很多,水也用不了太多,仅一刻钟,热水就被人抬了进来。
浸在水中,颜霁不停的揉搓着自己的脖颈,更甚的是她的双唇。
她没想到裴济会忽然发疯,那样亲密的事,不应该发生在他们之间。
可细细想来,好像也没什么不应该的了。
许多事情,早已经突破了她的底线,可她还是在妥协,这或许是裴济的试探,他连什么孩儿的话也能说出口,那样对她极尽施舍般的口吻,颜霁只觉得可笑。
她也可笑。
可笑她还枉以为自己是个人,她早已经不是了,她那可怜的尊严早已经在一夜夜的昏沉中消失殆尽了。
她和裴济没什么区别。
她阿谀谄媚,她懦弱无能,她就是一个胆小鬼。
砰的一声,颜霁一头扎进了水底,四周涌来的水挤压着她的身体,那些面孔又交替浮现在眼前。
这些日子她很少做梦了。
夜间身侧有
着裴济,她总是睡不安稳,白日里又总颠倒,混乱的时间,也搅乱了她的脑子,有些人渐渐的似乎也就忘了。
可她终究还是忘不了。
那些面孔和头顶的纹样撕扯着她的灵魂,裂开的疼痛传到了心脏,心脏的阵痛让她浴水而出,颜霁仰起了头,湿淋淋的头发,带着眼角的泪滑过面颊,她的身体不住地战栗。
撑着浴桶,颜霁站了起来。
“绿云,拿青盐来。”
裹了身绸布,蘸了青盐的柳枝塞在口中,酸苦味儿来回摩擦着她的口腔。
“娘子,您这是怎么了?”
青萍赶了来,天色见亮,她便早早的来换绿云了。
“娘子,您到底怎么了?”
看着颜霁失了智的来回咬着细柳枝,连嘴角都破了皮,青萍心里焦急。
她不知道夜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她只看娘子眼下的状态也大抵能猜出缘由。
“娘子,您醒醒!今儿长主要来……”
这话把颜霁终于唤醒了,她眨了眨眼,扔下手里已经被嚼烂的细柳枝,忙问青萍,“她来了吗?”
“还没,您先歇会儿,用些东西垫垫肚子,等人来了,我就叫您。”
青萍说着话,举起杯盏给颜霁漱了漱口,擦了下破皮的嘴角,才拉着人上了床榻。
“您肚子空不空?”
这会儿天色已见大亮,青萍将帏帐下了一半,掩住了外面的光亮。
“不空,”颜霁摇摇头,指了指她来时带着的那个小包袱。
青萍会意,忙取了来。
“这些银子你拿着,等裴沅把你送到宛丘,你就把这些交给我阿娘,若是见了……沈易……你就说我阿娘就托付给他了,让他离开豫州,走的愈远愈好,再也不要会冀州了……”
方才还现在脑海中的人影,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她有些语无伦次,一时间很多话都挤在了口中。
青萍静静地等着,等着她说完。
“娘子,您走罢。”
颜霁没听明白,她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您走罢,婢子留下。”
青萍不再犹豫,她的心也是肉做的,她没办法看着娘子就这么死在这里,这地方对她说就是个蛇窟,她根本生存不下来。
她不是那些贵人。
她连孩儿也不会有了,这个可怕的言语彻底戳破了她仅存的那点子侥幸。
她身上一直出现的伤痕淤青,她日渐消瘦的身子,她日渐萎靡的精神,还有那些被扔掉的画,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自己有问题。
“娘子,你走,走了再也不要回来,你和沈先生,还有你阿娘,你们离开豫州,就像你说的,逃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再也不会有人能拆散你们了。”
颜霁明白青萍的好心,可她知道,自己逃不出去的。
“青萍,我逃不了,他一直在监视着我们……”
“可以,可以,”青萍低声凑到她身边,“婢子有主意。”
第66章 第66章“娘子不见了。”……
“娘子,您多保重!”
青萍最后一次帮颜霁梳好了头发,将收好的银票都帮颜霁藏在了身上,站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朝她郑重施了一礼。
颜霁左顾右盼的找寻着,却终究还是没有看见她的身影,前面排成列的婢子们听得一声,便都抬起了步子。
这时,颜霁才不舍的收回了目光,随着前面的婢子一并走了出去。
颜霁跟在队伍的最后,悄悄抬了头,视野从脚下那小小的一片变成红艳艳的华丽。
偌大的郡府,满目见红,一眼望不到头的红锦毯子早已铺好,站在路旁的婢子井然有序的走动着,连府内的一干古树也都挂上了红绸,更甚那屋檐房角,坠着大大的彩球,一直垂到了底。
随着人行了片刻,终于停在了花津阁。
“都歇会儿,备不着等会儿哪儿又奉花……”
此话一出,一行人便作鸟兽般都散了,颜霁只顾着寻找裴沅交代的接头人。
满院子里花草堆在眼前,惹得人眼花缭乱似的,颜霁却没有看到裴沅说的什么妈妈。
“你,过来!”
听见声音,颜霁的身子顿时就僵硬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人发现了,一旦被发现,又会不会牵连青萍他们?
颜霁僵着身子回过了头,心跳的愈来愈快,额上不知不觉冒出了冷汗。
忽闻,那脚步声停在身前,一道温和的声音响在耳边,“可是项小娘子?”
颜霁的心脏似乎就要跳出来了,她只能抬起了头,却惊喜的发现来人竟是昔日故人。
“谷妈妈?”
“是我,我是长主身旁的人,在绣云坊那时不便多言,还望娘子见谅。”
颜霁摇了摇头,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了,原来裴沅派来和自己接头的竟是她。
“此地不宜多言,娘子先随我来。”
说着,便引着颜霁七拐八绕的进了一个房间。
谷妈妈将备好的包袱交给了颜霁,又提起裴沅交代的话,“长主已同老奴交代过了,您先换身衣衫,等会儿老奴就送您出府。”
“可裴济回头发现了,会不会对你不利?”
颜霁最怕牵连他们,何况她已是个老妈妈了,要因为自己再丢了性命,那她心里一辈子也过意不去了。
谷妈妈笑了笑,“娘子不必担心,老奴返城的日子是早定下的,本也是去豫州瞧小主子的,带着您回豫州也是顺路的。”
“那就好。”
颜霁定了定心,忙躲在帏帐后重新换了衣衫,挽了双环髻,活脱脱一个小婢子的装扮。
谷妈妈瞧了瞧,算是点了头,看着颜霁怀里换下的衣衫,又道,“这些还得娘子先带着,等咱们出了城,再找个地方处置了。”
“成。”
看了看院子里的情形,谷妈妈这才打开房门,带着颜霁走了出去-
过了吉时,大礼已成。
旁处热闹非凡,无数的烟花绽在空中,伴着不尽的喧杂声,倒是那松雅山房里,太过寂静。
“娘子这个点儿也该醒了。”
绿云看了看时候,终于走进了房间,停在那屏风处请示,“娘子,这会儿可要传膳?”
屋内无人应声,绿云顿了顿,又问,只是仍不见屋内应声。
绿云心里不安起来,她告了罪,轻手轻脚走进了内室,一直走到床榻边,还不见人。
这时,绿云的心莫名的紧张起来。
她又告了罪,轻轻掀开了遮掩的帏帐,看见空荡荡的床榻,她连忙又去颜霁惯躲的角落里,掀了帏帐,仍不见人。
满屋子遍寻,没有一丝踪影。
绿云慌了神,忙跑了出去。
“快去通知小裴掌事,娘子不见了!”
“快去!快去!”
守在门外的兵士也乱了神儿,匆匆去寻了人,绿云没有随着人一并出去,反而拐了回去,直奔下房。
“青萍!娘子呢?”
