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猫恍惚间竟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她用力揉了揉眼睛，眼前的人影却愈发清晰，真的是他。


    周礼信从浓得化不开的雾气里缓缓走来，身上是那件她熟悉的白衬衫，姿态休闲又松弛。


    距离一点点拉近，他的轮廓在朦胧中逐渐分明。


    小猫下意识仰起头，望向他的脸。


    还是记忆里最初的模样,没有一点的改变。


    泪水毫无预兆地砸落，谢小猫甚至来不及擦拭，满心只剩难以置信的狂喜。


    她真好开心，好快乐，他们居然在这里重逢了。


    下一秒，周礼信伸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小猫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感受到真实的肢体触感，那不是梦境里虚无的幻影，而是切切实实的存在肉、体。


    这是真的，这一切居然都是真的?


    小猫感觉自己兴奋的要死掉了。


    她颤抖着抬起双臂，同样用力地回抱住他。


    要将这些天的思念与遗憾，都融进这个迟来的拥抱里。


    头顶传来周礼信低沉又温柔的声音：“小猫，你有没有想我？我走之后，你每天都在想我吗？我每天都在想你，盼望着和你重新见面。”


    谢小猫将脸埋进他的肩膀，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与满足感包裹住她。


    她不住地点头，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有的，有的，我每天每晚都在想你。”


    他说：“你有没有在撒谎呀？”


    小猫没有撒谎，即便这些天极力的掩饰着，她还是没有撒谎，真的很想很想他。


    这是真的。


    她能感觉到，周礼信抱着她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分开。


    “小猫，我每天都害怕与你在这里相遇，可是你来了，我又很开心。一个人待着太孤独了，我放心不下你，舍不得跟你分开，更怕你过得不开心。”


    又重新听到这些甜言蜜语，她真的说不出的开心。


    小猫轻轻推开他，目光落在他单薄的白衬衫上，忍不住轻声问：“你穿这么少，冷不冷啊？”


    周礼信一直温柔地笑着看她，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语气带着安抚：“我怎么会冷呢？我一直都不会冷的。”


    他没说的是，弥留之际在冰冷海水中的刺骨寒意，即便死后化作虚影，那份阴冷也从未消散，只是他早已失去了感知冷暖的能力。


    此刻的谢小猫，满心都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早已无暇去细想这些话语里的蹊跷。


    她拉起周礼信微凉的手，低头在他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语气里满是憧憬：“你能活过来实在是太好了，我们一起回家吧，我本来就是准备回家的。回家后我们天天待在房间，永远都不出来。”


    周礼信看着妻子眼底亮晶晶的期待，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他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声音放得更柔：“傻瓜呀，我们回不去的。”


    小猫摇摇头：“可以回去的，可以的。”


    他没有再反驳，只是重新将她拥入怀中。


    在这浓雾的山林中，周礼信牵着谢小猫的手，握得很紧很紧，仿佛怕一松开，她就会消失。


    他低头在她耳边轻声呢喃一样说话：“你跟着我走，别怕别怕。”


    谢小猫满心欢喜，眼底没有丝毫畏惧。


    有他在身边，她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谢小猫就这么被他牵着手，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竟如履平地。


    两人相互依偎着，缓缓走向弥漫的迷雾深处。


    小猫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手正一点点变得冰凉，面色也愈发苍白。


    即便如此，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温暖，攥着她的手也丝毫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些。


    她真的很享受此刻与他并肩同行的感觉，哪怕前方是地狱，她也心甘情愿。


    周礼信感觉到旁边的人产生了一丝丝的诱惑，再次温柔的说话：“小猫，你跟我在一起快乐吗？要和我永远在一起吗？以后我们永远在一起，不要再回头了，一直跟着我吧......”


    小猫用力点了点头。


    她的目光落在前方，那条除了白雾再无其他的路上，心中却没有半分惧意。


    “我一直很想跟你说对不起，以前我总没有好好待你。小猫喜欢你，想多看看你，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一点都不觉得辛苦。”她垂下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生来就为了早点死的，苟活到现在大概就是为了遇见你。这些天，我不知道一次的想要结束生命陪着你，可是，我没有勇气。我怕疼，怕黑，怕躺在冰冷的太平间里，怕死后被搅成肉馅，更怕埋进土里就再也没有来世……像我这样的人，死后大概也不会有人记得给我烧纸吧，也会变成乞丐，我讨厌这样，我害怕这样。”