坐在窗边正和叩香闲聊的青萍没有回答,叩香却没有听明白,“娘子不是在房里歇着吗?”
绿云没有回答叩香的问题,她死死盯着太过镇静的青萍,她却毫不危乱,这无疑说明了些问题。
“娘子不见了。”
“什么?”
叩香终于反应过来了,她立刻站了起来。
如果娘子丢了,那他们这几个贴身伺候的婢子还能有命吗?
眼看着这些日子家主对娘子是越来越上心了,现在闹这么一场,要是娘子有什么,他们岂不是都要一起给娘子陪葬了?
“青萍,你是最后见了娘子的,她在哪啊?”
叩香晃着青萍的胳膊,满脸焦急,只盼着她给一个答案。
“她走了。”
青萍没有犹豫,她决定留下来,就是为了瞒住他们,给颜霁多争取一点时间。
现在这个时候,娘子大抵已出了城了。
青萍不再隐瞒,坦言说道,“此事是我做的,同你们都没关系,
家主若是怪罪,我不会连累你们的。”
她这般说了,绿云也不接话,事到如今,他们还能撇的干净吗?
叩香不知如何是好,她又想着,依着青萍的话,娘子是自己逃走的,可这层层守卫,娘子怎么能逃的出去?
三人相对无言,绿云拿了主意,“事到如今,只能等小裴掌事来了,至于责罚,咱们谁是逃不过去的。”
说罢,不再看青萍,转身走了出去。
院内已来了兵士,为首的护卫正逐个盘问,绿云正等着小裴掌事,这一番如何过去,谁也不知-
“谷妈妈,多谢您了,余下的路我自己走,便不多耽搁您的时间了。”
颜霁随着谷妈妈走小门逃了出来,马车赶至城边,停下了路,寻了客栈,开了几间房。
“这怎么行?”谷妈妈有些担忧,“这会儿天都黑了,便是出得城去,你一个人孤身在外,又如何过夜?”
颜霁明白这个道理,可只要人还在城中,她就安不下心来,她不知何时将会有人追了出来,一旦城门关闭,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便是我不出城,也不能再和你一起赶路了,等裴济反应过来,稍稍一查,倒时就要牵连你了,我不想让你也遭受那些……”
裴济的手段她很清楚,她不能用谷妈妈的性命去赌。
既是颜霁说的在理,谷妈妈也无法再挽留,她将长主给的银票掏了出来,“这是长主交代的,您收下,还有一份空白的照身帖,以防万一。”
“还请您见了长主,替我多谢她,此等大恩,我铭记在心。”
颜霁没有拒绝,朝谷妈妈施了一个礼。
逃亡在外,没钱不行,没这个照身帖,更是寸步难行。
想当日,裴济就是因着这一张纸被难倒了。
告别了谷妈妈一行人,颜霁并没有直接出城,她需要先找个铺子买几身男装,若是这副模样出了城,只怕随时都可能被宵小之徒盯上的。
赶着裴济的大喜之日,河东郡多日都免了宵禁,街道旁都是热闹的摊贩,娃娃们也都在巷道玩耍,颜霁便向他们打听到了地方。
买了两身寻常装扮,也换了些散碎银子,另找了个井匽,颜霁换上了衣衫,又解了头发,挽作那男子的模样。
这挽发的手艺,还是向叩香学的,那些女子复杂的发髻她一个没学会,好歹把这个学会了。
提着包袱,颜霁寻了个摊子,“店家,来一份云吞面。”
那店家点了点头,“好嘞!您稍待!”
片刻,一碗热气腾腾的云吞面就端到了颜霁面前,看着碗中的虾皮,她才想起,自己很久没吃了。
夜间总是难生饿意的颜霁,竟将满满一碗都吃尽了,连汤也喝了好几口。
吃饱喝足,颜霁掏了铜板,顺带着打探起了消息,“店家,这最近的车坊在哪儿?”
店家好心说道,“小哥沿着前面永福巷走,一直到头,那是咱们这附近最好的车坊,就是有些贵,旁的也有,只是不如那里大,送货物也都赶得远些。”
“那也无妨,只要能保证路上顺顺利利的就行了,多谢您了!”
看了眼头顶不时绽放的烟花,颜霁没有多加停留,另买了些干粮,又去了车坊。
沿着路旁摆放了几辆马车,上挂着布帛,题着车坊二字,店前又贴了张纸,什么货物什么价儿,都题得清清楚楚,一眼就能明了。
颜霁走上前去,问道,“店家,今儿可以还出城的车?”
“这会儿?”店家摇摇头,“最后一驾马车方才出了城,你若是再早来半个时辰就能赶得上了。”
颜霁掏了一小块碎银子,悄悄塞了过去,“我家中捎了信来,说是家中老父生命垂危,只吊着一口气,等着我回家去见他一面,还请您行行好了!”
那店家摸着袖中的银子,叹了口气,面上很是为难,“送人的没了,最近一趟的也得等三个时辰了。”
颜霁不想再多等一刻,她方才注意到门外有人正在搬东西,她不愿放弃,指着人问,“那些可是等会儿要出城的货物?”
“我们这里送货和送人可不一样,要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儿,这一车货还不够上面怪罪的。”
颜霁连连保证,“出不了事儿,若不是家中老父实在到了时候,我也不会这个时候往回赶了,还请店家通融通融。”
说着,颜霁最后掏出了几个铜板递了过去。
出门在外,不能露财。
店家撇了撇嘴,还是将那几个铜板揣进了袖子里,“那行吧,等会儿我去说一声,你在这儿等着,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能出城,你且在此等着。”
“行,多谢店家了。”
颜霁看着人走近,不知说了什么,只见那似是为首的中年男人朝她这里看了两眼。
果真,等了快半个时辰,颜霁终于坐上了这个时代的马滴,还没出城,车就堵在了路上。
“前面怎么回事?”
第67章 第67章“定要活捉!”
郡中裴氏府上尽是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声,中原五姓皆为裴氏之主成家而贺,便是这九州各主也都纷纷遣派了使者来,府内是高朋满座,唱者不绝于耳。
裴济身着那暗红的五爪蟒袍,戴漆金发冠而立,惹得座下频频交头接耳。
五爪蟒袍,本是这天下之主的装扮,不想裴济今日竟敢明目张胆的穿在了身上,其心天下可知,便是那兖州天子早已被他就近挟制了,可众人也不曾想他会如此嚣张。
任他们心中如何盘算,也无法改变裴济吞并天下的野心,年前同荆州之战还历历在目,众人都敛了心神,暗暗观察着这冀州之况。
宴席一直持续到近子时,赴宴的宾客才堪堪散尽。直到此时,裴荟才终于低着头走到了裴济身前。
“家主”
裴济堪堪坐下,还未同裴湘交代那荆州事务,倒见他吞吞吐吐,立时就冷了脸。
裴荟卡在喉咙里的话顿时就哑住了,他早知道今日这一劫,无论如何定是逃不过去了,他只求家主还能留他一命。事到如今,再不能往下拖了,越拖只怕他的小命越难保。
“家主,项娘子不见了。”
裴荟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垂着头,等待着家主的发落。
裴济眯着眼,冷声问道,“不见了?”
裴荟愈发低了头,冷汗直流,“酉时三刻,项娘子身旁的婢子来报,项娘子遍寻不到,仆下僭越,当即令人搜查了松雅山房,不得其踪,后盘问上下人等,才从项娘子跟前的青萍那问出了话”
剩下的话裴荟更不敢说了,他怎么敢说是项娘子又逃了出去,那项娘子也实在胆大,一次不成,又来一次,这样的胆子,可真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了。
裴济大怒,“说!”
“项项娘子逃了出去”
裴荟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把这话说出的口,肩上登时就受了一个脚踢,他被踹的趔趄着后退,可他什么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连连磕头告罪。
“酉时三刻的事儿,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这会儿子才来报!看来那颈上挂着的也无甚需要了。”
“来人——”
“长兄!”
裴湘出口拦下,他这会儿也听明白了,他早知道裴济那藏了个女子,却不想裴济会因此迁怒到这般地步,想那女子也实在胆大,竟敢在裴济眼皮子底下就逃了出去,实非常人。
“长兄莫怒,今日这般情形,只怕裴荟不敢扰了你的大事,如今便是打死他也无济于事,倒不如让他将功折罪。”
裴荟也连连磕头请罪,“还请家主给仆下将功折罪的机会,定将项娘子亲自请回来”
裴济冷嗤一声,“请?抓回来才是!”
裴荟不敢再说,他怎敢说什么抓,这些日子项娘子在家主面前得的恩宠明晃晃的,他怎敢不敬?
“你即刻带人在府中严查,我倒要看看她是怎么逃得出去,仔细盘问那个小婢子,若有隐瞒,直将人下了地牢去!”
裴荟不敢再耽搁,领了令就急急退下了。
裴济的眉头紧皱,又传了李平来,“即刻封城,命孟山挨家挨户严查,一个活生生
的人,还能逃得干干净净不成?你带着人出城南下去追,除了豫州,我倒要看看她能逃到哪儿去?”
李平不敢领命,只得看向一旁的裴湘。
这种时候,城内外来人员众多,又多是中原五姓或是九州使者,一旦关了城门,岂不是有开战之嫌?
裴湘不想裴济竟会因为一个小小女子就不顾大局了,看着李平的目光,他只能谏言,“长兄,万万不可!一旦关了城门,后果不堪设想,韦牧还带着人坚守在荆州,若是再困了这些,岂不是要将冀州陷入危难之境?”
裴济的拳头紧攥着,咬紧了牙,猛地一拳捶在了桌上,那檀木桌子登时就裂出了一条缝隙,被砸碎的酒杯划伤了手,只见那汩汩鲜血沿着不平的桌面流了下来。
沉默片刻,裴济才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城门严查,传令捉拿盗宝贼人,命孟山将那沈家小子从地牢里提出来,挂在城墙上以作警示。此令即刻传遍冀州,将那沈家小子的画像一并贴了出去,我倒要看看她还能逃到哪儿!”
“活捉!定要活捉!”
李平当即去办,裴济却是愤怒至极,心口的火气一股股的涌了上来,似是烈火焚身般,让人失去了理智。
逃!她竟然还敢逃!
看来自己给她的教训还不够!
“裴荃!”
一直立在后面缩做透明人的裴荃一听,立刻就低头走了来。
“去把人提来,断了他的腿!”
裴济目露凶光,杀人的念头在脑海中蹦跳,没人能阻止得了。
“长兄,今夜是您的”
话未说完,裴济抬腿就走,留下裴湘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他叹了口气,也无能为力,索性与卢氏的联姻本就是各取所需,摇了摇头,裴湘忙赶去了碧水云居-
“不过一小儿,何必计较?”
路人围作一团,对着一老一小指指点点。
“你这老人家,也非是受了大伤,莫不是讹诈?这小乞儿才几岁,还能撞得你动了筋骨不成?”
“怎么不能?我可是动不了了,你要是可怜他,就替他给我拿银子,休想逃得过去!”
颜霁坐在最后的马车上等了许久,也听了几句,没想到就近一看,原是这无赖老者,故意害人,看着那被他为难的小乞儿,她心生不忍,众人说了几句,还要攀扯他人。
如此一来,都不愿惹事的人也散了许多,只有那小乞儿还可怜巴巴的。
“我这就去喊先生来,若是你真伤筋动骨了,我替他赔你,若是不然,咱们就去告官!”
颜霁忍了再忍,终是看不过去,开了口。
“你是哪儿的人,要你来充英雄好汉!”
颜霁心中气极,面上还是忍着,“我不过是一常人,不过是看不过你这样的小人。”
“哼!看不过你替他赔银子!”
围观的人还有一些,也都纷纷谴责,“再讹人,我们就去报官!我们可都看见了”
“来官家了,来官家了”
颜霁回头去看,只见是她坐的那一驾马车上的车夫趁乱喊的,再看,那无赖老者已经趁机溜了。
“拿着吃罢。”
颜霁从自己的包袱里掏出了几块干粮,递给了那小乞儿。
围观的路人散去,颜霁重新坐上了马车,堪堪行至城门,就听得那车夫对她说,“是不是那小乞儿?”
颜霁回过头去看,方才那个小乞儿竟然一直跟在车后。
“大哥,劳烦您停一下。”
“你这人太好心了可不成,”车夫笑着摇了摇头,终究还是拉住了缰绳。
颜霁从车上跳下,走到了那小乞儿面前,有些心疼他,“你怎么跟过来了?”
“我”小乞儿低着头,手里还拿着方才颜霁给的炊饼。
“可是不舍得吃?”颜霁还以为他还想讨一些,便又解开了自己的包袱,“我就买了这些,我只留这两个,剩下的你都拿走罢。”
说着,又系上了结,把自己的干粮包袱递了过去。
小乞儿低着头不接,颜霁只好塞到他手里,“拿着罢,我还赶时间,下次见了坏人别怕,不行就找官家。”
见他还没反应,颜霁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只能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脑袋。
“阿兄!你带我走罢!我给你当牛做马,我知道你是好心人”
转身的瞬间,小乞儿扑通一声,抱着怀里的炊饼开了口。
颜霁听到这话也顿时愣住了,她忙将人扶了起来,“小兄弟,不是我不带你,是我也”
“阿兄,我保证不麻烦你,你做什么我也能做,你别看我小,其实我不小了,我今年都十二了,我什么活都能做的”
颜霁看着他,心里终究是不忍。即便眼下她的处境也十分不好,可看着这么小的孩子,她总是狠不下心来。
“小兄弟,”车夫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对颜霁摇了摇头,其中的意味她怎会不知?
“大哥,我多掏点银子,你就捎他一起,我手里还有点。”
说着,颜霁又从袖子里摸出十几个铜板,只能恳求他大发善心,那些银票是决不能露在人前的。
车夫叹了口气,“唉!”
颜霁忙将那些铜板塞了过去,拉起那小乞儿一起坐在了马车的后沿边上。
行至城门前,前面的车队自有领队下来交涉,出示文书,验查货物,颜霁拉着那小乞儿缩在车尾,生怕她的一时冲动,惹来了人。
过了片刻,只听得一声“放”,数十辆马车又重新动了起来,车下的轱辘转动起来,直到穿过这高高的城墙,颜霁才终于抬起了头,看了一眼困了她大半年的地方。
她终于逃出来了-
昏暗潮湿的地牢,仅有几簇星星火苗,终年不见光日的地方,散发着一股腐朽阴湿的味道,似是不知不觉的就能顺着毛孔钻进体内。
裴荃跟在裴济身后,踩着台阶一步步往下去,心里也沉甸甸的,此处多年未曾启用,自老家主继位后便封了的地方,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是他捉了人来启用的。
“人醒了吗?”
裴济往深处走去,阴冷的声音回荡在狭长纵深的地牢中。
“还没,”裴荃低着头,不想那柔弱书生能扛过家主的鞭子,在这个地方熬了小半年,没想到还能扛住。
“浇醒!”