    周礼信停下前进的脚步，他的脸色比刚才还要苍白几分，原本略显呆滞的眼底竟泛起了泪光，眼角也微微泛红。


    他的妻子，他的小猫，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他一直都知道，她那双高冷漠然的眼眸背后，藏着的全是脆弱。多想她是真正的满不在乎，心是麻木的，宁愿她没有动心。


    动了心，就会有牵挂，就会受伤害。


    此刻，他们正走在去往阎王老爷的通道，没有回头之路。


    是的，小猫快要死了。


    她自己恐怕都不知道，生命正在一点点从她身体里流逝。


    上山之前，小猫在电视上又看到了她其中的一个伙伴找到了家人，还是同样的画面，所有人喜极而泣。


    小猫还在说服自己，那些人找到亲人也不会真正得到爱，他们就是抛弃了他们。


    这件事无法改变，也不会逆转任何。


    可结果呢？她清楚地知道，这样的团圆，她永远都得不到。


    那是小猫第一次主动跟路人搭话，她问来了当地派出所的电话，拨通后报上自己的名字，小心翼翼地询问有没有关于她家人的消息。


    电话那头的警察给了她一个无比肯定的答案，他们已经排查过很多次，暂时没有找到与她信息匹配的亲属。


    小猫平时不怎么上网，也很少用手机，可她也知道，前些年开始，每个人都要实名注册身份信息，生活里处处都需要扫码验证。


    既然这样都找不到，那答案只有一个，一定是她的父母不要她了。


    这是她心中早已确定的事实。


    小猫很难过，却又说不清楚这份难过究竟来自哪里。


    是因为周礼信，还是因为心底那个小小的角落里，依然在渴望着那些根本不存在的亲情？


    想着想着，她眼前一黑，直直地晕倒了。


    幸好周围的好心人收留了她，得知她是个孤儿后，不告诉她不远处，山上的寺庙里有免费的饭菜，住在那里就不会饿死。


    这句话，像一束光，给了小猫救赎的希望。


    她要上山，要吃饭，要活下去。


    上山那天，山里下了很大很大的雪，她身上的衣服却单薄得可怜。


    大约是心中的执念支撑着她，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佛像、寺庙，还有缭绕的香火。


    风刮得越来越大，她的脚步也越来越沉，累得几乎抬不起腿。


    爬着爬着已经走不动了。


    冰冷的风雪打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


    意识渐渐模糊时，她开始出现幻觉，仿佛看到了自己短暂一生的走马灯，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小猫已经濒临死亡，就差最后一口气，她一点都不知道。


    还以为是走在下山的路，准备迎接新的生活。


    此刻，她身上的雪已经埋到了半身，身体早已僵硬得无法动弹。


    在幻觉与意识中来回调换，到底是在冷冷的雪堆里，还是在下山的喜悦中，她已经分不清。


    人们常说，人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刻，总会想起一生中最美好的事。


    小猫也是如此。


    就在她濒临死亡，快要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周礼信出现了，他是来接她的。


    原来死后的世界，竟这么美好啊。


    周礼信过来了，他之前变成一缕魂魄早就没了知觉，这次被派来接走这个女人。


    他的妻子，带走她可以变成很小一段时间的人类。


    能再次摸到她，感受到她的温度，周礼信的心中满是欢喜，真开心呀。


    只是他们能接触感受到温度的时间很短很短，马上都变成死人，谁都变成行尸走肉，变得没有情感，变得暗无天日。


    世人都说，妖精、草木、动物拼命修炼，天上的神仙也总想下凡，只为能变成真正的人。


    可他可怜的小猫，却偏偏要在最渴望活下去的时候，走向死亡。


    而领走她的人，是她的丈夫。


    是他钻进了她的灵魂浮现出来的假象，也是他，即将勾走她最后一口气。


    再过一会儿，他自己也会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到那时，他们会松开彼此的手，会被阴风吹散，魂魄会飘向永远不会再相遇的地方。


    此刻，听着小猫带着哭腔的心里话，周礼信这缕还能勉强维持人形的鬼魂，只觉得百感交集，痛苦万分。


    他再也忍不住，猛地停下脚步，一把将她冰冷的身体搂进怀里，手掌一遍又一遍地轻轻揉着她的后背，像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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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慰，又像是在挽留。