裴济踩着脚下的血污走到了最里间的牢房,被铁链子捆着手脚的人,歪歪斜斜无力支撑的身子紧贴着乌黑的墙面,上面溅射了许多鲜红的血迹。
听了吩咐的兵士,立刻提了一桶辣水,拎着桶迎面泼了上去。
哗的一声,滴滴辣水落在地上,昏迷的人也终于有了反应。
“晚娘怎么了?”
今日是沈易第一次在这里见到裴济,他被困的这些时日,只有两个兵士守着,虽然没有酷刑折磨,可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每日只有一顿冷饭,他的身子也快熬不住了。
他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会把自己掳来?
心中尽管有了猜测,可一直都没有证实,直到方才见了燥怒的裴济,他的猜测终于被证实了。
就是他,几次三番利用自己困住了晚娘。
如果说刚才他还不明所以,现在他大抵能猜到了。
一定是晚娘惹
怒了他。
“她?”裴济忍着满腔的怒意,冷笑一声,“你还有什么力气关心她?”
裴济走到那火桶前,拿起了被烧的火热通明的烙铁,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你到底怎么她了?”
沈易的眼睛通红,他刚刚被鞭子抽打的身体,被泼了一桶的辣水,隔着一层衣衫,刺骨针扎般,一点点啃食着自己的伤口,可看着迎面走来的烙铁,他莫名生出了一股勇气。
晚娘在他身边必定是受尽了磨难,此刻的他也终于体会到了晚娘的艰辛。
滚烫的烙铁散着高度的热,接触的瞬间,那一层衣衫立刻就发出了滋滋的声音,随即他的身体就感受到一股灼热的刺激,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不断地渗透,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痉挛。
即便如此,沈易仍然没有喊叫一声,他大口喘着气,试图缓解如潮水般涌来的剧痛。
“你你把晚娘怎么了?”
看着他的叫嚣,裴济手中的烙铁再一次按了上去。
跟在身后的裴荃垂着头,盯着脚下流动的血水,不敢眨眼,听着那滋滋的烙铁声和哗哗的水声不停的交替,直到外面传来一句,“裴荟求见。”
直到这时,裴济才终于停下了手,冷冷的说,“留着口气儿,送到城墙上吊着。”
一旁的兵士拱手应道。
等那脚步声愈行愈远,裴荃才悄悄呼了口气,抬头再看,那文弱书生已经歪了脑袋,湿漉漉的衣衫被烫出了好些破洞,炸开的皮肉还带着血,整个人已经昏死了过去。
裴荃看了看,心里也不免叹气,这都是什么事啊?
可他来不及多停留,忙跟着人走了出去。
出了地牢,裴荟正等在一旁,见了裴济,忙将调查的结果一一说来。
“是项娘子身前的那青萍,她偷了花津阁的衣衫,偷偷给项娘子换上,跟着今儿去送花儿的婢子们逃了出去。”
裴荟说着,愈发低了脑袋。
裴济冷着脸,扫了一眼,“就这些?”
裴荟不敢再说,今日来往宾客众多,项娘子既是已经生了要逃跑的心,随意混着哪一家的人都能跑了出去,便是再有后情,可他怎么敢说?
“在你眼皮子底下丢了人,眼下你就查出了这些,看来你这脑袋真是不用要了。”
裴荟冷汗直流,他连忙跪下请罪,“家主饶命,仆下在花津阁都问了,今日只有长主身边的谷妈妈曾去讨过花种,今日从正门进出的只有众位宾客,咱们府上也仅有谷妈妈带着人从小门出了府,说是奉了长主的令,去豫州瞧郑少主。”
此言一出,空气都静默了,裴济顿了下,又问,“有几人?”
裴荟忙道,“登记在册的是十二人,那时人手紧张,守门的卫士只看了随行兵士,并没有查看马车。”
“正门可有异常?”
裴荟道,“正门来往都是宾客,出府时兵士们并无盘查,仅对了人数,与册上登记并无出入。”
裴济的手指咯吱作响,他没有再问,转而吩咐,“你即刻带人去拦长主的人,一定要小心盘问,真是见了人,活捉不成,便是尸首也得拿来!她还能插翅飞了不成?”
裴荟领命而去,裴济眼底的杀意全然露了出来。
这时,黑际的天边已经犹如盛宴般散去,悄然退去的繁星,只有半残的弯月悬在空中。
红蕖院内,守了一夜空房的卢婉听了锦书打探来的消息,一把扯掉了头顶的三尺红罗,扔掷在了地上。
锦书劝解道,“娘子无须忧虑,既是人已经逃了出去,必不能再让人回来了”
余下的话无需再说,三人尽已明了。
卢婉眼底的愤怒渐渐冷却,她看向了一旁的砚秋,什么话都没说,只点了个头。
砚秋有心劝告一句,可看着卢婉的眼神,她终究还是拱手领了令。
卢婉重新捡起那三尺红罗,紧紧地攥在手里,咬着牙一字一句道,“项氏,你可是说对了”
第68章 第68章“我不喜欢他。
孟山步履匆匆,刚进松雅山房,就迎面撞到了裴荟,他苦着脸,垂着脑袋,一身的丧气模样。
“小裴掌事。”
裴荟看清来人,忙问,“孟将军,可有项娘子的消息了?”
孟山摇了摇头,裴荟眼底的光瞬间就灭了,长叹了口气,什么话都没说,只道了一声“孟将军保重”,又低着头走出了院子。
他审问了一整夜,那青萍却是死活都不肯开口,若是问些旁的,她倒还说上几句,一旦问起了项娘子,就闭口不谈,一脸的决绝。
绿云和叩香倒是愿意开口,可说出来的是一点用也没有,裴荟也没办法,为了自己的小命,只能将人下了地牢,软招子不行,硬招子也不行,几鞭子上去人就昏死过去了。
他不知那项娘子和家主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纠葛,那项娘子也是,这泼天的富贵,旁人相求都求不来的,她倒好,三番两次的往出跑,也不知道这一回他的脑袋还能在脖子上挂几天?
只盼着李平那里能有消息了。
还未近门,孟山便听到了里面传出来的声音,似是有什么东西落了地,他沉肃着脸,站在门外求见。
片刻,守卫出来传召,他奉召入内。
裴济手里捏着那一顶金银错云纹冠,目光落在了孟山身上,沉着脸问道,“如何?”
孟山拱手答道,“臣下于城内通善坊内找见了谷妈妈,现场有同行护卫八人,婢子四人,但据店家所言,昨夜入店时,开了五间房,臣下请问谷妈妈,但”
照时下所行,护卫随从等在外,皆是四人一乘,便是有什么在主人家面前稍得脸面的,也不过是二人一乘,住宿等其他事项更是如此,这是当下的规矩,没人敢乱了规矩。
而眼下这蓦的多出来的一间房,实不能说得过去。
裴济听罢,脸色愈发沉重。
孟山静默了片刻,又听上首问道,“人呢?”
“已请回府了,正在外院,只等您定夺。”
人还在外院,就是给裴济留下一丝转圜的余地,若那项娘子真是被谷妈妈带着逃了出去,此事就牵涉到了裴氏长主,如此说来,这便是他们的家事了。
孟山立在下首,等着裴济的指令。
此时,被困在外院的谷妈妈面露焦急之色,她不知项小娘子如何是否可出了城,她又能为她拖延多少时间?
她原听宝珞偶然提起,才知被家主藏在那松雅山房的竟是当日去那绣云坊送玉佩的小娘子,她原想着这项小娘子救过家主,是家主将人带来是念着当日的恩情。
待她回想起那卢三娘同长主说的什么有夫之妇,她才恍然发觉,原来这有夫之妇竟是项小娘子,家主竟是做了这般令人不齿的勾当。
是以,当长主向她提起要助项小娘子逃出去时,她二话未说,就应了下来。
当日那样鲜活坚韧的小娘子,离了家中老母,又被拆了姻缘,怎不令人心疼?
她不知那项小娘子这时可出了城没有?倒也感慨她聪慧过人,若不是她坚持分开,只怕此时她已经被家主捉了回来。
而一同被关押的护卫婢子们却不见焦急,他们虽不知此番是何缘故,但他们都瞒下了曾见过颜霁的事,此乃长主之令。于他们而言,这并不比裴济的命令有什么轻重之分。
可此刻府上各处的人得知孟山搜罗许久,只带回了那裴氏长主的人,便纷纷派人去探了消息,得了信儿后,反应又都各不相同。
碧水云居。
宝玦将自己探来的消息如实告诉了裴沅,“只有谷妈妈他们,下了马车直进了外院,孟将军派人严守着的。”
裴沅昨日已听仲涒提起过了,裴济当众失态,新婚之夜连卢婉的院子都没进,更是作出将人悬于城墙之上的疯狂之举来。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女人。
此刻听了宝玦的回禀,她的心中无甚波澜。
早在那日她就看了出来,裴济对那项氏太过上心
,可却不见项氏对他有什么情意,更何况两人之间还牵扯着那样的恩怨孽缘。
后来事实证明,她所料不虚,那项氏竟会主动向她借势出逃。
事到如今,闹出这般事来,也算是一切尽在意料之内了。
“你拿我的令,将人都带回来。”
裴沅放下了手中的笔,透过窗起身移至窗前,想起了那日项氏对她说的话。
“如果你再被抓回来呢?依着伯渡如今的性子,必是不能善了。”
“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一点,我不喜欢他。”
喜欢,这两个字触动了裴沅的心。可喜欢一个人,并不意味着他们会长相厮守,白首偕老。
在这样的世家大姓里,个人的喜恶是比不过氏族兴旺的,受人供奉的郎君娘子都是任人摆布的傀儡,他人眼中尽享荣华富贵,可这风光的代价是断情绝爱。
于她如此,于此时的项氏亦是如此。
又或许,于裴济亦是如此。
宝玦领了命匆匆而去,还未赶至前院,就看见了先她一步走进院内的裴济,还有卢婉身旁的锦书,正躲在古树下探头探脑。
原是裴济此番大闹一场,卢婉得了消息,自是派人紧盯着裴济的动作,只有顺着裴济派出去的人,她才能找到那可恶的项氏,夺其性命,灭此大患。
得知孟山带着人回了外院,卢婉便将人派来悄悄探查,此番可有项氏的踪迹。
宝玦是领命前来,自是不用那等偷偷摸摸,她走到门前,出示了长主的云符,自有人去禀报。
过了片刻,只见裴济出来,却不见谷妈妈一行人。
“家主大好,婢子奉长主之命,前来带谷妈妈他们回去”
裴济却看也不看,冷着脸大步而出,直奔那碧水云居。
有兵士围堵,宝玦站在门前,观望半天见不到人,只得复还。
待她回还,只见宝珞站在门外对她摇头,一旁还有裴济身边那些个婢子们,她只得垂立亦然。
屋内,裴济厉声质问,“阿姊何故如此?竟瞒着我将人放走!”
裴沅仍立在窗前,“不是我要如此,是你,你已经失了本心。”
“自从弘儿那事后,你愈发偏执了,行事怪戾残暴,太重女色,长此以往,我裴氏百年基业,岂不是要毁在你手上?”
“何况那项氏本是有夫之妇,又曾搭救于你,本是鸳鸯,何必要拆散人家,想来那被你下令悬于城墙之人,可是那项氏之夫?”
裴沅见裴济神色不悦,也知自己所料不错。
“伯渡,你已经走错了,不要一错再错……”
她知道那项氏确是有些不同凡人,可这不是裴济就能将人掳来的缘由,何况她心又不在这里,强留不是长久之计。
更甚的是,那项氏能乱了裴济的心,这于他,于裴氏,于冀州,都不是一个好事。
尽是她也明白皆是凡人,便难免有七情六欲,可她还是不免要成为帮凶,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帮凶,灭掉裴济的私情。
一个一州之主,决然不能被个人的私情蒙蔽了双眼。
尽是她自己也不能全然阉割自我,尽是她当日也想着借项氏磨一磨裴济的性子,可此刻得见了裴济的偏执,她愈发明白送走项氏,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裴济并不肯这般想,他握紧了拳头,压住心底渐生的烦躁,冷冷道,“什么项氏夫?有他在,料她也不敢再逃,李平已带人直去宛丘,沿路都颁布了告示,有沈家那小子在,不怕她不上钩。”
说罢,挥袖离去。
裴沅看着离去的裴济,不由得长叹了口气,看裴济如此自信,料那城墙上的人定是项氏的夫婿了,如今被握在裴济手中,想来那项氏是逃不出裴济的手掌心了。
看着窗外渐沉的天色,裴沅下了令,“去接了谷妈妈,明儿再走罢。”-
行了一夜,又是一天,直到上谷郡驿站,运送的车队才终于停了下来。
为首的出示了文书,马匹货物一并入了驿站,一行人又纷纷开了房,颜霁见状,忙跟上前去,多要了一间房。
这是她搭车时,曾与那店家提前说好的,一路上的食宿自费。
颜霁背着包袱,带着那娄立一起上了二楼,出门在外,若非富贵人家,两人一间房,才属正常。
否则,依着她一路上立的小贫人设就要塌房了。
娄立,是途中颜霁给小乞儿取的名字。
他幼时就随着城中的乞丐流落街头了,靠着讨饭度日,也不知自己家在哪里,姓甚名谁,便是连个照身帖也没有。此番能出了城来,倒是借着这出城的车队,浑水摸鱼跑了出来。
“等会儿水送来了,你洗洗身子,再把这身衣衫换了。”
颜霁把自己多买的那身衣衫拿给了娄立,此时天色已黑,途中又寻不见衣铺子,只得让他暂且收了身量,先换身干净衣衫才好,他身上那破烂烂的衣衫只能勉强蔽体,也不知穿了多久,袖子的棉花露在外面,想也是春冬时的了。
安顿好娄立,自己则下了楼,要借驿站的笔墨一用。
她手里那张空白的照身帖,要写了给娄立用,没有照身帖,他们走不了多远,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拦下检查。
一旦被人发现,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借了笔墨,颜霁回到房间,拿出那张空白的照身帖,坐在桌前,细细问了娄立写了。
以防万一,两人照身帖上的信息表面上并没有什么关系,她的那张照身帖还是上次远山道长给的,写的是云益观山下的张庙村,给娄立写的是他们那儿附近的五塘村。
人前,两人只当是个豫州老乡,一同返乡罢了。
颜霁送还笔墨时,遇见了那车夫大哥他们,这会儿楼下人正多,赶了这么久的路,难得能有驿站能稍作调整,又正是都来吃饭的时候。
“那小乞儿呢?”
颜霁笑笑,“在房里呢,我下来先看看。”
“这儿的饭不错,别啃你那干粮了,也吃口热乎饭,还有银子没了?”
“还有点,就是得省着用了。”
说了几句,换好衣衫的娄立便下来了,一眼看到人群中的颜霁,就朝她走了过来。
“阿兄。”
颜霁朝他招招手,便有人注意到了,笑着调侃,“这小脸一洗,衣衫一换,瞧着人长得不歪了,你这兄弟认得不错……”
颜霁只笑了下,掏了几个铜板给他,“去买点饭,垫垫肚子。”
娄立看着手里的铜板,顿了下,说,“还有炊饼了。”
“那些咱明儿路上再吃,今儿咱们也吃个热乎饭,好好歇上一觉。”
见他犹豫,颜霁朝他点了点头,“去罢。”
娄立这才走了出去。
颜霁打听着接下来的路程,她连张地图也没有,只能根据行进的方向和速度来判断离豫州还有多少距离。
“明儿我们这走武安郡往西南,你得想想还跟不跟了?”