    他知道接下来他说的这些话，可能让他永远不会超生，魂飞魄散，他还是想做。


    趁着尚存人类的知觉，趁着她还没死，总要奋力拯救一把。


    “小猫，小猫......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爱着你。不是因为追求刺激，不是因为你特殊、另类，而是上辈子、上上辈子，甚至下辈子的血液里，都早已和你融为一体。或许我们以后还会相见，或许不会相见，也或许变成了物种。但你现在想回家，想活着，想好好过完这一辈子，我就要成全你。无论以后我变成什么，哪怕没有人形，把你忘记，变成一缕吹在你脸上的风，我都甘心情愿。”


    他们交握的手都在慢慢变凉，迷雾之中，找不到任何方向。


    小猫又一次搂住了他。


    她说：“就这样吧，就这样，我就要现在跟你在一起，什么都不要了。”


    周礼信还能短暂回忆起他们的种种，那份美好真是令人心动啊。


    初次见到她时，她那么瘦弱，那样清丽，轻而易举就勾起了他的保护欲和探究欲。


    后来一次次见面，他被她身上独特的气质吸引，仿佛他们历经几十次轮回，又在此刻重新相逢。


    他真的好迷恋她身上那股野草的味道，那味道让他心神激荡，涌起一种无法言喻的冲动。


    是啊，二十多年了，他从未有过这样直接而强烈的冲动，想要亲吻她，想要拥有她。


    如果知道一开始他们如此短暂的相遇就阴阳相隔，宁愿不去追求，不去占有她。


    可是，他的小猫那样辛苦，令人心碎，又怎么忍心不去爱她呢？


    周礼信双眸紧紧盯着她，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小猫啊小猫，如果来世我们还有机会，一定要早点相遇。我愿意付出一切，换你托生在一个正常的家庭。”


    周礼信决定送她回人间，自己灰飞烟灭。


    只要她能活下去，就好好享受人生。


    若是不能，他便用自己的遗愿，拖她回一个正常的家庭。


    哪怕他们生生世世都不再相见。


    他绝不会嫉妒她喜欢别人、爱上别人，更不愿勾走她的魂魄，只为换自己一次投胎的机会。


    周礼信紧紧抱着她，最后还是猛地一推。


    小猫像坠入悬崖一样，从消散不尽的迷雾中往下掉。


    天空响起来声音。


    “小猫，好好活着吧，一定要好好享受。”


    坠落中，她仿佛穿过了一层又一层时光，看到了许多片段，看到了他做鬼时跟着自己的场景。


    看着他飘散的魂魄缠在她的身上。


    在街上，在房间里，在吊桥上，在山间小路上……


    无时无刻不再她的身边。


    小猫流泪了，虽然此刻她哭不出来。


    原来，他做成鬼都放心不下她。


    最后，就在刚才，他的人形彻底崩塌，像灰尘一样消失殆尽。


    谢小猫睁开眼睛，只觉刺骨的寒冷。


    身上的雪已经积得很厚，压得她沉甸甸的。


    她真的好累，这一生都活得疲倦、痛苦，难受。


    在雪堆里，她听到了人类的脚步声，却没有像以前一样挣扎，默默地等待死亡的来临。


    谢小猫真的很想做一只猫，做他身边的一只猫。


    她可以为了他，下辈子不投胎做人，就做一只动物，能不能变成人跟她在一起都不重要。


    这次，换她来付出吧。


    幸而，小猫这一生没做过什么坏事，过惯了苦日子。


    还不知道自己死没死时，有人问她：“你有没有什么心愿？”


    小猫无比肯定地回答：“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求不让周礼信从这世上消失。”


    她死在了佛寺附近，被大师发现后做了超度。


    大约，是真的得偿所愿了。


    不知沉睡了多久，过了多少年，或许只是生命的重新开始。


    小猫睁开眼时，发现地面离自己格外近。


    她走了几步，到了城市的玻璃外窗下，原来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只大白猫。


    不，是小白猫。


    小白猫长得又可爱又娇小，她试着发出声音，是很细嫩的猫叫。


    看样子刚出生不久。


    就是这声叫，吸引了人过来。


    那男孩十六七岁，穿着高中白衬衫校服，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他眉眼间带着少年气，又透着英俊，笑眯眯地摸着她光滑的脊背：“哇，好漂亮的小猫咪，就是身上脏脏的，该不会是流浪猫吧？”


    小猫能认出这个人是谁，就是她那亡夫少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