要去宛丘,走武安并非不妥,只是宛丘方向是偏东向南,这一东一西之间,相隔不少。
可如果不跟他们走,他们这过境的人,想租一辆马车是不太可能的,只能自己买一辆了。
颜霁正思索着,娄立已经端着两碗面坐到了身边。
“阿兄,那门外贴了告示,说捉到贼人能赏百两银子了。”
颜霁还未问,这些个车夫就笑了,“能从州主府上盗宝的人,怎么能叫人轻易捉住?”
“这贼人胆子忒大,竟敢去州主府上盗宝!”
“这不正是赶着时候了,州主大婚,那府上送的珍宝可不是要堆成山了?”
“真是会挑,一件宝贝一辈子都吃穿不愁了……”
众人议论纷纷,颜霁默默听着,不知哪个,忽然说了一句,“可是抓住了一个,又漏了一个。”
“那怎么还能找得到?跑了的那个正好一个人全占了。”
“话可不是那么说的,看这阵仗,不把人找出来看是不能过去了,那告示上可写了,被捉住的那贼人可被挂在城墙上了!”
“这么热的天儿,晒几天人就扛不住了。”
“也是,谁知道这都闹什么的……”
颜霁挑着面,慢慢吃,也慢慢听。
“对了,看那告诉那贼人可是豫州的,闹不好是不是什么暗里的,是不是要开战了?”
此话一出,众人又议论了起来。
“和荆州那边还没打完,能和豫州打吗?”
“这可不好说,豫州那点兵马,还不是说打就打!”
“说不定州主早盯上了,就等着找个借口动手了。”
颜霁听到豫州,心里就咯噔一声。
现在这个时候,裴济一定发现了自己逃跑的事儿,那里与豫州相关的仅有青萍一人,看来青萍没有听她的嘱咐把事情都推到自己头上。
她明明知道,自己的出逃,一定会惹怒裴济,从而牵连青萍。
可她还是自私的逃了出来。
颜霁听不进去了,手中的筷子也挑不起来了。
“阿兄,你不吃了吗?”
娄立早吃完了,他正是长个子的年岁,又从来没有吃饱过饭,赶路的这一天,他也不敢多吃,就怕吃完了阿兄的干粮。
毕竟,阿兄也不是那等富贵人。
颜霁回过神来,她意识到娄立话中的意思,便又摸了几个铜板,“你再去买一碗,这碗我已经吃了,不大干净了。”
“这干干净净的,我从没吃过这么好的了。”
娄立不想多花阿兄的银钱,他还不知离阿兄家里有多少天的路要赶,能省一点是一点。
颜霁看着他巴巴的眼睛,忽然想起了家中养的旺财,她再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灭灯了,众贵客请回了。”
第69章 第69章“我是逃犯。”
“说!人到底去哪了?”
青萍被人按着,跪倒在地,发间凌乱不堪,她的身体在夜色中颤抖,脸色苍白如纸,可眼中却十分决然。
“用刑。”
这是裴济的声音,颜霁在这沉沉夜色中看不清裴济的脸色,却瞬间就听出了他的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低沉阴翳的如同地狱恶鬼。
丈大的板子被人高高举起,颜霁下意识的想冲出去拦下,可下一秒,那板子就落在了青萍的身上。
几声闷响,青萍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抽搐,鲜红的血液从绽开的皮肉中流出,一直绵延到脚下。
颜霁似乎被人定住了,她动弹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丈大的板子落在青萍的身上,她甚至张不开嘴,她一遍遍的尝试着。
“看到了吗?”
裴济忽然闪现在面前,他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可眼底的寒意锋芒毕露,面上带着几分病态的痴狂。
“对了,还有沈易,他被吊在城墙上,你想看看吗?”
说完,他又发出一阵低沉可怖的笑声,眼睛如同藏在阴暗处的毒蛇,死死的盯着她,让人不寒而栗。
“不!不要!”
颜霁呼喊着从噩梦中惊醒,她张大了嘴巴,急促的呼吸着,眼前黑漆漆一片,让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阿兄,你怎么了?”
娄立被颜霁刺耳的喊声惊醒了,他忙下了床榻,拨亮了被压灭的烛火。
颜霁这时已经清醒了,她摇了摇头,安抚道,“没事,就是做了个梦,你快睡罢。”
娄立不放心的看了她好几眼,才在她温和的催促声中重新躺了回去。
颜霁吹灭了灯,坐在窗前,望着这黑沉沉的夜,万籁俱寂,朦朦胧胧中也仅见一轮弯月斜挂着。
这一刻,她后悔了。
她想起了偷看的那张告示。
上题着要犯项晚,豫州宛丘人士,年约双十,中等身材,面容清秀,于兴元九年五月初二盗冀州州府之宝,南下出逃。同伙沈易已被捉拿在案,悬于城墙以作警示。遂贴此令缉捕,赏银百两。
上面的画像还是她上次出逃时的模样,幸好这次她给自己画了几颗显眼的痣,又涂黑了眉毛,倒也显得粗犷些。
这一路上没有走过什么关口,勉强混了过去,可她不知道自己能瞒几天,她随时都可能被人拿住。
那张告示就是裴济在警告她,用沈易威胁她。
她想起了卢婉曾对她提起的事,沈易曾去冀州寻她,又被赶了出去,可如今这告示上不提青萍半个字,却是沈易。
颜霁不知道是卢婉说了谎骗她,还是裴济在用沈易诈她。
沈易到底在哪里,她无法确定,但肯定的是青萍,没有外力,她逃不出去。
因为她的自私,青萍再一次被她牵连了。
刚刚养好的双腿,会不会因为她再一次受到伤害?
颜霁的心乱了。
她不敢去回想刚刚的噩梦,那刺目的红色,至今还停留在眼前。
裴济的手段有多么狠辣残忍,她已经见识到了,所以她不敢逃。
可她又太软弱,她的内心还挣扎着,还渴望着,所以她自私的抛下了青萍,用她换了自己。
颜霁不敢面对自己的自私。
她的脑子乱成了一团麻线,她不知道这张告示会不会已经贴到宛丘城了,沈易又会不会被裴济拿住了?
还有娄氏,她一直不敢想。
可她不能不面对。
原以为前路漫漫,可眼前她已经没路了。
天见了亮,颜霁抹去了面上的泪痕,她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娄立,这是你的照身帖,还有这张银票,你拿着离开这里罢。”
娄立看着自己的照身帖欢欢喜喜,可瞬间就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阿兄,你赶我走?是不是我吃太多了,你嫌我丢人?我以后再不吃了……”
娄立紧张的看着颜霁,他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要被撵走了。
“不是,”颜霁看着他胆小兮兮的,拉着人坐了下来,温声鼓励他,“我们总要分别的,没人能陪你一辈子,你忘了为什么唤你立了?立是自立,是要你自立自强,能坦荡荡立于这世间。”
娄立点了点头,记下了颜霁的话,可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把他撵走。
他的眼睛和沈易有些相似,都带着一种挚诚,颜霁忍不下心伤害他们。
所以,颜霁没有再隐瞒。
“还记得昨天你看到的那张告示吗?我是逃犯,就是那告示上赏银捉拿的逃犯,跟着我你会被我牵连的。”
“不是的,阿兄,”娄立无法相信,也无法把那个盗宝贼人跟眼前好心救他的阿兄联系在一起。
“你是为了哄我走,故意骗我的吗?”
颜霁笑了下,没想到他会这么想。
“你看看这个。”
颜霁指了指他的那张照身帖,“寻常人哪会有盖了官印的东西,还能任人填写?”
“阿兄,你真的盗宝了?”
看着他这么惊奇的模样,颜霁忽然明白他怎么会被那无赖老者挑中了。
“没有,”颜霁长舒了口气,把这一番缘由讲给了他。
“所以后面的路我们得分开,不然你随时也有可能被抓走,或许他已经派人在我家中守着了,就等着我自投罗网。”
“阿兄,不,阿姊,那你不要回去了……”
“人前还是唤我阿兄罢,”颜霁把自己的小包袱给了他,身上只剩下两张银票,还有一张照身帖。
娄立猛的站了起来,“阿……阿兄,我……我跟你一起。”
颜霁没有答应,“我只想回去再看一眼,不想再牵连旁人了。”
“这些银子够你生活些日子了,找个活计好好干,要是不行跟着那些车夫大哥们运货也好,或是待你回来河东郡再做打算也成。”
“阿兄,我跟你走,就是被人抓走我也不后悔!”
“别说这样的话,”颜霁想了想,又说,“我是逃不出去了,我家中还有一个老母,日后……若是你有心,替我去看看她便罢。”
“阿兄!”
颜霁不愿意再牵扯任何一个人了,青萍是一个,沈易也是。
娄立脑子一转,忙说道,“我随你去,不露面可好?便是教我认认地方也成,你走了我也能留下照顾她老人家。”
颜霁犹豫了下,还是拒绝了他。裴济的人很有可能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这一路上又要行多少关隘,过多少关口,她随时都可能被人带走,又何必再平白带上一个。
“你记住便好,等来年你安顿了生活再去。”
颜霁跟他说了一遍娄氏的情况,临走前又交代他,“若是车夫大哥们问起,你只道我家中事急,先行一步。”
娄立点着头答应了,他站在门前,满眼的不舍,不知道昨日还是好心救他的阿兄今日怎么就变成了盗宝贼人?
颜霁出了驿站,先是寻了人多的散铺子,吃了点饭,又买了些干粮,付钱时,才向那两个店家都打探了近处的马市。
幸这两个店家所说都相差不大,颜霁兑了银子,又仔细看了,方才买了一匹红鬃的高头大马,所用三十两银子。
出了城,带着店家随赠的路书,颜霁记着当日沈易所
教,喂了些草料,拉着缰绳行了一二里路,才终于鼓起勇气,踩着脚蹬子,翻身上马,双腿夹住马腹,稍稍用力,只听得一阵嘶鸣,马蹄声便响了起来-
冀州河东郡。
裴济坐在上首,听着孟山来报。
“当晚,城内仅有七家售出了衣衫,依着店家描述,仅余两家的买者同项娘子身形相似,据臣下等所查,最终只有靠近城门的琼衣坊,当是项娘子当日所进。”
孟山报完,便低头听令。
裴济放下李平传来的密报,又问,“怎么出的城?”
城内把守甚严,又发了告示,她怎么出的城?
听见裴济的话,孟山顿了下,才低着头回禀道,“您大婚前,曾下令城内半旬都免了宵禁,当日项娘子酉时便出了府,想来早在您下令前,人已经出城了。”
听完,裴济一言不发,坐在上首沉默,可额上暴起的青筋,无疑是在说明他心底的愤怒。
孟山立在下首,觉得浑身发凉。
直到裴济再次开口,“照着那店家所说再画一幅像,传令给李平,沿途关隘,都拿着画像一一比对。查!严查!”
“我倒要看看她有多大的能耐!”
说完这话,裴济手中的金镶宝芙蓉钿瞬间就化为齑粉,那狠厉的目光,如同一只饿狼般,死死盯着猎物。
孟山自是领命退下,门外等着的裴荟却是蹑手蹑脚,不敢动作。
“小裴掌事,家主有召。”
裴荟听着,浑身就直冒冷汗。现如今那项娘子还没捉到,那等不及的卢太主就逼着他来了。
进了屋,裴荟再惜命,也只能硬着头说,“太主训话,家主为一州之主,当以国事为重,以正统为先,以嫡长为尊,既聘尊妇——”
裴荟的话还没说完,那脆生生的青瓷莲花纹茶盏就砸到了面前,瞬间四分五裂,脚边的茶水还散着热气儿,一如裴济的怒火。
裴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请罪。
裴济的眉头紧蹙,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面上阴沉的像是外头的天儿,电闪雷鸣。
“你生了熊心豹子胆,管到我的头上来了!莫不是你姓了卢了不是?”
这话说得实在严重,家主和卢太主之间的矛盾不是这一两日的事了,他怎会不知?
可那卢太主召他前去之时,还有现如今他们府上的主母小卢氏,两人一唱一和,他岂敢不应?
也怪他这几日昏了头了,怎么敢把这话说给家主?
裴荟心中后悔不已,只能连连磕头请罪。
“家主饶命,饶命……”
第70章 第70章“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五月的豫州,淅淅沥沥的滴着雨儿,却也不似冀州的夜间那般寒凉,头顶的明月与繁星还未掩去,朦胧间为颜霁照亮了前行的路。
快马行了十数日,终于到了宛丘地界,为了避开路上的盘查,颜霁便沿着路书上的城郡小路绕道而行。
眼看着那城墙上题着的宛丘二字,颜霁顾不得□□的疼痛,也顾不得寻个草棚避一避雨,她又轻轻挥动了手中的鞭子,催促着□□的马儿,一路飞奔,直奔那项家村而去。
这时,颜霁早已顾不得看什么时辰了,赶路的这几日,她若非困极了,是不会下马歇息的。
路上未行过一日,□□便被磨出了血泡,她急着赶路,未曾上心。等她痛得下不了马时,才发觉裤子不知何时已经被血洇湿了,她只得寻了个药铺子,买了些伤药敷上,又忍着剧痛跨上了马。
时至今日,还在流血的双腿,早已经麻木了她的神经,只要座下的马儿不停下,她似乎就觉不出疼痛来。
往日步行入城,少也要半天,此刻思索间,颜霁已经看到了那座熟悉的小院。
由不得她再思索,马儿竟已经停在了门前,她极是怜爱的顺了顺它的毛发,随后便忍着剧痛跳下了马。
这门还是只用一个草绳挂着,颜霁一个探手,就取下了绳结,牵着伴着她行了一路的马儿,走进了院内。
“阿娘!”
“阿娘,我回来了!”
颜霁几步跑到门前,拍了两下门,却没听见屋内有什么动静,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后退两步,正要转身时,门从内里打开了。
“晚娘?”
可是晚娘?”
看见娄氏的瞬间,一股子酸楚就涌上了心头,直冲眼睛,颜霁心中极是委屈,只巴巴的唤了一声“阿娘”,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去哪儿了啊?孩子!”
娄氏抹了眼中的泪,伸手就要去拉淋湿的颜霁时,她看到了从对面射来的一只利箭,划过绵绵细雨,直冲着她的孩子。
于是,她的手出乎本能的推开了她的孩子。
随着那一声尖锐的破空呼啸,方才还站在颜霁面前的人应声倒地,同时身后又响起了兵刃相交的声音。
“阿娘?”
颜霁什么都听不到,也什么都看不见,她的眼里只有倒在地上的娄氏,她眨了眨眼睛,愣怔着蹲下身子。
“晚……晚娘……”
娄氏颤着手,忍着心口的剧痛,用尽全身的力气举起了手。
“阿娘!我……我在。”
直到这一刻,颜霁才终于反应过来,她忙握住娄氏的手,将人揽在了她的怀里,看着她心口不断渗出的血迹,颜霁的眼泪无声的盈满了眼眶,又无声的落下。
“好……好好活……着……”
断断续续的说着,娄氏的口中亦不停涌出了大片鲜血,绵延着心口那处不断扩大的血迹,她仍然举起了手,她还想再摸一摸她的孩子。
颜霁看着她平和的面容,忽然明白了,她笑了笑,低下了头,偏过脸去,将娄氏的手贴在了脸上。
手掌滑落的瞬间,眼眶中的泪水也终于滴了下来,决堤一般倾泻而出,颜霁低头埋在娄氏怀里,听着她的心跳渐渐停止,她的心跳似乎也跟着一起停了。
“项娘子,节哀!人犯一死一伤,已被擒住……”
李平带人守在此处有数日了,没想到暗地里竟有黄雀在后,关在键时候杀了出来,便是他当下去拦,射出的冷箭也已经截不了了。
不想,竟被一个老妇以身挡了,好在人算是被他活捉了。
豆大的雨点如瀑布般倾泻,狂风将雨帘撕裂,滚滚雷声如同在嘶吼的野兽,慢慢唤回了悲痛欲绝的颜霁。
她抱着娄氏渐渐失了温度的身体,那被压抑已久的愤怒和仇恨缓缓滋生了出来,她咬紧了牙,握紧了拳头,生出了一股子力气,轻而易举的抱起了娄氏。
轻轻放平了娄氏的身体,颜霁冒着倾盆大雨,转身走到了院内,停在那人犯面前,冷声质问,“谁派你来的?”
人犯闭口不言,颜霁果断从一旁的护卫腰间抽出了长剑,指着他的心口,忍着满腔的怒火,又问了一遍,“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裴济吗?”
她的动作出乎意料,没人拦下,可她的话更是让人胆战心惊,直呼裴济姓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这么把杀人的罪名扣在了他们家主头上。
李平忙上去解释,“项娘子,这二人绝不会是家主派来的,既是有我领命来请您,自不会暗地里派人伤害您万一。”
来时裴济曾言,不过是活捉项娘子,即便如此,依他所察,活捉二字,无意于是请项娘子回去,家主无论如何是不会允许他们伤了项娘子性命的。
毕竟,这些时日家主对项娘子是一再忍让,即便项娘子三番两次出逃
,又挥金如土,可家主都不曾对项娘子有分毫的处置。
李平的话并没有劝动颜霁,她现在谁都不信。
握着剑柄的手用了力气,刺进了那人犯的胸口,从那胸口流出的鲜血刺痛了她的双眼,颜霁抽手拔了出来。
“说了,我放你一命,否则你得替背后之人给我阿娘偿命——”
李平知她此时心绪不清,适时说道,“项娘子,此人是死士,您这般是问不出来的,只能等回了冀州,交于陆机,他定能问出来。”
颜霁没有说话,头顶的雨水不见停,把她从头到脚都淋湿了,滴在身上的每一滴都像是一声叹息。
“你不说,就给我阿娘偿命罢!”
颜霁目眦尽裂,心底无尽的恨意和痛楚如同潮水般,似乎要将她淹没了。
“你去死!”
颜霁举起了剑,朝着他的心口刺去。
和他射在娄氏身上的位置一模一样。
“项娘子!”
李平忙出手去拦,不想这看似柔软的项娘子力气不小,长剑在他的阻拦下还刺进去了大半。
颜霁并没有松手,她阴沉着脸,瞪着李平,“松开!”
“项娘子,您现在这么闹是没用的,死士是不会轻易开口的,倒不如先为老夫人清洗身体,如何也不能让老夫人就这么入了殓不是?我这便去定上好的棺木……”
这话终于劝动了颜霁,她松了手,转身进了屋,将院内的一众人等都无视了。
直到看见安安静静躺在床榻的娄氏,颜霁才终于褪去了浑身的尖刺,她的嘴角颤着,眼眶通红,双手举着,却不知怎么为娄氏清洗。
“阿娘,你……你……对不起!……都怪我!”
颜霁双腿无力的跪倒在地,后悔和无助交织在一起,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她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悲伤痛哭出声。
她甚至不知道要和娄氏要说些什么,又从何说起。
情绪的崩溃让她几乎无法说话,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几乎就要窒息,她再也忍不住干呕起来。
难以自抑的身体反应让颜霁稍稍清醒了,她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她擦去了眼中的泪,轻轻的靠近,趴在了娄氏冰凉的身体上,感受着这个母亲对她最后的爱护。
她从一个现代人忽然穿越到这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娄氏,是她无微不至的关爱,是她细腻温和的理解,时时刻刻都护着她,便是一个馍馍也都留给她。
那些日子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遍遍闪过,悲欢之时都是她陪着自己,让她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还能作一个小孩子,永远都有母亲的包容和关爱。
自己消失了那么久,一定很挂念自己,刚才一见面,她就发现她瘦了很多。
思及至此,她的眼泪又盈满了眼眶,她捂着脸爬了起来,不敢把泪落在她身上。
“阿娘……对不起……我……”
颜霁泣不成声,更多的是她不知道说什么,杂乱的脑子里冒出了太多太多,争前恐后似的,张了张嘴,最终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项娘子,水烧好了。”
李平一面命人去城里定了上好的棺木,另有打理丧事的一应物什,一面又命人烧了热水。如今这个情形,他也不能就这么强硬的把人带走。
那样,实在是太不讲人情了。
说完,李平又退了出去。
看了眼被人押着的死士,李平暗叹了口气,这事儿是他的疏忽,本不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发生这样的事儿,更何况,看方才的情况,项娘子已经把这笔账记在了他们家主头上,实在是他的罪过。
院内留了两人,余下的仍藏在了暗中,眼下摸不清楚情况,备不住背地里还会有偷袭,若是丢了项娘子,那他的小命只怕也要不保了。
写了密报,命人快马加鞭送出去,李平才堪堪坐了下来-
独守空房的卢婉次日依旧没有等来裴济,当日裴荟的蠢钝愚笨,又加上颜霁的出逃,两项罪责,裴济一并命人打了板子,这下可趴在床上起不来了。
便是裴济没有直言,这一套办下来,卢婉的面子也丢了大半,府上的婢子们个个都是人精,暗地里早已经落了眼了。
此事,卢婉当然知道。
可她只能强撑着,她不相信她会沦落到这般田地,而裴济也不会不顾忌她范阳卢氏的名号,现在游戏才刚刚开局,她有的是时间。
“人到哪了?”
卢婉手里捏着针线,身前是一腾空跃起的五爪金蟒,已经绣了大半。
没有接手冀州府内的一应事务,她给自己找了个事儿做。
“家主那边传话来,人已在豫州宛丘,只待那项氏露面,必定逃不了,当即就能……”
砚秋说着,做了一个抬手抹脖的动作,余下的无需再说。
“不会留下什么把柄罢?”
“不会,派去的两个死士是荆州人士,真要是查起来,也查不到咱们卢氏头上,最多是家主同荆州开战,胶着不下,那边才派人下了手。”
卢婉听了,不再多言,仿佛一心扑在了身前的绣棚上。
那厢裴济却是查出了颜霁当晚的消息来,他当即下令,捉拿那一批车夫,严加问询,必定将人在途中的一言一行都摸个清清楚楚。
与此同时,地牢中的青萍已经快要撑不住了,孟山从裴荟手中接下后,直接令人就上了刑。
数十番酷刑,青萍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同样遭遇的,还有被吊在城墙上的沈易,尽是冀州的五月还不是酷暑天,可被晒了十数日,沈易的嘴巴早已经干裂了,一顿餐食未进,仅靠着裴济的一句话,勉强吊着性命。
“我倒要看看,她能逃几日?”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